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说来,在普通的三口之家,母子之间的感情更融洽,这是否应了弗洛伊德异性相吸学说,不好生搬硬套,但起码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然而,在常青家却恰恰相反,他好像与生俱来与母亲就有一种陌生感、距离感。
常青的家庭从表面看,简直就像童话里的一样完美,父母都是地道的白领,家里有房有车,生活舒适安逸。实际上,在虚假繁荣的背后却掩藏着外人不易觉察的裂缝和危机。这主要怪常父当初判断失误,犯了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错误——娶了一个比自己更有才华的女人。常母叫周雪萍,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后来又在牛津大学取得了博士学位,在建筑界是顶尖级的大姐大,她的作品在国际上多次获奖,每张设计图的价码至少可以达到五位数。相比之下,常父则相形见绌,虽然在省乐团供职,但只是一个普通的乐手,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合奏中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和汗水。一般在家庭里,若男人失败,不见得反衬出女人的成功,若女人成功,男人则不败而败。久而久之,矛盾越来越突出,冷战频起,恰似池莉的一部小说《水与火的缠绵》。好在他们很早就有了爱情的结晶,双方都为儿子着想,才没有离婚。
在这场家庭纠纷中,常青从心里是站在父亲一边的,但他又不忍父母真的闹掰,想从中撮合,又不知如何下手,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利用自己的生日,把父母叫在一起。他先给老爸打电话,老爸满心欢喜,专门买了菜,订了蛋糕,提前回到家,杀鸡宰鱼,忙得满头大汗。刚刚准备就绪,老妈打来电话,声称已在饭店定好包间,要到外面去给儿子过生日。常青不满母亲擅自作主,说老爸已辛苦大半天还是图个温馨,在家过的好。老妈不容儿子异议,坚持己见,双方隔着话筒对峙起来,火药味四处弥漫。父亲担心再说下去,可能会引起爆炸,最终以家庭和睦的大局为重,忍痛放弃了忙碌一天的劳动成果,劝说常青一同赶往常母所说的饭店。
过生日的喜悦经过一路颠簸,已折损大半,常青便向母亲发牢骚,说多此一举。母亲责怪他:“你妈做事从来都是目的性很强的,等你尝到甜头,就明白是不是多此一举了。为了你,我今天还特地请来了一位贵客。”
常青一听愣住了,他苦心经营的计划,一旦有外人在场,岂不全部泡汤,于是赶紧问:“什么人?”
“呆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妈故意卖了个关子。
正说着话,饭店的领位小姐把客人带进来,常青一见,顿时如坠五里雾中,想不到此人竟是宏远中学的校长罗天明。
常母因为最近接手了宏远中学的二期工程,下午正和罗校长谈规划时,接到了常青的电话,于是自作主张,邀请罗校长来给常青过生日。罗校长犹豫了一下,提出这样做是否妥当,无奈常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自己决定的事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罗校长碍于周大工程师的面子,只好愉快地应承下来。
常母把罗校长引导入席,先为他介绍自己的丈夫,贴金说丈夫是省乐团的首席,将身价提高了不止一倍。罗天明见能与艺术家同席,倍感欣慰,说学校正在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大力抓素质教育,欢迎常大音乐家随时光临指导,给学生开设讲座。常父尚未开口,常青却心直口快地替老爸挡了回去:“我看没这个必要,每天功课都做不完,谁有功夫听他的讲座。”
罗校长被噎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笑。
常母见状,在桌下踢了常青一脚,常青不吭声了。
常父为了打圆场,端起酒杯和罗校长碰了碰:“感谢罗校长能在百忙中来给常青过生日,我们做家长的,真是不胜荣幸。”
罗天明也举起酒杯,客套道:“真正感到荣幸的应该是我,周工程师能为我们学校的二期工程担任主设计,她邀请我,我岂敢不来。”
常母顺势接过话茬:“罗校长,以后我儿子可就交给你了,他很聪明,就是脾气不大好,你要对他多关照一点。”
罗天明把酒杯举向常青:“常青同学,这杯酒算我们相识,也祝你17岁生日快乐!”
常青好像存心让罗校长下不来台,不但没端酒杯,反而冷笑一声:“谢谢,我不需要你的关照,我自己会长大的。”说完,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常青不辞而别,自知罪过深重,不敢回家讨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两个小时,见时间已晚,才决定回寝室过夜。穿过操场时,常青意外地碰到了李莹。李莹怀里抱着一个木头箱子,借着路灯的光亮可以看清,里面收集的是废电池。
李莹先打招呼:“常青,你上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常青吱唔着:“噢,我有点事,出去了一下。”
李莹看常青有些反常,关心道:“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常青一口回绝。
“你心里肯定有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自从那天菊花茶事件之后,李莹便对常青心存一种感激,在心里把常青视为知己。
岂知常青并不买账,一句话把李莹的关心支到了十万八千里:“对不起,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你怜悯的地步。”说罢,转身走开,并不管李莹的感受。
常青蹑手蹑脚回到寝室,合衣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今天的事办得窝囊,他也不知道应该怨谁,只觉得眼窝一热,一串咸咸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