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却说郭木雷当日在霞之林迷晕冷轻芍之后,派最得力的亲信荀老将她悄悄送走,希望她在塞外能够忘掉中原的一切,忘掉自己,重新开始平凡、幸福、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却不知事与愿违。
且不说荀老没能完成移送人物,被人抢走马匹逃掉。
就说韩公主,自答应放过冷轻芍那一刻起,就违背诺言,不断派人追杀冷轻芍。甚至比她追杀陆羽、白小小这些她认为对她不利的其他江湖、朝廷人物更凶猛,悬赏更重。
郭木雷随韩公主离开云上山庄,来到公主府,转眼也有二十日光景。
这天是十月二十六,午前,郭木雷与往常一样,一个人待在公主府的别院里,就像一个待嫁的姑娘——什么人也见不得,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这些天来,他总是想离开的,却由于一些原因不能离开。
听闻冷轻芍被公主追杀后,他的心情更加动摇的,终于他下定决心今晚冒险离开,重新找回冷轻芍——至少要确保她的安全——,才会重回公主府,维持婚约,维持各方势力的平衡。
“铿——铿——铿——”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扣响。
“谁呀?”郭木雷高声问道,语气中多有不快。
“小人是来给公子送饭的!”
郭木雷正要回绝,突然发现这个声音并不是平日送饭的仆人,而且这个时候,距离午饭的时间还早,心生疑惑之际,郭木雷不动声色地说:“进来吧!”
那人推开房门,低头进来,更压低青帽,让人看不清长相。
“你是谁!”郭木雷单刀直入地问。
来人进屋后关闭房门,在郭木雷的注视下抬起头来——
只见那人面如雄鹿,鼻若悬胆,左边眼角一道伤疤划过。
郭木雷对此人似有印象,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恩公!”
薛绍一开口,郭木雷才恍然想起此人,随即他霍然从床边立起,大喜相迎:“薛绍!是你!你怎么来了?”
郭木雷张开双臂,狠狠抱住薛绍双臂,就像看见久违的老朋友一样。
时隔多日,重新见到郭木雷,薛绍也十分激动,但是,他突然表情严肃,极认真地看着郭木雷。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恩公,听说您要跟公主成婚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郭木雷转身垂头,坐到桌前,微微点头。
见状,薛绍猛然放下手中餐盘,又愤然揪起郭木雷衣领,接着厉声问道:“恩公岂可如此背信弃义,辜负冷小姐!”
“我背信弃义?”郭木雷心道,“好吧,的确是我背信弃义。”他实在有苦难言。
见郭木雷不回答,薛绍又急道:“恩公,现在还不迟,随俺逃走吧?”
郭木雷看着他,心道:“你不来,我也是要逃的,你来了,逃走的事情倒是不那么好办了。”
“恩公,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冷小姐,喜欢上了韩公主?”薛绍激动地不停摇晃郭木雷双肩道。
“行了,别晃了。人都晃晕了。”郭木雷轻轻一挥手,薛绍粗壮的手臂像是触电弹开,他又后退几步,险些跌倒。
好不容易依靠墙壁站住了,薛绍看郭木雷,一副敬仰崇拜的样子。
“恩公……你,你的武功……”
“不错,天下之大,除了韩公主,已经再难有敌手,甚至韩公主……哼!”
“韩公主如何?”
“甚至韩公主,我要是使出全力,她也只有一死!”这样的话虽然是事实,郭木雷却没说出口,因为,他是不绝不会杀死韩公主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韩公主如何对他。这样做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她是皇亲国戚,而是更深沉、更复杂的原因。
“没什么,我是说,就算韩公主,也难以阻挡我的去路。”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
薛绍见郭木雷再次陷入沉默,他再次严肃地问道:“恩公,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喜欢谁。冷小姐还是韩公主?”
“行了,我不离开绝不是因为韩公主,我对韩公主没有一丝恋爱感情。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闻言,薛绍心里一松,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郭木雷想了想,觉得薛绍不是外人,也为了摆脱他的追问、纠缠,便将自己与公主的约定,以及冷轻芍的身世告诉了薛绍。
……
郭木雷:”现在你明白我的难处了吧。“
薛绍立在那里,思考了好一阵儿,才露出“总算明白过来”的样子,他说:“那恩公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本来我打算今夜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去……”
“对啊,以恩公武功,那不跟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我一个人天上地下哪里都去得,只是,若再带上一个人,实在难以从戒备森严堪比皇宫的公主府逃走……”
薛绍闻言,便知郭木雷是在担心自己。
当即,薛绍看着郭木雷毅然说道:”恩公放心,只管按照原计划自己离开,我自有办法混出去。“
具体方法,郭木雷也没听到薛绍说起,但见他胸有成竹,心道,他既然能混进来,想必也有路子混得出去。这才安心。
这时薛绍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出来一只苍鹰。
薛绍继续说:“这是小豆子,恩公知道它吧……恩公用它就可以联络到冷小姐……”
小豆子从布袋里探出头来,见到郭木雷,好生欢喜。就在房里“扑腾——扑腾”地拍打宽阔的双翅。
郭木雷见到小豆子也十分高兴,他将小豆子安抚之后说:”小豆子怎么会在你这里?你见过轻芍?她怎么样?她还要好吧?有没有受伤?“
薛绍便将自己与冷轻芍相遇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
闻言,郭木雷低头陷入沉思:“白小小居然跟她在一起,她们同时受到公主的攻击。轻芍被攻击这好理解,可是公主为
什么要攻击白小小?难道,她已经知道白小小替换血衣木盒的事?”
其实,当日云上山庄祭龙大典大战之后,白小小私下里来找过郭木雷,告诉他,自己奉了白莲女的命令替换木盒。希望他不要为了这件事情追查公主身边之人,以免自己暴露。
她本来也是要告诉冷轻芍的,只是当时冷轻芍过于伤心,白小小一看,就没有对她说起这件事。
郭木雷心想:“如果她因为这件事怪罪白小小,那么对盒子暗器的事情她应该早就知道,既然知道,还让轻芍去送盒子……这是要轻芍死啊!”
想到这里,郭木雷越发觉得公主可怕,同时为她感到痛心。
虽然不敢完全肯定,但他已是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李瑶啊,李瑶,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啊……”郭木雷在哀叹道,“哎,是我啊……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这个局面该如何收场呢?
现在郭木雷不止要担心轻芍的安危,还要关心龙虎镖局的安危,一切血衣事件知情者的安危,甚至李瑶本身的安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不能为一己私情而一走了之。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薛绍,薛绍出人意料地表示理解,并且十分欣赏郭木雷的大仁大义。
他想让薛绍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薛绍说什么也要留在这里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郭木雷拗不过他,只能把他暗放在公主府中,以为密探。
虽然决定留下来纠正李瑶的错误,至于具体怎么做,郭木雷还是一头雾水。
“总之,先去看看她再说吧。”郭木雷心想,便往拜见公主。
庭花湖柳,水榭小楼。珠帘香闺,秋风秋实。
小姐在楼上,慵枕春凳看风景。少年在水对岸,眺望小姐如望明月。
李瑶看到郭木雷在对面看她,她微微一笑,起身招手。郭木雷报以微笑,报以招手。
两人在楼上相会,像极了“才子佳人鸳鸯配”。
这一切的美好,却也像极了湖面的倒影,映照的梦幻秋色只是瞬间的虚妄。
“公主安好!”郭木雷施礼道。
“相公安好!”李瑶轻笑道。
如果没有血衣,如果没有冷轻芍,没有这些尔虞我诈,这样的日子会多么平静、多么长久,多么美好。
——李瑶不禁想到。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李瑶微笑着说,却给人城府极深,也极慑人的感觉。
“收手吧,公主!”
李瑶冷笑,她好像早就预料到郭木雷会跟她说这些话。
“你说什么,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你还是专心……“
李瑶后面几个字”准备做你的驸马爷吧“没有说出口,一道极为犀利、极为微小的流光飞快向他射来,那样的速度竟然是李瑶如今实力难以反应的。
眼看李瑶就要被击中,挺身为她抵挡暗器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木雷!
那人一击未中,果断逃走。
李瑶岂是轻与之辈,当即命左右追去。
“你没事吧?“李瑶扶住郭木雷,担心问道。
郭木雷摆手称无妨,随即也飞出楼外,李瑶紧随其后。
来人暗器卓绝,武功却不怎么样,尤其,在郭木雷、李瑶两个绝世高手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几个纵跃翻飞,刺客已被重兵团团围住,而此时,郭木雷、李瑶两人正从前后两个方向一起向他逼近——
刺客眨眼犹豫,决定再次向李瑶发射暗器,然而李瑶对此早有防备,纤手一招,身披重铠、手持长盾的士兵已经护卫在她身前,与此同时,两翼包围而来的士兵中无数弓箭手早已引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就要一齐射来。
见此,刺客便知大势已去,转而向郭木雷频递眼色,希望与之结盟。
李瑶笑看此人作为,随即暗中命人发射箭雨——
顷刻之间,刺客重创倒地。
面巾揭露,居然是个一身紫袍的耄耋老人!
郭木雷、李瑶对望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也不知他为何袭击李瑶。
李瑶冷笑走近,老人虽已然重伤,仍然恐惧,艰难蠕动着后退。
郭木雷深怕李瑶再对老人施加伤害,果断抓起老人,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行刺公主?”
老人愤然道:“我是谁不重要,韩公主大逆不道,私藏‘谋反血衣’才是人神共愤,天道不存!”
闻言,李瑶大惊,脸色却更加森寒了。
郭木雷听到这话也是一怔,血衣关系前朝龙脉的事情他也是不久前才从公主那里大致听闻,却早就对公主如何得来血衣充满疑惑,如今又有人知道这件事,让他不得不更加重视。
郭木雷看了李瑶一眼,她脸上的杀意已经过于明显。就算为了这位老人的性命,他也要把血衣的事情问清楚。
郭木雷厉声道:“大胆,此番谣言你是从何处听来,竟敢妄自相信,妄自污蔑公主,是不想活了吗……还不老实交代,将功赎过!”
老人却说:”是不是污蔑,公主自己知道,不知公主可敢说出血衣来历?请公主实情相告,且莫骗说血衣是从龙虎镖局的镖车里寻来的,因为在下早已知晓,镖车押运的木盒里根本就没有血衣,有的只是一个绝世暗器——暴雨梨花针!“
“你竟知道这件事!”郭木雷大惊。
老人解释说:“实不相瞒,这个暗器正是四个月前老夫亲自制造,并亲手放入木盒之中,并附以详细使用说明,却不知这个委托人竟然就是沈雄,更不知他会谎称金佛血衣就放在这个木盒之中,计划这场惊天的阴谋……想必沈雄与那斗远桥素有仇怨,便设下此计,企图杀死斗远桥。这件事情,郭少主不会不知情吧?”
老人边说着,一边看向郭木雷。
郭木雷心惊,这个老头不仅认识我,还知道这么多事,他究竟是何来历?
“你是什么怎么知道盒子里藏的是暗器?”郭木雷惊问。
“当时白小小换木盒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当我再次看到这个木盒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木盒是谁让你们换的?”李瑶问道,转念一想,藏木盒的地方只有自己、谭由和白莲女知道。——思及于此,方大惊道:“是白莲女!你也是白莲女的人?”
“公主果然聪明,实不相瞒,老朽正是白莲女旗下四大护法之一——紫衫老人。”
“即便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我为何要告诉你,关于血衣涉及前朝龙脉,涉及谋反的事情是从何处得知的?“公主笑道。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老人怒道。
“承认又如何,无凭无据,你又在我手里,你觉得我会怕你告发吗?”
老人连忙转头郭木雷,急道:“郭少主,您听听,您要娶的女子竟然是这样的人,难道您不为在下做主,不为皇上、不为天下苍生着想吗?”
“公主,你这样,有些过分了啊。”郭木雷愠然道,“还请告知血衣来历,也可自证清白,免得一些流言蜚语传到皇上耳朵里,伤害了皇上与公主了感情,再对我们的婚事造成什么影响……我想这些事情,都不是公主愿意看到的吧?”
李瑶心比天高,皇帝在他眼里还真不算什么,甚至天下人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只是与郭木雷的婚事,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思前想后之下,无奈,李瑶只得告诉真相。
“血衣我是从鬼老手里得到的,龙脉的事情也是听他说起的……”屏退侍卫后,李瑶对郭木雷说。
闻言,郭木雷心中大动,急问:“所以,轻芍可能是前朝公主的事情,也是鬼老说的?”
李瑶点头,郭木雷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这一次,他更相信公主的话,相信轻芍就是前朝公主,那么,他与轻芍这辈子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李瑶敏锐察觉到郭木雷的感情,心里反倒是喜悦的。或许,早该告诉他这些事吧。
两个人立在场中,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想入非非,全然不顾其他,也不顾受伤倒地的老人。
殊不知,老人在听到“轻芍可能是前朝公主”的事情之后,眼珠一亮,刚才受的伤好像立马好了。趁两人不备,他悄悄移动至旁边假山后面,又瞅准时机,一溜烟不见了。
“人呢!”李瑶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头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逃了就逃了吧,既然知道公主不是为了谋反才收集血衣,想必他也就死心了,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郭木雷说。
李瑶虽然觉得郭木雷说的在理,却实在难以安心。却在表面上微笑同意放过刺客,以宽郭木雷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