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礼记不过是书简上的教本,也是莘莘学子们今后的人生理想与向往。
但对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来说,这种成人们坐而论道的人生哲理是不应该也不会拿出来去过多讨论的。
可这种怪诞诡奇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了这两个少年孩童的身上,若是有成人在旁,估计大多数都会嘲笑这两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分明是在信口雌黄,不值一驳吧!
此刻的周不疑少年老成,在听到公孙治在询问他的人生理想与抱负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向公孙治报以微笑,随即彬彬有礼的向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彼此回归席位,坐好后边听边食,待他细细道来!
很快,等两人再次归位坐好之后,周不疑才缓缓开口到:“在下不过只是黄口孺子,对于国家大事而言还是过于虚无缥缈,本应不该与兄长过多妄论!但与兄长这两次相见以来,兄长对在下不但谆谆告诫,于我更有知遇之恩,兄长如此恩施于我,不疑自当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话致此处,不等公孙治答话,周不疑随即向他举杯敬酒而且是先干为敬。
公孙治与周不疑虽然惺惺相惜但性格迥然,他们两个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快人快语。
当他看见周不疑如此的豪爽之举感觉很是受用,会心的笑了笑,随即也端起手中的酒杯一干而尽。
随后,周不疑便接着刚才的话说到:“适才兄长问,我的志向是治国还是平天下?依在下看兄长倒不如是想问‘我今后到底是要忠于朝廷呢?还是修身利己吧?’
公孙治听闻后,只见他面带黠笑,却不作答,俨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见对方默认,周不疑继续接着到:“自陛下入许昌以来,皇权旁落,权臣当道!依愚弟之见,造成此番局面绝非此一朝一夕之害。”
说罢周不疑眼睛望着窗外,神色游离的接着到:“自我朝章帝登基以来,此君上励精图治,注重农商。虽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但章帝却偏偏忘记了祖训,对于窦氏外戚过于宠用,开启了我朝从和帝继位起被外戚干权的政局,以至于我朝历经十帝到当今陛下以来皆是幼主登基而皇权旁落,朝纲不振!时至今日已是百年有余了。在这长久的昏暗之中,为了中央集权,这十位先帝有的又不得不重用身边亲近的宦官,利用他们来打击外戚与权臣,待宦官得势之后,后世之君又复宠外戚,外戚与宦官的政权更替便由此周而复始!”
说至此处,周不疑又转过头来凝视着对面的公孙治,语重深长的继续接着说到:“时至今日我大汉朝已经是危危欲坠,风雨飘摇!有人说这荼毒天下的恶源是何大将军(指何进),也有人说是桓帝、灵帝昏庸无道以致官逼民反,更有甚者传言这乱恶的一切皆是由益州牧刘大人(指刘焉)向先帝进谏‘废史立牧’之策而引起的,以致这天下群雄并起,杀伐不断。诚然,依在下之见,这些不过为我大汉朝的癣疥之症。真正使得国家病入膏肓的便就是朝中这百年以来外戚与宦官经久不息的党锢之争!”
话自此处,屋外已经开始吹起徐徐的微风,因是入夜时分又正值秋冬季节,屋外的气温开始骤然下降,这破屋陋瓦又挡不住屋外的凉风,使得这冷风直嗖嗖的往屋里冒,周不疑虽被吹的鬓发飞扬,但他的神色却依然显得风清云淡,似乎毫无寒意!
只见他正准备饮酒取暖,却发现桌前酒杯里的酒给斟的太满了!于是扯着自己的衣袖并且优雅的用手指轻轻的弹了一下自己的酒杯,让溢满的酒水洒了一点出来,见杯口的酒水少了一分,周不疑这才满意的提杯畅饮。
公孙治见他谈吐不俗,行为举止又风度翩翩,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于是开口问到:“那依贤弟之见,这大汉是气数已尽?应当另拥新君,以安天下?”
周不疑毕竟是个小孩,几杯酒下肚后就已经开始面红耳赤,一股烧辣的感觉直通心肠,自觉暖和了一些后便听到了公孙治的询问,于是笑了笑,答到:“周朝近八百年国运后而天下大乱,诸侯并起,群雄割据!为了争权夺利,诸侯之间你攻我伐,这一涂炭生灵便是害了天下百姓近五百多载。现今我大汉又经四百年国运,独尊儒术,废黜百家争鸣,以忠孝治国,如若这一倒又是礼器崩坏!兄长可知这后世天下又有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无辜生灵会埋葬在这刀兵之祸的黄土之下?”
周不疑娓娓而谈,公孙治似乎被他的由衷之言说到了内心深处,眼中精光一闪,随后对周不疑的话开始了细细的品味。
古往今来,历代王朝更替迭代说来容易,然而对那些所谓的士人先贤们而言谁又会记得,这千秋王朝之后,还不是拿着那些一代又一代无辜的鲜血又来重新铸造另一个万代之国。
国运不长的秦朝二世覆灭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一个安定兴邦几百载的大统一王朝—汉朝,在刘汉的统治之下百姓们也算是安居乐业,礼法合一,士人贵族阶级与寒门百姓们的思想都能够达到大致的统一,大家各取所需!
虽然其中也有遇到党派之争、各地藩王图谋不轨等等的利益冲突,但在上下级之间,国家观念在大家的脑子已经形成一致的认同,即便是王莽篡汉,才立足十四年便改革失败,那些原本拥立王莽的天下百姓与地方豪强到头来发现还是在大汉朝的统治下日子要好过一些,于是才有了改拥光帝复汉中兴的由来。
时至至今,纵使国家再怎么腐朽不堪,那些匡扶汉室的有志之士依然是前赴后继!就连当朝的曹操你又能斩钉截铁的说他的初心不是一心向汉吗?
想到这里,公孙治开始对周不疑的看法表示强烈的认同,于是点着头答到:“文直所言极是,自大汉立国以来高祖(指刘邦)便取用黄老之术而无为而治,之后武帝为集于皇权于是采纳董仲舒的独尊儒术废黜百家的谏议,又再到光帝中兴大汉之后的度田丈量之策。这几百年以来无不显露着我泱泱大汉的忠孝礼法!先皇几代帝君在位之时,虽昏暗无道以致汉室衰弱。当今朝廷又屡被权臣把持,但为保刘汉而赴汤蹈火的矢志之士却依然比比皆是,倘若这四百年吐哺的大汉基业一旦土崩瓦解,那后世之人必然争相问鼎,群起逐鹿,这天下必将重回春秋,长无宁日!”
说到这里,公孙治深奥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周不疑,笑着说到:“看样子,贤弟对今后的抱负已然昭着。”
周不疑也是会意一笑:“不错!兴家先兴国,倘若为家私而谋身不谋国便是祸害百年苍生!故而不疑当选治国,忠于汉室!而非为几世之安而平天下。”
似乎对周不疑的回答很是满意,公孙治一时间喜笑颜开!但没过多久后又好像有所感悟瞬间又收敛了笑容,放下手中的酒杯后,便起身踱步到了门口,抬头仰望着夜空的明月,沉默良久!
周不疑见他先喜而后虑,却也不上前询问,而是安然坐于席下自斟自饮,似乎也在耐心的等待着公孙治寻思后的见教!
终于,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公孙治才缓缓开口到:“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事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夫编之民乎?”
说完公孙治转过身来面向周不疑说到:“贤弟先前在酒楼之时也曾言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这汉室已是国乱岁凶,摇摇欲坠!固然高呼‘匡扶汉室’之声却也此起彼伏,但说到真心为国者?又尚有几人?除了袁公路(指袁术)那个蠢货外!各路诸侯哪个不是高呼“匡扶汉室”!然而一旦位高权重这些国贼便原形毕露!其说来道去都不还是为了一己之利而谋天下,贤弟虽然言之有理,愚兄对你的报国之心也毋庸置疑,但汉之社稷已然成为丘墟,自王司徒(指王允)忠魂之后,如今天子再被禁锢,中原局势又已成定局!现在扶汉就如同逆势而为,与大局为敌。贤弟其路之艰遥可谓漫漫远兮!”
听清楚了公孙治的顾虑后,周不疑便笑吟吟的抱拳到:“利来利往是为常理,司马太史公(指司马迁)列货殖列传,所遥指之时便是始于春秋,当世乱局之下已是狼烟遍地,人人自危,士人布衣皆为苟利尔驱之,那些修身齐家的谋士们哪个不是奔走于诸侯列国。他们今日服侍魏君,明日谄媚秦王,上下之间几无君臣常纲!如今的势事与春秋之时是何其相似,各地的士人不是求田问舍就是独善其身。自古乱世之中趋炎附势与家国大事相比人们自然会选择前者,孙子曰‘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便是其势比人强的道理。但不疑认为,若是天下人皆为私利而奔相于八方四海却不拘家国礼法。那这天地世间便就是士风日下,倒行逆施!这攘权夺利之人将在朝朝代代的反复之中践踏生灵。如若如此,这不但是兄长你我的不幸,更是天下苍生的不幸。然而周易云‘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倘若为阻天下苟利之势而失一人之性命,不疑纵使粉身碎骨又何乐而不为之,兄长应知与那些为大汉朝而肝脑涂地的王司徒、皇甫太尉、卢中郎等等忠勇志士相比,在下这条区区贱命又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