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一十七年,混世魔王闯逆李自成领着百万阴兵鬼将,将这北京城围的结结实实密密匝匝,端的是蚊蝇不过水泄不通。那时节,整个京师守兵不过十万,援军又迟迟不到,更有奸邪张缙彦、魏藻德阴为内应,欲开城门迎魔,做那背主的叛贼。眼见着破城之日在即,京中百万百姓危在旦夕,威宗圣皇帝陛下虽万邪辟易夷然不惧,却一时之间也找不着破局之法。就在这个关头,道录司众真人破关而出,霎时间雷光如织飞剑似梭,与那越城而入的阴兵鬼将战成一团。到后来,二正印联手除妖氛,众精忠协力退魔王,更有一位皇三太子千里独行入北境,千军万马斩鞑酋,原是那天上星宿把杀劫渡,重塑这皇明河山万万年!”
“啪”的一声醒木落下,在茶馆里一阵讶异声中,当堂那位说书老者缓缓说道:“诸位看官,今天咱们就讲到这里,欲知详情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解!”
曾寿紧赶慢赶来到了茶楼戏台的近侧时,宋慎言上午的评书已讲到结尾。他刚刚来得及将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老宋就一拍醒木,鞠躬下了台,对候在台下的曾寿看也不看,直接一把扇子拍到他头上,冷着脸快步往屋台走去。
“老爷子老爷子,您生气啦?”曾寿捧着扇子小碎步跟了上去,“我今儿个一不小心睡过头啦,实不是故意起晚的。”
“生气?我哪儿敢跟您生气?可以啊曾寿,才在我这儿学了半年就敢给人救场去,还救的是大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茶楼后院没人的地方,宋慎言老爷子咬着牙骂道:“曾寿啊曾寿,我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傻大胆儿啊,那王府是你逞能的地方吗?要惹得那贵人一个不高兴,你脑袋直接就掉下来啦!”
曾寿没皮没脸的笑道:“哟,老爷子您这是心疼我担心我呀?”
“心疼?我心疼你干嘛?你自己不知道好歹掉了脑袋,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可你要死在我边儿上,往后跟你师父撞见,我不臊得慌吗?本来就不待见那老东西,你若是在京城没了,那老东西要是从津门跑来找我要徒弟,我哪儿找一个赔给他去?”宋慎言越说越气,“嘿,我说你们师徒两个还真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老的气我没气死,现在把小的派来接着气,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吗?”
“哎哟哟,行了行了,老爷子您消消气,是我的错,以后改,马上就改,行了吧?”曾寿端出一把躺椅扶宋慎言坐下,又殷勤地站在一旁给他打扇子,“我不是看着当时那局面不太好看,怕耽误事儿嘛。”
“局面不好看人家莫斐没法子解决吗?你当他那个会首是吃干饭的呀?”宋慎言指着他鼻子又骂道:“合着在你眼里天桥会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就你一个英雄好汉,别人都是酒囊饭袋,就你一个人有能耐?狗屁!我看你就是狗肚子藏不住二两油,有点本事不拿出来显摆显摆就浑身不舒坦!”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我浑身上下就这么点儿斤两被您一眼就给看透了。”曾寿再次抱拳讨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老爷子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我饶你?我看你还是饶了我吧。”宋慎言语气稍稍轻缓了一些,只是嘴上还是不饶人,“你就自己说吧,这评书你是继续学,还是不学拉倒?你要不愿意再学,自己想去哪儿学鸟叫唤就到哪儿叫唤去,往后别再到我这儿来。”
“学,怎么不学了,不把您这身说评书的本事学全乎咯,我哪儿舍得走啊。”曾寿哄小孩儿似的哄着老宋头,又借话题打岔道:“对了,老爷子,您刚刚在台上讲的那段儿是出自哪本书的?我怎么先前没听过?”
“哼,话说得好听,一遇到事儿就管不住自个儿。”宋慎言又嘟哝了两声,好容易终于把火气给压下去了,依旧没好气地答道:“我刚在台上讲的是一套老的袍带书,叫《平逆扫北传》,怎么着你想学啊?早着呢,别成天走路没学会就想着跑,先把基本功给我练扎实咯。”
其实按照曾寿的看法,自己在“说话”一道上的基本功已经相当扎实了,那个名叫刘铭的异世界的灵魂本就是个从相声入门的戏曲曲艺爱好者,躺在病床上那几年多靠着听这些老玩意儿他才能够苦中作乐、咬牙坚持到最后。而穿越过来汲取了曾寿原本的记忆后他发现,师父张丑儿传授给他的“学像生”很可能就是相声这门艺术的前身。
虽然还没有后世归纳定义的那般准确,那些经典的活儿和段子也大都还未出现,但雏形已经具备,基本功范畴更是八九不离十。完全可以说曾寿是自小学相声的娃娃腿儿,说学逗唱都有一番造诣,再加上这半年来跟宋慎言老老实实学了半年的评书纲口,粗通了四梁八柱的演绎,他对自己评书的基本功已经相当有自信了。不过看老爷子气还没消完,曾寿也只能顺着他答道:“是,您说的对,我还有得练呢。”
“哼,知道就好。”宋慎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吃饭去吧。下午我还要说一个时辰的短打,你就在台下听着。听完之后,你再去街角看看莫会首,他让你闲了去找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早上匆匆忙忙的他也没说清楚。”
“欸,好的,我记着呢。”
老宋叉着腰往院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讲过的那么些评书,梁子都记在了册子上,包括刚刚那本《平逆扫北传》,都在我屋里书架上放着呢,你要想看啊,自己去拿,反正钥匙你也有,别给我弄丢了就成。”
当初从津门出来的时候张丑儿曾叮嘱过,宋慎言就是头顺毛驴,只要你凡事顺着毛捋,这老家伙很好搞定。在这半年时间里曾寿更是将老宋脾性摸得底儿透,两人一直相处的颇为融洽,像今天这样发脾气倒是头一回。
好在他始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曾寿对此心存感激。
“大家都喜欢听那个侠义的故事,却少有人知道,侠在武道境界上有七个档次。咱从下往上数,这第一个档次叫做壮士,那些没怎么习过武,但身高体胖火力旺盛,来三五个人轻易近不了身,但凭一个‘壮’字就能在江湖上行走的,这就叫壮士。比壮士高一等的,勇士,什么叫勇士,马上九般马下九般,二九一十八般兵器,什么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样样都拿得起来放得下,这个就叫做勇士。”
“比勇士再高一档的,义士,义士与勇士相比就一个小区别,勇士上不了房,义士一跺脚能上房,他能蹿高蹦矮,有一身轻功提纵术,那就称得上是义士。义士再上面一档就是侠客,什么叫侠客?与义士相比,多了一口宝兵刃,自古以来那么些宝兵刃,什么湛卢巨阙、太阿龙泉、纯钧承影、干将莫邪,只要义士拿一柄到手上,就能称之为侠客,胜在锋芒淬砺……”
下午的茶馆里,宋慎言在上面新开了一本短打评书,曾寿在下面听得却不甚认真,他一大半的心神放在面前的小册子上,里面记载着《平逆扫北传》的书梁子,即剧情梗概,边看边琢磨起来。
虽然曾寿上过几年私塾,但这个年代的私塾里并没有专门的历史课,以他这个社会阶层的人想要一窥历史之全豹并没有太便捷的途径。以民间传说为蓝本而创作的评书故事固然会离历史真实的相貌相差很远,但至少能映出它模糊的影子,让曾寿心里多少能有些数。
《平逆扫北传》里的逆是闯逆,北是北虏。照故事里所说,从崇祯一十七年开始,这个世界的历史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在最危急的关头先后击败的起义的农民军和关外的侵略者,拯救了苟延残喘的明廷,又将它续了两百多年的命。在他的认知中只有一类人能够做到这一切,那就是穿越者。
那么,谁是那位穿越者前辈呢?曾寿将目光落在“三太子”这个名号上,朱三太子可是在后世鼎鼎大名的虚构人物,现在成为这套评书的书胆,即主角,怎么看就他嫌疑最大了。就是不知道这位三太子有没有像某位黄姓前辈那样通过日记给后人留下丰富的遗产呢?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应当是原本那个世界的相**行世界,语言文字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都是通用的中文,就算他留下了日记也早就被其他人给解读出来了,有遗产也落不到曾寿的头上。
哎,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