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悄悄兮雾华浓,荷叶残兮雨打萍,霜花过兮枫林晚,只听一声扑棱,却原是孤雁难鸣。”
“好,好……”叫喊声一浪接过一浪,我觉得耳朵都不好使了。
蒼月带我穿过人群,停在了最里头。我瞅瞅左右,越发觉得自己似一株豆苗栽在了玉米田里。
眼前一张棋盘,黑白二子密密麻麻地胶着着,一男一女分列两端,男子居于右,女子居于左。
男子盘坐着,长长的发扎于头顶,玉兰花样的金箍束着,一支木钗穿过,身后长发飘飘。
他面皮儿微黑,稍显瘦削,剑眉凌厉,眼神懒懒,鼻似悬胆,唇如激丹,一身窄袖竹纹褐衣垂地,身侧放着一柄剑,剑柄处挂着红麝香珠的穗子。
他对面的女子,一身鹅黄裙裳,面容姣好,眉间颇有英气,腰间佩着一把短刀,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刚才的词便是此女子所唱,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我以前习过的《堃耀十方谈》中曾提到:唱词是堃耀“北五方”的一种习俗,不论男女、身份,若胸中有丘壑,便可对坐唱词,唱完方可落棋。唱词分为接龙、对偶、比意、化用等,最是文人骚客争逐之事。
“风雨凄凄烛昏黄,落木萧萧枯霜降,枫叶灼灼点红妆,得见鸿雁传书,凭谁知相思断肠。”男子的声音若冰似雪,不疾不徐地唱道。
周遭又是一片叫好声。男子说完,执白棋落下,一子定乾坤,胜负已分。
他将垂落在身前的发丝理到身后,而后朝对面女子拱了拱手,扯了下面皮道:“宫姑娘,承让了,你每年都邀在下来此处与你唱词,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敢问明年是否如故?”
这位宫姑娘坐直了身,有些自嘲道:“苏云与秋公子比了五载,每每皆输,棋艺到底落了下风。再比,亦是输。”
那位秋公子捡白子的右手顿了一顿,左手拇指腹在棋盘摩挲了几下,方又开口道:“宫姑娘远胜男子万千,倒不必妄自菲薄,若明年仍摆下这比意谈,雨夕风雪必至。”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如洪钟响彻心底,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宫苏云的眼睛瞬时异彩夺目,凝视着秋雨夕,那眼神过于炽烈,仿若要燃烧一般。
秋雨夕偏了偏头,便看到了蒼月和我。
他倏地站了起来,走至蒼月身前,迅速地朝蒼月伸出了一个拳头。
他身形健硕魁梧,个头跟蒼月差不多,故这一拳有些慑人。
我原以为他俩是仇人,接下来定大战一场,于是猛地抓起蒼月的手就往外走,结果他丝毫未动。
我顿时有些不痛快,果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竟然妄想把蒼月这头死猪给拖走。
蒼月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是在安抚,然后他抽出左手,握成拳,抵上了秋雨夕的拳头。
“哭包夕。”蒼月对着秋雨夕喊道。
秋雨夕也毫不相让,回道:“木头月。”
随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回头看看宫苏云,只见她一副不想理睬的样子,自顾自地收着棋子。
周围的人也四散开去,去往簪英楼的下一个热闹之处。
俩人笑够了,秋雨夕才转头看向我,眼神一下子亮了。
他讶然道:“木头月,你从哪儿捡了个美人胚子,只是这瘦的跟蔫巴菜似的,脸也糙黄糙黄的,莫非,你虐待人家小姑娘了?”
他说完,便将我揽在身前。
“你几岁了?唤什么?可曾识得字?”秋雨夕干干地问道。
我恶狠狠地看向蒼月,这都交的什么友,个顶个地啰嗦!
蒼月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怒火,一把拖过等我回答的秋雨夕,反手就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喂,木头月,你还来真的了!”秋雨夕捂着头,怒指蒼月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小子……”
蒼月直接点了他的哑穴,截断了他最后几个字。
“呜呜呜呜……”秋雨夕跺着脚,那眼神想把蒼月撕了。
我看着这一切,实在没客气地笑出了声。
蒼月把秋雨夕拖到一个角落里,对他说了什么,待他点头后,给他解开了穴道。
然后,秋雨夕行至我跟前,莫名地看了我一眼,便卷着风飞了出去。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回来了,将一筐物什直接塞到了我怀里,差点儿没压断我的腰。
“小丫头,给你的!”他掀开筐里的布,有丝紧张地说道。
我一看,拳头大的黄澄澄的橘子堆的冒出了尖。
“你这是去打劫了?”我想不出他这唱的是哪出戏。
他的手直直落下,忽地,在我的头上快速揉了几下。我心下庆幸,还好不是一巴掌落下。
“你这小丫头片子,惯会气人,你觉着我秋雨夕是穷到要去打家劫舍的人么!”他磨着牙说道,偏偏脸上还挂着抽筋似的笑。
“那可说不准……”我严肃地回道,故意拖长了尾音。
“你呀,你呀,你呀……”他这回是被气笑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管指着我重复道。
“阿得,我们该回家了。”蒼月突然说道。
我愣了愣,家,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了。我收收心,淡淡应了声:“这就走。”
我转身将筐交于秋雨夕,他又放在我怀里,不容置喙地说道:“小丫头,你可得拿着,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他说完,耳根微不可察的红了,我暗笑。
“哪有见面礼送人橘子的!”我佯怒道。
“橘子渚上,灿灿黄金香满枝,临风把酒,口齿噙香莫虚时,何处小儿翻墙去,怀满手持,却道因贪吃。”他说完,便拿着剑出了门。
我回神时,才惊觉,这不是拐着弯说我贪吃么!
我把筐塞给蒼月,作势便要追上去,他拉住了我。
“莫急,你很快会再见到他的。”他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不禁腹诽,真是群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