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王妈家还真有点路程,王妈佝偻着背灵活地走在前面,张未央居然要一路小跑才勉强能跟上她。张未央心中生疑,好生不解,王妈似乎不是住在李家下村,难道她是李家上村的人吗?但他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王妈走的方向不对。
一路上张未央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尾随着他们,他不禁不时地回头张望。这时他依稀看见一双眼睛,那眼睛在空气中,在树丛里,在山花烂漫间,在一草一木上。总之,那双虚无缥缈的眼睛无所不在。
一丝隐隐的不安又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王妈回头看了看张未央,脸上露出十分轻蔑的神色。“怎么连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赶不上?”她的话有那么一点变味,张未央这才发现王妈嘴里只剩下一颗门牙,这颗孤零零的门牙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看来这颗门牙在痛苦地思考,什么时候与王妈的嘴友好地说再见呢?
这时,一个东西乌云般从天而降,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张未央心中大骇,连连后退,待仔细一看,他立即释然了,一阵久违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原来竟是“长耳朵”,它凛然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唳叫,很有气势地降落在张未央跟前。
“长耳朵”是一只令人望而生畏的雕鸮,它有锋利的爪子和利刃般的喙,它是王玉珍的保护神之一,当然,它也在生死关头多次救过张未央的性命。王玉珍身边还有一条凶猛的黄狗,王玉珍叫它“小男人”,“小男人”虽然是一条狗,但它却总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头有着高贵血统的狼,所以,它有点高傲,觉得它既然是一头狼,就应该有狼的光荣与梦想。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王玉珍与张未央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张未央的老家在疙瘩村,与李家村之间相隔甚远。在老家时,一个名叫王仙儿的女子爱上了他,王仙儿纯洁貌美,但张未央却拒绝了她大胆的求爱,于是,王仙儿呆死在了张未央门前的一棵树上。王仙儿死去之后,张未央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很爱她的,他伤心欲绝。于是,他决定离开疙瘩村那个伤心之地。
一年后,他入赘李家村,娶了李翠儿为妻。不久,李翠儿有了他的孩子,张未央自然欣喜无比,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老婆李翠儿有一天突然疯疯癫癫地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妖孽,她要消灭那妖孽。其结果是,“妖孽”消灭了,她把自己也消灭了。
就在李翠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死去之后一个月,张未央在一个叫鬼屋的地方第一次见到王玉珍,她当时身怀六甲,她身边还有个身材高大十分壮实的女人,她叫王玉兰,王玉珍说那是她姐姐,但她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是个假性人,她外表看上去是女子,但身体内部却是男人。在张未央的帮助下,王玉珍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子,但那男孩子却只有一只眼睛,王玉珍给他取名叫“鬼生”。
就在那座可怕的鬼屋里,王玉珍有所保留地告诉了张未央,关于李家村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比方说,李家村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女人村,李家村的女人但凡生下男孩子,都会被神秘而凶残的惩罚者处理掉。王玉珍还说,她生下“鬼生”之后,“鬼生”也会受到惩罚者的无情追杀。当然,王玉兰也一直都在被惩罚者追杀,说她吃了一种子母菌之后,会到村子里袭击年轻的女人。
王玉珍还告诉了张未央更加耸人听闻的事,说他张未央是被“猎手”精心挑选出来的,还说王仙儿的死其实另有隐情,她不是自己吊死的,而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下令处死的,她说那个大人物叫“第三只眼睛”,而“第三只眼睛”却听命于“头脑”。
张未央听得目瞪口呆,他希望王玉珍多告诉他一些关于李家村的事,但是王玉珍却点到为止,似乎有难言之隐。张未央与王玉珍在鬼屋里相处虽然区区几天,但他们之间似乎彼此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感,但大家都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把那种甜蜜的情感隐藏在心里。与王玉珍分别的时候,王玉珍又透露了一个令张未央瞠目结舌的秘密,她说她与李翠儿其实都是猎手,而他张未央就是被她们选中的“奇葩男人”,还说李翠儿与她肚子里孩子的死,与一个红衣女人有关。
张未央再看王妈,她早已躲进了一蓬乱草丛中,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张未央就更加疑惑不解了,按道理说,李家村的人不该惧怕这种雕才是,那她为什么如见鬼魅呢?难道她认识这只雕,或认识这只雕的主人王玉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玉珍有啥令她害怕的理由呢?这又是一个难以在短时间内,他张未央无法解开的谜团。
“长耳朵”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小树皮,张未央心里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那是王玉珍给他的信,他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特殊的通信方式。他激动地从“长耳朵”的脖子上取下信,字是用一种叫“菲菲红”的浆果的汁液写成的。
上面说:你很快活吧?我知道你又经历了在你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要解开李家村的秘密,你还会遇到更加离奇的事。你别挂念我们,“鬼生”很好,玉兰也很好,当然,“小男人”也不错。你就不必回信了,记住,我们一直关注着你。
张未央蓦然心潮起伏,热泪盈眶。“长耳朵”待张未央读完信,振翅一飞,冲天而起,瞬间就消失在云层里去了。王妈从草丛里钻出来,看来仍然心有余悸,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到了王妈的家,张未央立即看到了一幅奇怪的场面。正面一排三间屋子开了两闪窗户,一闪窗户完全敞开,一个月芽儿般年轻的女人,正在“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而另一闪窗户则是“迎风半户开”,一个面貌粗犷的女人也是“小轩窗,正梳妆”。两个女人偶尔互相对视一下,莞尔一笑,状极亲密。
张未央问王妈:“她们就是产妇?”“不就是这两个东西吗?”王妈大声地说。那两个女人听见王妈的话,几乎同时“砰”地关上了窗子。“唉!”王妈深深地叹了口气,“作孽哟!”“谁是你大女儿?”张未央问。“那个五大三粗的就是。”王妈说。“那她叫什么名字?”张未央又问。王妈说:“就叫她大妞吧。”“那另一个自然就是你小女儿了,她又叫什么呢?”王妈捶了捶胸口,“死女子叫兰儿,就是她跟大妞怀了‘鬼胎’。”
这时张未央看到了一只瞎眼的黑狗,“它的两只眼睛怎么哪?”张未央问。“你说我那可怜的黑儿?”王妈忽然激动起来,她的眼睛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半年前一天夜里,我听见一声惨叫,待我们循着声音去看时,我们看到了可怕的事情。”王妈浑身发起抖来,“我的黑儿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叫声都有些变样。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吃掉了它的双眼,那个血腥的场面哟!”
张未央心惊肉跳,浑身蓦然冰凉。他不再多问,那个黑儿确实经历了十分可怕的事。他猛然想起方桌长老那只凶残的猴面鹰,还有那只猴面鹰吃掉老姹婆耳朵的血腥一幕。“难道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吗?”他恐惧地想。
这时,兰儿的房间里传出了歌声。那是一首古老的民歌,说的是一个山里妹子爱上了一个鬼哥哥,但他们不能逾越阴阳的界限,最后山妹子跳崖殉情,与鬼哥哥在阴间“扯了结婚证”,结为鬼夫妻的故事。歌声悠扬古朴,凄美婉转,十分悦耳动听。
大妞的房间里也传出了歌声,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属于“破碎唱法。”歌词的大意是说,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但这个男人却有难言之隐,而不能向亲人们公开他们的爱情。歌声虽然荡气回肠,却透露出悲凉与无奈,让人扼腕叹息。
正在这时,张未央感到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使劲扯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