蔡翠玲在皇后酒店订了小包间,要了酒菜,等着宋元祐。宋元祐一进来,蔡翠玲就热络地迎上去为他脱外套。宋元祐看着满脸堆笑的蔡翠玲,乘机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蔡翠玲打开他的手说:“脏手少摸!”说着,扭摆着骚气十足的水蛇腰去挂衣服。宋元祐揉着手背说:“保不准是手脏腰哩还是腰脏手哩。”蔡翠玲挂好衣服,媚笑着拉宋元祐坐下,给他斟酒。宋元祐问:“今儿有啥高兴事哩?乐得你跟吃了喜娃他妈奶似的?”蔡翠玲把酒杯递到他手里,自己也端起酒杯与他一碰:“干一杯,润润喉咙。”宋元祐把酒杯放到桌面上:“你不说,我不喝。”蔡翠玲一拍腿面,高声对他说:“我说,我说,鲸鱼高升了!”“哦,鲸鱼高升了?”“是呀是呀,鲸鱼高升了!”“鲸鱼高升了你不和鲸鱼庆贺,咋把我约到这搭来了?”蔡翠玲一顿,脸上的得意减一减,但立即又转为热情地说:“我猜呀,你这京兆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也该扶正了。”宋元祐:“扶正你不就成皇后了。”“要不我咋约你到皇后酒店来呢?皇后总比妃子强啊。”“可天下的皇上都是宠幸妃子而冷落皇后的呀。”蔡翠玲愣了一愣:“你这是说你哩还是说我哩?”宋元祐哈哈一笑,说喝酒。两人碰杯喝酒。
喝酒吃菜间,话题又转到鲸鱼高升的事上来。这个臭鲸鱼,竟然考中了。考试嘛,就那么点奥秘,只要找到主考老师,考试范围大致可以划定,请主考老师吃饭,范围里再划上重点,给主考老师送礼,重点里再圈点重点,这一划两划三圈点,考试便跑不了大码子。
如果摸不到主考老师的门路,或者主考老师出题被“隔离”了,见不上面,请不了吃送不了礼,那就得寻情钻眼,疏通考试主管,提前弄到题目,连夜奋战。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最次毛也得把监考抓在手心,然后找枪手替考。最后一招,就是利用现代通讯设备电蛐蛐传递信息。有手机当然更好。弄个耳机,别人还以为你边考试边听音乐哩。鲸鱼是何等样人,专业功底本来就不薄,再加上考场内外路子都能走得通,咋能不高中呢?
鲸鱼如愿以尝,考取了厅长之职,遗憾的是,只是前面加了个“主管副”三个字,成了主管副厅长。实权倒是有,就是称谓长了些。
鲸鱼,是蔡翠玲和宋元祐几个人私下里送给文物局长金柄印的绰号。意思是金柄印为官,属下若送银钱,他一分不取,还要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但若送他字画古董,他便一口吞下,连个铜屑瓷片也不留在胡须外面。这头鲸鱼从来不明目张胆地主动追击猎物,更多的时候是张大镶满利齿的嘴巴漫游着,等待猎物自己撞到它的胡须上。这当儿,鲸鱼稍微动一下心计或权利,猎物肯定难以脱身。有些官员收取金银如拾草芥,可这头鲸鱼只把字画古董作为猎物。蔡翠玲曾经听杜大爷说过:世上治内伤的灵丹妙药是鲸脑。可鲸鱼那么庞大,生活的海洋又那么宽广深邃舒适,谁又有本领杀了鲸鱼而取出鲸脑呢?傻瓜才想杀鲸鱼而取鲸脑哩!聪明人谁不想借鲸鱼的威名给自个儿办点事呢?!
蔡翠玲是文物局办公室的秘书。办公室的秘书其实跟金柄印的私人秘书差不多。金柄印在文物局的日常事务和日常生活由蔡翠玲全权管着。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文物局凡遇到好事情,蔡翠玲总能先行方便。
深谙官场门道的宋元祐一下子就猜中了蔡翠玲请他喝酒的用意,说:“你机会来了。”
“想顶缺的人多哩。”
“人再多鲸鱼是关键。”
“咱再唱出双簧,把水搅混了,好混水摸鱼。”
宋元祐笑笑:“再演双簧,咱俩就成天仙配了。”
蔡翠玲也笑笑:“咱俩演双簧,的确是天仙配。”
大前年夏天,鲸鱼跟她说,小雁塔旧货市场新开张了一家翠宝斋,其掌柜收着几粒宝石,看你能不能弄粒来瞧瞧。蔡翠玲暗道:翠宝斋正好应了我的名姓,采翠灵,此一去必定不会空着手回来。蔡翠玲找到宋元祐一合计,便修饰一番,径直去了小雁塔旧货市场,大摇大摆进了翠宝斋。掌柜的飞了两位客人一眼,但见女的年纪轻轻,很有几分姿色。发髻高挽,面含清高。上身穿一件透明薄丝绸对襟短褂,下身系一袭长摆素裙。耳挂金坠,腕套翠镯,手摇一柄檀香骨花鸟折叠扇,目视屋顶,不低头看柜台,嘴里咕咕容容,像嚼着口香糖。跟在后面的中年男人,一身中式绸衫绸裤,头发往后梳着,一缕一缕油光发亮。眼扣一副遮阳水晶石大墨镜,手摇一柄象骨山水折叠扇,也是只抬头望天不低头看地的派头。掌柜的见两位客人架势,知是有银子的主儿。这种喜鹊门上叫的事儿,一年也就碰见三五回,三五回里有一两回见银子,就够翠宝斋吃几年。这就是古董行当。奇货可居,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掌柜的既然敢开翠宝斋,自然摸得个中道理。看客下面,见什么人拿什么货给你看。
掌柜的满脸堆笑迎接客人,请客人坐。客人也不客气,在圆桌旁边坐下。掌柜的又敬烟献茶。客人不抽烟,也未动茶。
男客人目光透过水晶石墨镜只一扫,便把满货架的东西扫描过了,说一架子货,只有那个明嘉庆官窑粉彩罐像是真货。掌柜的一听,忙称赞这位大哥好眼力,说那是本斋制作高仿品的样品,大哥一眼就看出来了。男客人问仿品好卖吗?掌柜的忙答,哪里敢卖给你这样的行家。偶尔有牵驴的牵几个老外来,掏几张洋票子买一半个,就能将就铺子和油盐酱醋了。男女客人自然知道牵驴是什么意思。过去有钱的庄稼人或者跑买卖的商人行走牵头驴,让驴驮东西。而长安城古董行当把那些领着老外走街串巷逛店铺的导游翻译称作牵驴的。导游翻译是牵驴的,老外自然就是被牵着到处转悠的驴了。瞧这比喻,贴切倒是贴切,就是太损老外了。
掌柜的知道来客不是一般人,便恭敬地垂询,不知二位贵客想看什么货?男客用下巴指指女客,说准备给未来的新娘买块宝石,做个戒面。掌柜的忙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这斋里正好淘换到几粒宝石,要不要拿出来过过眼?男客翘一翘二郎腿,说一般的就不要拿了,有成色好的拿几粒来瞧瞧。掌柜的说二位客人真正的和本斋有缘,淘换来的宝石中正好有几粒上好的,我拿给二位瞧瞧,瞧好了再说,瞧不上欢迎下次再来。说着旋身进了里屋。这也是古董店铺的常规,上好的东西都藏在里屋,不会大明大放地摆在铺柜台里。这不,掌柜的端出一个瓷盘,瓷盘里铺着红丝绒,红丝绒上四粒小拇指盖大小的宝石。红蓝两色,荧光闪烁。掌柜的将瓷盘放在桌上让客人看。男客只瞥一眼,便起身去柜台前转悠。女客则细看那宝石。男客忽然问,掌柜的,这件明嘉庆官窑粉彩罐匀给我得几两银子?掌柜的忙回头答道,本斋仅此一件,做仿制样品用,不敢脱手。男客微微叹道,可惜可惜!
这时女客说了,品相倒是不错,请开个价。
掌柜的看碰到的是行家真卖主,便动了心思。既要赚到最大利润,又不能漫天要价把买卖憋炸。掌柜的沉思片刻,伸出两个指头,当空摇一摇。女客笑一笑:一粒还是全部?掌柜的补充道:这位贵客真会说笑话,当然是一粒啰。女客收住笑,将瓷盘轻轻一推,说收起来吧。掌柜的知道这价钱客人不能接受,便说古董行当本来就这样,天上要价,地上还钱。谈拢了,买卖成交,双方高兴,谈不拢,买卖不成仁义在。女客又略微笑笑,那咱就仁义在。掌柜的一听这话,不好再说什么,准备收回瓷盘。掌柜的检视盘中宝石,只有三粒。掌柜的内心惊疑,脸面上若无其事,问女客,那粒蓝宝石你相中留下了?女客被问得粉脸拉得老长,圆瞪着双眼回道,啥相中留下了?!
蓝宝石呀?
啥蓝宝石?讹人呀?
我一共端出来四粒,两粒红两粒蓝,咋就只剩下两粒红一粒蓝啦?
女客猛一合扇子,用力掼在桌子上:啥子翠宝斋,分明是孙二娘的黑店,宰人啊!
虽然是在自家店里,但掌柜的摸不清客人来路,二来又未当面捏住人家把柄,故而不敢耍得太硬,只是连声说,难道那粒蓝宝石会长翅膀飞了不成?飞了不成?
女客和男客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男客转回到桌边,见二人争执不下,便出面做和事佬。不过这和事佬做的倒也公正。既不站在掌柜一边,也不偏袒同路女客。只见他温和地说:掌柜的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人,客人也要做得干干净净,才能跷出翠宝斋的门槛。掌柜的想这男客倒也讲些道理,就顺竿往上爬着,着哇,大家做的干干净净,省得一方怀疑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