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此处,就是个休憩的好地方。一棵大柳树的笼罩下,一座小石板桥安静地卧在那儿,它似乎在召唤,召唤着行人在此落脚呢。
桥下边,有像小溪一样淙淙流淌着的河水。桥这头挨着路,有一片肥硕的牛舌草,一片盘根错节齐争艳的喇叭花儿。
桥那头是庄稼地,地里生长着玉米,玉米苗已经很高了,但是还能看到地皮上收割后的麦茬儿。这么好的歇脚处,你如果忽视或错过,那简直就是一种辜负呢。我这个行路人眼下可不想辜负了它们。事实上,这会儿我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毕竟行走了那么远。
究竟走了多远的路,我还不是太清楚。但时间放在这儿呢,从出门走到了现在,将近四个小时过去了。呵呵,你老兄体能状况还是很不错的嘛,没抽筋,更没有累得走不动这一说,但正经休息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为了对付以下更长的路程。另外,肚子也开始叽里咕噜叫唤了,看来该为这家伙补充些给养了。
我走到面对着玉米地那边的桥头上,俯下身子,吹了吹石板上的尘埃,卸下肩上的背包,坐下来,先掏出一根烟,很贪婪地抽上了。香烟啊,我的香烟,你真是个好东西呢。现在与你亲亲热热,更觉得无比过瘾哪。
一把烟瘾过后,我从背包里掏出旅行茶杯,旋开盖子,痛饮了几口,接着取出临行前煮好了的那袋茶卤鸡蛋,一口吞下一个,味道很正,味道很好,我一口气就吞下了五个,吃一个鸡蛋,就一口杯子里的浮云山泉水。鸡蛋香,泉水纯,口感好极了,充了饥,解了渴。然而,这可不能算完呀,最后一道菜还没上呢。
从石柱家菜地里摘下来的嫩黄瓜,现在派上用场了,我把它们取出来,疼爱的眼神看了它们几眼,咔嚓,咔嚓,更脆,更甜,更爽口,山羊吃青草那样,眨眼工夫,三根毛茸茸的嫩黄瓜就进了肚。嗬,这顿野餐真是有滋有味啊,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如此美味的野餐呢。
好啦,午餐已经用过啦,再来上一支烟吧。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嘛。真他妈的快活啊。
一阵满足过后,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伸了伸胳膊。哦,再让我下到河里,蹲在河沿上洗洗手、洗洗脸吧。好,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就下去,站到河沿上洗了洗手、洗了洗脸,很清爽了,感觉还不够,就脱了鞋子,洗了洗脚。
还是要再歇一会儿的,现在该做些什么呢?哦,对啦,读几页梭罗吧。这几年我出门时,总要带上《瓦尔登湖》,当然是汉译本的,这部美国人的著作,我至少有七种汉译本了,带着它,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它,抽空就翻上几页,其实读不读它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出门时得带上它,带着它感觉总是很好的。记得,有个朋友曾给我出过这么一道题:假如你必得到一座孤岛上去待上很久,只允许你带上一本书,你会选哪一本?我几乎不假思索说,当然是《瓦尔登湖》了。接着,我就反问那位朋友,你呢?如果你在另外一座孤岛上。朋友斟酌了半晌,诡笑道,我嘛,很愿意带上一册裸体艺术摄影集,当然是那种超厚的一大册。到时候,你要是看烦了《瓦尔登湖》,就游到我的那座孤岛上,去借我的裸体摄影开开眼吧。好啊,我笑道,我愿意,到时候我也顺便把《瓦尔登湖》带上,借给你看一看。那位朋友跟我商量道,哥们儿,你能不能换一本更有意思的书带上让我瞧瞧。我倒是很当回事地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不,恐怕一点可能性也没有。那位朋友不乐意了,去吧你,我不给你交换啦。还是我看我的裸体女人,你看你的美国佬吧。我笑了笑说,不换就不换。朋友哈哈大笑道,算啦算啦,我他妈的干脆不去什么鸟孤岛啦,要去哥们儿你自己去吧。我也稀里哗啦笑起来,那我也不去啦,我好好的,没病没灾的,干吗非得要跑到什么孤岛上去呢,至少我近期不打算去。想起这段由《瓦尔登湖》惹出来的小故事,我嘿嘿笑出了声来。好啦,现在我就随便读上它几段吧。就像抓阄摸到哪个算哪个一样,眼下我翻到哪页读哪页,昂起头,故意不看书卷,而是随手一翻,念念有词道,就是你了:
在这个夏季的午后,我坐在窗边,老鹰在我的院中空地上疾飞而过,三五成群地越过我的视野,或者慌乱地栖息在我屋后的白松枝上,向着空中叫唤一声;一只鱼鹰在如镜的湖面激起了涟漪,叼走了一条鱼儿;一只水貂悄悄爬出我屋前的沼泽地,在岸边逮住了一只青蛙;芦苇鸟在东飞西落,压弯了芦苇;我不住地谛听着火车驰过的咔嗒声,那声音忽隐忽现,宛如鹧鸪在抖扇着翅膀,那火车正在将乘客从波士顿送往这乡镇来。我并未与世隔绝,不像那个小男孩,我听说他被送到镇上东边一个农夫家里抚养,但住了没多久,他又逃回到了城里,鞋后跟磨破了,他实在是思家心切。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沉闷而又偏远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迁走了,甚至于听不到火车的汽笛声……
我合上了书本,又点燃一支烟,两眼望着地里的玉米,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忽然,我眼睛一亮,发现远处庄稼地里的两个人,仔细看看,她们像是母女俩吧,母亲在锄地,女儿在薅草,蓝天白云下边,绿油油的玉米地里,一位身着藏青布衫的农妇,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看上去真有些风景画的意味呢,我赶紧掏出相机,调了调焦距和镜头,咔嚓了两下,把她们母女俩的身影存放起来了。然后,我想走向她们,想走到她们身边去,想帮她们干会儿活,或者替那位农妇锄锄地,或者同那少女一起薅薅草,当然也要跟她们说说话,可以边说话边干活儿嘛。要不是考虑到停会儿还要赶路,我很可能就那么去做了,即使赶路也不要紧的,反正路远着呢,远近和早晚也不在这一会儿。如果不是一阵羊叫之声唤住了我,如果不是半路上杀出的一个程咬金——放羊老头儿缠住了我,我很可能就踏入玉米地,到那边去帮那母女俩干上一阵子活儿了。
哎,爷们儿,你这是从哪儿来的?身上背着把油布雨伞的放羊老头儿的声音很大,明显压过了他领导的那群羊的咩咩声。
哦。我怔了一下,打量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本来是想回答,我从来处来。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我从浮云山来。
噢。放羊老头儿点了点头,接着发问道,那你要到哪里去呀?
去商城,我漫不经心说。本来,我是想到了这样一句话的,我往去处去。可又觉得跟一个放羊老头儿玩这种玄没多大意思。
是在这儿等车吧?放羊老头儿问得还挺仔细。
嗯。我点了下头,随后又赶忙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这里歇会儿,我是要步行去两河口的。我不想跟放羊老头儿说自己要走到商城这档子事,免得老头儿为此再说这说那的,于是就蹲下身子去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可又怕太过冷落了热情的放羊佬,就随口向他打听一下,这儿离两河口还有多远?
爷们儿!放羊老头儿伸出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家伙:八里,不多不少!八里路啊。
哦。我应付了一声。
爷们儿,那你是打算到了两河口,再坐汽车去商城吧?放羊老头儿追问道。
嗯。我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你家是哪儿的?到商城去干什么?放羊老头儿简直是穷追不舍了。
我回家呀。我分明有些不耐烦了,我家就是商城的。
你家是商城的?放羊老头儿兴奋地走近我,似乎想拉一下我的手:爷们儿,那咱俩可得好好拉拉呱儿啦。我老家也是商城的呀。说来话长啦,听我说说?哦,你不想知道?那我来问问你好啦,商城这些年变化大不大?
变化?我怔了一下,再次应付道,变化挺大的吧。
爷们儿,二马路那边变化大不大?放羊老头儿瞪大眼球,望着我这个商城人。
挺大的,我说。其实,二马路那边有无变化,变化大小,我是一无所知的。
我说爷们儿,碧沙岗那边呢,变化大不大?放羊老头儿还在问。
我头也未抬,只吐出了一个字:大!翻到哪页读哪页爷们儿,放羊老头儿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或者在追忆,抑或是在遥想吧,那,布厂街、敦睦路那一带呢,变化大不大?
天哪,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多嘴多舌的,口口声声叫我爷们儿,如此关心商城的放羊老头儿了,就没好气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熟悉。事实上,我也真的谈不上多么熟悉商城,尽管我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几年。我,不过是在商城生活着罢了。再者,眼下我一点也不想跟这个放羊老头儿探讨关于商城的事情。要是这老头儿跟我说说农事,说说庄稼,甚至说说他放牧的这群羊,没准儿我还是愿陪他聊聊的。
那放羊老头儿并不灰心,而是另外长出一个心眼儿,盯着我看了好几下,满腹狐疑地问道,爷们儿,我看你不是商城人吧?
呵呵。我毫不在乎地笑道,你说我不是,就算我不是吧。我是不是商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像抱定了非得搞个水落石出的决心一样,那放羊老头儿再接再厉追问道:爷们儿啊,你说你是商城人,我说你不是,那你就跟爷们儿我说说吧,爷们儿你住在哪条街上?
我背上了行囊,看了放羊佬一眼,本想很壮实地戗老家伙一下——你管我呢!但转念一想,何必让人家一个放羊老头儿不痛快呢,忽然就想到了我那个自以为有趣的书房的名字——果冻寓所,就笑了笑说,我住在果冻大街。
啥大街?你说的这条街,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呀。它跟哪条街挨着?放羊老头儿有些迷糊了。
那是新开的一条小街。我猛然叫道,瞧!你羊吃人家的玉米苗啦。我是想转移一下放羊老头儿的注意力,好借机走开。
老头儿就大声呼唤他的羊,并扬起鞭子朝玉米地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招呼道:爷们儿,等我一下,咱们再拉会儿呱。
好好放你的羊吧,我要走我的路啦。
急什么呢,爷们儿,天还早着呢,再拉一会儿呱嘛。
时候不早啦,我的路还远着呢,再见啦!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