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时间是在鸡叫过头遍,是我以往起了床,要到山岭上去转悠的时候,而现在我是要走下山去。此前半个小时,我抽了根烟,洗了脸,刷了牙,刮了胡子,检查了一遍行囊,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了,就站在走廊上,看见对面山峰犹如两只卧着的巨兽,一派模糊的样子,一轮明月斜挂在西边山岭上,疏星眨巴着困倦的眼睛。整个浮云山上被寂静笼罩着,连鸟叫声也没有。好啊,现在出发正好是时候。这种时辰是我事先就筹划好了的。
出发!现在就出发吧!我背上了那个杏黄色的双肩包,沉甸甸的,像是背负着一路的行程。蹑手蹑脚下了楼,不想惊动了也喜欢早起的石柱兄弟,若是让他听见了动静,肯定会出来为我送行的。其实眼下也用不着跟石柱一家告别,因为你现在不过是要走回商城去,然后还要再从商城坐车过来,你人走了,那么多的东西还留在这里呢。
尽管我小心得近乎不敢出声,但还是惊动了警觉的方方,它一个激灵长起身子,摇着尾巴,朝我亲热地扑过来,我俯下身去,抚摸了几下它的头,意思是说天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我要走啦。方方并不卧下,而是舔了舔我的手背,双目盈盈望着我,显然是想送我一程,方方的诚恳不太好拒绝,好吧,我微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就陪我走一段路吧。
方方跟着我走出了石柱家的院子,沿着铺满了青草的小路,朝山口处的庙南波走去。
走到一棵高大的橡树下,我停住脚步,跟方方摆了摆手,指了指回头的路说,回去吧方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咱们别弄得恋恋不舍的好不好?还是让我独自行走吧。
方方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但它并未完全遵从我的意愿,它不再朝前送,也不回头,就站在那儿望着我走。直到我走了很远,还看见它站在原处目送我呢。
走到那个眼下很寂静的庙南波时,遇到了一个我现在很不想碰见的人(其实我此时谁也不愿意碰上),小卖部的王老虎,这位驼背的老兄正拖着一把大扫帚忙活,真不明白他干吗这么早就起来打扫门庭,更不明白这个胃切掉了三分之二的小老头居然有那么大的嗓门:哎,作家,你这是干啥去呀?
哦,你早呀老兄!我迟疑了一下,灵机一动应道,我要下山去,搭车去孝义。我不想跟王老虎说是要走回商城去。
热情的王老虎并不因此而放过我,他提议道:那你也不必下山嘛,就在这儿等吧,天一亮就有去孝义的车啦。先坐会儿吧,咱哥俩拉拉呱儿。
哦,不了吧。趁凉快,我随便朝下边走会儿,算是锻炼身体了。我谢绝了王老虎的好意和邀请,逃跑一样越过这个弯度很大的山口,朝下面走去。
由于我走的是下坡路,就有那种跳跃般的感觉了。当然这不仅仅是路况的问题,而是跟我此时的心境有关。空气清新得没法说,仿佛轻轻一挤便可挤出一掬活水来,雾霭中的古庙群,黛绿的山色更加朦胧,松涛阵阵可闻,溪流声声入耳,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已经亮起了清脆的嗓音,弯曲蜿蜒的道路,没有行人和车辆,这大山仿佛只属于我一个人。两岸的山峦那么高大,眼前的道路显得那么低凹,我脚步矫健而轻盈,犹如一叶轻舟漂在雾蒙蒙的川流上,时不时伸展一下那结实的双臂,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台刚加满了油的机动车那样,浑身上下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我真想引吭高歌,青春伴我好还乡啊。于是,就真的那么大声喊叫了几嗓子,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声明亮的回音。
踏着这样的风景,行走在这样的时辰里,心情当然很欢快,步履也一样轻盈了,不大会儿,一个个标志性的地界就被我甩在了后头,桃花峪过了,小龙池过了,玉仙湖也过了,再迈开大步走一阵,便可步出山门了。
东方山峦上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曙光就要照耀山峦了。
红日冉冉升起,一个美妙无比的早晨莅临了。
那巨石垒成的高大山门就在眼前,我就要出山了!
我知道,山下的路会更远、更长。但无论如何,一段激动我心的行程就要真正开始了……
这样的情景,的确发生了,它发生在我的想象之中,而且多次发生过。如若不是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很可能就如上这番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