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虽然爱母亲申后,但母亲的失宠并没有给孤太多的感触,因为孤整颗心都系在那个不笑的人的身上。
孤轻视父亲像耍猴戏一样,不断变着拙劣的把戏来讨褒妃一笑,但往往适得其反,那天仙似的褒妃总对父王不理不睬。孤敢肯定,就算父王剖开自己的胸膛,捧出热腾腾的心脏到褒妃面前,褒妃也只会嫌弃他的心脏又臭又腥。
那是因为褒妃心中所慕的人是孤,孤青年才俊,年轻有为,比起那老态龙钟的父王好上十倍,若把两个人摆在她面前让她选,她一定选孤不选他。
一定是这样的,孤一度这么乐观地想着,那时候,孤找来太子府中最好的玉石,拿了一把雕刀刻出褒妃的样子。虽然孤的工法不是很纯熟,但是满腔的爱意胜过一切。孤就满心喜悦的刻着,足足刻了两把个月,就在快完工时,一不小心锋利的锉刀剉破了手指,登时血柱喷涌,污染了白圭。那时候孤第一时间急着拿白布擦拭玉圭上的血迹,无暇处理伤口,因为血一旦溶入玉圭中很难清理,孤很快的把大片血迹擦净,但有一块地方怎么都留渍,那是在美人的左腮到颈项之间,因为那块地方凹了进去很难清理。后来孤决定不清理,虽然白玉微瑕,但因为那点瑕疵,证明了自己沸腾的爱意。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孤满心纠结的捧着白圭美人到褒妃面前时,褒妃正眼瞧都没瞧,只轻声说了句:「好丑。」落得孤好不尴尬。但送出去的礼物,万万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所以孤故作潇洒,又讨好地说:「丑是丑了点,但还可以给妳玩耍、解闷。」
「我不需要,你拿走吧。」声音虽然清冽好听,但竟无转圜余地。
「妳不要,那我就丢掉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本来就是不要才给妳的。」孤当时又羞又恼又下不了台,一说完就把玉圭往湖中的屏石一丢,铿地一声,玉圭撞上玄武岩,然后反弹掉入湖中。年少的心事,架不住涨满的羞愧和委屈,孤眼眶一红,快步的跑开了。
原来剖开自己的胸膛,捧出热腾腾的心脏到褒妃面前,褒妃也只会嫌弃那颗心脏又臭又腥的人不是父王,是孤。
那是孤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不被爱的。天底下竟然有人不爱孤。
当时孤是太子,也是将来的天子,天底下竟然有人敢不爱孤。
从此以后,自尊心极高的孤,再也不隔三差五的差人给褒妃送东西,也不再一有空就往她的漱玉宫跑去,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但孤已经懂得要掩饰自己,不再那么明目张胆。
直到后来,父王抓到了窍门,以撕绸缎来讨得美人一笑;直到后来,褒妃怀孕生子生了姬伯服;直到后来,褒妃对父王提出废后、废太子的要求,而失心疯的父王依然满口答应,孤的鸳鸯梦才豁然清醒,原来终究是孤的一厢情愿、错付芳心。褒妃对自己始终是敌对的,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同时孤的天子梦也醒了,孤惊觉到一旦孤不是天子,就什么也不是。
孤的太子被废了,那段被废的日子饱尝人情冷暖,不只被剥夺了权势和地位,甚至生命也朝不保夕,每天都担心自己会被赐死,每天都害怕自己会被暗杀,每天都吃不下睡不着,但却要在人前挺直腰杆,不能示弱、不能输。
那段日子是孤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而赐给孤黑暗的人,是孤爱慕的褒妃。
当外公联合鄫国和外族叛变时,孤的内心是狂喜的。如果以博弈为喻,孤前一把输得彻底,但天可怜见,孤又有重开一把的机会。
当犬戎王阿律克俘虏了父王、褒妃、姬伯服到外公申侯和鄫国国君面前,询问要如何处置他们时。外公把处置权给了孤,在问到父王和姬伯服时,孤的眼中蓄满泪水,却背过身去,孤没有说话,但无言也是一种答案。阿律克会意了,他一刀解决父王,刀法干净利落。
当时父王的嘴里被塞满了破布,他满脸涨红,嘴角快速抖动,眼睛淌满泪水,彷佛想说什么似的,可是没有人想听他说,阿律克大刀一挥,他的头就滚下来,血像喷泉向上冒,没头的身体却撑了一阵子才倒,吓得一旁的姬伯服当场尿失禁。
这个孩子才刚过完十岁诞辰,说来也无辜,因为大人的恩怨把他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但他至少过了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夭死也不亏了。在阿律克拿刀向他挥下去时,褒妃挡了过来,颜色冷厉的说:「别在我面前杀我儿。」但随即有人把她拉开,她极力挣脱不出,发出极悲怆的泣求:「太子,你饶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还是个孩子啊……。」
闻言,孤转头看褒妃,她称孤为太子,想必她对于夺我太子之位已然后悔,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登时好心疼,孤想答应她,但嘴巴纔张开,外公申侯就咳了几声:「太子,你想重复走上你那父王的歪路吗?」
孤无言反驳,的确,这场战役就是外公申侯打着为自己出气的名义才开战的,如果这时候孤心软反悔,那么申侯的处境将多尴尬?何况自从被废之后,孤才知道权力多么重要,现在好不容易能假藉外力夺回孤的一切,孤为什么要留下姬伯服这个后患呢?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没有什么比权势重要,爱情也是。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亲眼目睹姬伯服死去而已。」孤阴骘的说。
阿律克闻言大刀一挥,一刀之下,姬伯服也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