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这里,周不疑停顿了一下,随后开始面露苦笑,一副惭愧的向公孙治接着说到:“说来惭愧,与兄长相遇之前,家中曾收到舅父从南郡致来的家书一封,信中提及舅父对家中老小甚是挂念,要求家母与在下不日便启程归聚南郡!”
话致此处,周不疑又寓意深远的眸了一眼公孙治:“诚如兄长先前预言,在下与其兄长的见解也不谋而合,愚弟认为这族中家事虽名为久别欢聚,但实则是避祸求福,为保家族利益意欲举家投靠丞相(指曹操),为即将不久的荆州变局早做谋划。”
周不疑也感觉自己所行之事与先前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话有所反差,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的愧怍,随后接着到:“在下深知舅父(指刘先)的心性,只怕他心中的意欲与荆州的文武们早已是同气相求!几年前,牧守大人(指刘表)在投曹的策划中因为从事中郎(指韩嵩)过于仰慕丞相而导致他们主臣之间有失常纲。牧守大人本就是刘氏皇亲,这样的立场再加上幕僚又有所表露不忠。由此可知当时他愤恨的心绪。正因如此,当年的‘依曹抗袁’的策划才会半途而废。如今曹袁之争已分雌雄!中原局势赫然明朗,丞相不但军势浩大,而且还权倾朝野!牧守大人当年对丞相的祸结今时已然显露。他日丞相必携天子诏令挥师南下,兴师问罪,攻伐荆州!然而时至今日牧守大人对曹丞相的态度却仍是举棋不定。金秋时分(指今年七月),颓丧的袁绍虽兵败势弱,但其根基尚在。牧守大人趁此时机意欲北上进兵,趁着丞相的主力还在鏖战北方,打算以攻曹军后路,直捣许昌,迎携天子。当时南归我主的刘豫州(指刘备)主动请缨!向牧守大人借兵北伐曹军,然而牧守大人一见刘豫州愿意自告奋勇,又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于是只给予了他少量可驱使的兵马让其出征北伐。刘豫州本就实力薄弱,却也甘愿前往,虽有所斩获也曾一路攻致叶县,距离许昌不远。但毕竟敌我悬殊,又得不到牧守大人的后继支持,其结果自然就是无功而返!虽然表面上看是牧守大人既宣告了今后抗曹的方略,又削弱了刘豫州这样的外来势力,还达到了自己明哲保身的三益之计!但其实不然,不疑认为实则是主上自己自取其祸,不但加罪了对曹丞相的敌对势态,更加重要的是这样的举动对现今诸多荆州世家们的利益背道而驰!牧守大人深知在得不到大多士人幕僚们的支持下是不可能抗曹的,但即使是在有机可乘之下却依然见异思迁,踌躇不前。荆州各地的士族大家在没有见到北伐有所收获的情况下,他们只会更加对自己的主上腹诽心谤,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在下的舅父!”
话说到这里,周不疑又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仰尽,红着脸面对公孙治开始苦笑自嘲:“兄长之言可谓一语中的,不疑实乃生不逢时,而今愚弟才年芳十一,人少言轻,对于族中高堂之事只能听其言,观其行,识其心!虽能深谙其道却不能左右世事,本曾想若是与家族一道栖息于曹丞相的麾下也算是顺势而为,报效朝廷。可即将起行之前居然与兄长机缘相会,还能有幸受到兄长如此点拨,这些实乃天意使然!如若兄长对愚弟的生死与仕途所料无误。那不疑的归宿终究不过是随波逐流,与世浮沉罢了!”
公孙治见到周不疑有些神色黯然,一时间感同身受。似乎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遥想起初在辽东时自己也是身微言轻,一个未达冠礼的世家少年,在家族之中什么事都要听长辈的,自己只能听之任之。
若是承平之世,人们管它叫忠孝礼仪。这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以讲究儒家治国,孝廉入仕的两汉时期。父母之命不可违已然成为名门子弟自打娘胎出生起就要遵守的人生信条。
但关键问题就在于他们这些士家子弟偏偏生逢乱世。
在一个祸乱从生的年代里,四方诸侯与军阀都需要各地世家大族支持的时候,选边站队就显得的尤为的迫切与重要。
若是一个不小心错估了形势,那对整个家族而言他们的未来就是万劫不复,全族遭难,让你嗟悔莫急。
这一点,对于有切身体会过的公孙治来说,最有发言权。
所以,对于名门世家而言家族利益永远要排在第一位,他们这些还没有成年的未冠少子对于家族长辈的话就更加需要言听计从!
当年的公孙治就是因为自己还年龄太小,不能涉世太深,一切必须以长辈为念!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族因为跟错了主子而如何一步步如临深渊。
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得做不得!
最后的结局就是全家人只能跟着公孙瓒一起陪葬,落得个满门尽诛的下场。
就因为他们也姓公孙,和公孙瓒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受到了连诛
而最无辜的公孙治与他的小妹公孙燕就惨了,他们兄妹两虽然好不容易逃出了袁绍的势力范围,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九死一生。
因为一时间没了依靠,兄妹两只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本来公孙治想去找刘备,毕竟公孙瓒也算是刘备的旧主,以自己和公孙瓒的这层关系去投靠他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后来发现这个刘备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起初道听途说,打听到刘备在许昌,是在曹操的身边效力,于是就南下去豫州。
结果到了半路上,又打听到刘备复据徐州的消息,于是兄妹两又转向东面,火急火燎的往徐州跑!没曾想跑着跑着公孙治越发觉得情况不对!
因为他发现一路上到处都是军队,仔细一打听,居然全是东征徐州的曹军。
公孙治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泛起了一阵担忧,他推算了一下刘备接下来的出路,估计以刘备的实力是绝对敌不过全力进攻的曹军的,其结局只怕是凶多吉少!如果刘备能够大难不死,除了北上投靠袁绍以外,别无他法。
公孙治心里也很清楚,随着中原的局势越来越明朗,袁绍和曹操那是迟早要翻脸的。这一合计下来公孙治就把将来的时势算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接下来问题就来了!先别说刘备兵败之后到底是生是死,就算他确实逃奔袁绍,这兵荒马乱的,消息阻塞,你上哪去找他去?
而且袁绍毕竟是自己的灭门仇敌,这个时候要是还跟着刘备屁股后面追,就算追上了,刘备能容得下你,他袁绍岂能容得下?
到时候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己厕所里点灯---‘找死!(屎)’
公孙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思来想去之后,于是咬牙决定还是南下逃难,找个远离战乱的偏安之地先安顿下来了再说。
于是,为了躲避四处的战乱,两个小孩便开始随着逃难的百姓们开始了漫长的南行。
如今这世道非灾即祸,兄妹两一路饱经风霜!为了苟全性命,两人不是行乞要饭就是坑蒙拐骗。
公孙治也算是世家出身,从没过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途中最艰苦卓绝的时候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心中想着反正这一切也是命,干脆一了白了!
可后来一想,一旦自己真辞世了,自己的小妹又怎么办,自己倒是一身轻了却让不到十岁的亲妹妹自生自灭去?于是,临行之际又起了恻隐之心,终究还是否决了自己自了的念头。心中暗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要咬牙坚持,死活也要保全身边这仅剩的唯一亲人!
就这样,兄妹两一路相濡以沫,随着难民潮走走停停花了近二年的光阴才终于到达了荆州地界。
此时正好是公元201年正月,这个时候的刘表刚好平定荆南张羡的叛乱,重新掌控了荆州全境。
在对内问题上刘表为进一步加固自己的政权掌控,在荆州实行的是恩威并施,招诱有方的方针。
见不断有灾民南归,于是下达政令,要求荆州各郡县开仓赈饥,妥善安置。但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
公孙治又突然发现荆州这个地方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是兵家必争之地,感觉这里迟早会要出事,是过不了几年太平日子的!而且刘表这人又有野心,他北联张绣,共抗曹操。东边和孙家又有不共戴天之仇,西边的话好像和刘璋的关系也不怎么的,南边就更不要说了,兄妹两刚到荆州就听到了刘表平定荆南的叛乱!
由此可知这个刘表的外部形势是非常严峻的,最关键的是刘表虽然是个雄主,也有能力,但毕竟大器晚成,如今已是年事已高再加上英主晚年皆昏庸!估计这荆州很快就要易主了!
公孙治洞察秋毫,在没有任何上层政治信息渠道的情况下,只是随意观察周围的民间事物,便能够又快又准的算清楚了荆州今后的时局,就像先前徐州一样。
于是,兄妹两只吃上了几个月的安生饭后,又接着继续南行!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刘表刚刚平定的荆南四郡。
那为什么选择荆南呢?因为公孙治算准了荆南地处偏远,与中原难有争夺。刘表对更南边的交州又是虎视眈眈,所以公孙治断定去一个即在刘表势力范围内又可以远离具有战略价值的偏壤之地方为上策!
就这样,兄妹两又花了近二个月的时间来到了零陵郡,接下来就是机缘巧合之下与之前周不疑的相遇后的一系列逸闻趣事了!
回忆完这段不堪的往事后,又见闻周不疑无奈之下的自我解嘲,一时睹物兴悲的公孙治也是同情的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公孙治觉得这位小弟弟不但与自己的家世、志趣、境遇相同而且还同病相怜,与这样一位惺惺相惜的小友在此知遇相交,莫非这一切皆是天意?
想到此处,公孙治似乎不再迟疑,于是走到周不疑的身前,轻轻的按下他继续举杯的手臂,示意其不要再借酒消愁!
随后,只见公孙治对周不疑语重心长的说到:“贤弟的困处,愚兄有切身之味然‘君子乘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愚兄认为贤弟若想解难渡劫当下可有二策”
周不疑一听,消沉的眼中瞬间精光一闪!立马向公孙治躬身作揖的回答到:“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公孙治见他如此谦逊,欣然的点了点头,随即笑着说到:“其一便是贤弟顺势而为,他日随着你的舅父一道改换门庭,投入曹门!如我所料不差,届时你的舅父必会在曹操面前举荐于你!但贤弟此时必须要谨言慎行,敛其锋芒,切不可木秀于林。待曹操殁后,方可出仕!之后仍需韬光养晦,君子慎独,否则一旦受到嗣君的忌惮,依然会祸结重生。如此行事的话,贤弟你不但可保性命无忧,来日方长还能睥睨朝野,权倾天下,不过……”
公孙治似乎有意卖关子,故意把话讲的盈盈一水。
周不疑也很识趣,只见他目光如炬的接着公孙治的话说到:“不过此为明哲保身之计,乃谋身不谋国之道!与愚弟先前所言的志向背道而驰,如此行事的话不疑必然会引起这人人皆欲争权夺利,天下反复易主的祸端!”
公孙治见到周不疑如此目达耳通,随即哈哈一笑,似乎酒逢知己一般,也不管周不疑什么感受,弯腰接过周不疑桌前用过的酒杯二话不说便一口仰尽,酒后的酣畅之感让公孙治直呼“快哉!”
然而周不疑却也不恼,他知道公孙治是性情中人,和对方又情投意合!在朋友面前,这些礼节他并不在乎!
但是他在乎公孙治不置可否的默认,于是又十分在意的向公孙治继续请教到:“那请问兄长,另一排忧之策又当如何?”
公孙治听他这么一问,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改笑态,神采奕奕的说到:“反其道而行!随愚兄一起北返新野,共侍那势弱无嗣的明君,刘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