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河,葬礼结束后,康斯坦丁抱着莉莉娅开始沿着小河散步,身后跟着背着艾米丽的阿巴斯。
“桑迪亚戈,你确定那位赫伯特·里昂先生还活着吗?”康斯坦丁停下脚步,将莉莉娅放在草地上说。
“已经快要死了,就剩下一口气,上个月我还过去拜访过他。”
“你上次去的时候他对你怎么说?”
“他很生气,对我发了很大的火。”桑迪亚戈想起当时的场景记忆尤深。
“赫伯特·里昂先生对我们的成见很深,他宁愿把他的手稿全部焚毁,也不肯交给我们,我们收买了几个他的学生,希望能得到他的书稿……”
“然后呢?”康斯坦丁坐在草地上又问了一句,面前的小河波光粼粼,不时有小鱼儿跳出了水面,莉莉娅不知从哪拔了一根芦苇,每当一只鱼儿跃出水面时她都要敲一下。
“很可惜,那个原本对世事不通、一直活在过去的老先生,却在临死前变得睿智无比,似乎能洞察世界上所有的黑暗。”
“那你觉得阿巴斯能成功吗?”康斯坦丁说着看向了一旁的小男孩,他正在河边的浅水区给艾米丽和自己洗脸。
“我觉得可以,如果让阿巴斯带着艾米丽去的话成功性会很高……”
“那就去吧,我带着莉莉娅和你们一起去,去安慰一下那颗苍老的心。”康斯坦丁笑了一下说,也安慰一下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嗯,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桑迪亚戈问道,冯恩已经跑去和莉莉娅一块玩了,阿巴斯和艾米丽也加入了游戏。
“过两天吧,我想赫伯特先生居住的地方应该离这里不远,但是阿巴斯还要接受培训,那位先生应该有着不少的财富,我们带着乞丐一样的阿巴斯和艾米丽过去,总会有人说我们是骗子的。”
“是不远,就在原来老城区的郊外。”桑迪亚戈躺在了草地上,用手挡住了眼睛,“可怜的阿巴斯和他的母亲啊,他们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只因他母亲可怜的身份而得不到人们的帮助。”
“生命不就这样吗?人们总觉得自己是高贵的,高贵到不肯对弱者有一丝怜悯。”康斯坦丁说完对冯恩喊了一声,“冯恩!给我一支烟!”
……
赫伯特·里昂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肺里面似乎永远塞着一团棉絮,更像是一团胶水,这让他不能畅快的呼吸,也不能痛快的咳嗽。
他的手已经放在书桌上了,却又不得不挪开,因为,他只要坐下来,呼吸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即使这样,他还是挣扎着点燃了烟斗。
屋子外面的阳光极为灿烂,暖阳下泛着金黄色的老墙,老墙墙根处的小花,还有从这里一直流到克里姆林的莱茵河,和布拉格区的皇宫,看起来都是那么生动。
只有他赫伯特·里昂快要死了,就像一只毛皮斑驳的老猫,一只皮包骨头还瘸着一条腿的老狗,穿行在阴冷的街道上,努力的寻找最后的桥洞。
一同死掉的还有里昂这个姓氏。
潮湿,阴冷的石墙阴影里,像是藏着一万个鬼魂,只要有人经过,那里总会散发出一股又一股阴冷的气息。
“苏菲……”赫伯特大声喊叫了一声,然而,他的声音像是被一块破布堵塞在喉咙眼里,沙哑而又低沉。
他敲响了桌子上的一个铜铃铛,马上,就有一个戴着白色大围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不用笛卡尔先生吩咐,就搀扶着他躺在床上。
“苏菲,布拉格区曾有的浪漫、优雅、迷离、梦幻、庄重、圣洁、宁静和喧哗都要与我无关了,这让我有些害怕,你是知道的,我不怕死,就怕死的平庸。”
“您并不平庸,您是一位著名的学问家,您去布拉格区的街道上问问,每一个人都说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呵呵,我才回来没几年,这里的人还不认识我呢,只有教廷的那些人来找过我。”赫伯特笑得很难听,就像一只夜枭拔掉了舌头,“对了,你去看我的墓地了吗?是不是一块向阳的墓地,在凡塞林四十多年,我的腿被海风吹坏了,怕冷。”
苏菲熟练地给赫伯特盖好厚厚的毯子,打开窗户,用手抚摸着他那只有稀疏几根头发覆盖的额头,轻声说:“您是一个伟大的人,大家都这么说。”
“我知道我是一个好人,就是太孤独了一些,年轻的时候我认为女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娶一个女人回来就像养了一群蜜蜂,一生休想再安静下来。
可是现在老了,才发现,安静就是一种折磨,我想有个儿子,我的儿子还会有孙子和孙女,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听赫伯特这样说,苏菲惊呼了一声,她只是去年冬天才过来照顾他的,而且还是为了那不菲的佣金,虽然从未见过老爷子的家人,但是她以为赫伯特先生是有家人的。
苏菲用手捂住嘴巴轻声说:“您一生都没有结婚?”
赫伯特·里昂摇摇头微笑了一下,用昏黄的眼睛看向年轻漂亮的苏菲说:“没有,曾经有一个女人也像你一样漂亮,可惜她只是个妓女,而我当时还是帝国的贵族,命运注定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那您有情人吗?”苏菲又问了一句,对于赫伯特用一个妓女来和她作比较,并没有感到冒犯,毕竟对一个出生并成长在布拉格区的女孩来说,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情人还是有的,你知道的,男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会被情欲催动作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不过我只有那一个情人,就是凡塞林的那个妓女,有一晚我从她那离开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那您有孩子吗?”苏菲给赫伯特重新点燃烟斗问,然后坐在旁边的床上。
“不知道,或许有吧!”赫伯特叹息了一声,浓重的烟雾在空气里幻化着迷人的青色。
“您是个好人,应该会有的,说不定光明神明天就会让您的亲人来到身边。”苏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快要进入坟墓里的老人,只得说他想要听的。
“谢谢你,苏菲,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吧!”
“好的,赫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