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观澜能下地走路,已经是伤后四个多月的事情了。
这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柳海英兄妹的精心照顾,就没有刘观澜的后半生。刘观澜柳海英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第二年柳金耙为女儿在家里举办了婚礼。婚礼极其简单,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婚礼就结束了。
没想到婚后几个月,柳金耙突然病故,三个人埋葬了父亲。柳海龙负责进山打猎,为家里改善伙食。刘观澜两年的时间,身体都未能痊愈,伤口还是不愈合,直到去了董春江家的鸿武拳馆,当地中医用了一种草药,伤口才慢慢愈合,这也已经是刘观澜受伤四年以后的事情了。
由于在柳条屯的生活拮据,又加上长年给刘观澜吃药。柳海英提议是否动了那5000元的银票?刘观澜断然拒绝,那是日本人的钱,日后必须还上。
然而海英、海龙没有听话,偷偷商议决定让柳海龙带上银票偷偷去了奉天取钱。钱庄的名字叫武藏钱庄。他们不知道这武藏钱庄是日本人的钱庄与大和拳社同属于日本军方的办事机构,没有大和的话,钱是取不走的。柳海龙怀揣银票去奉天取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失去了消息。
柳海龙几日不归,海英无奈只好告诉了刘观澜的真相,两人四处打听,仍是一无所获。转眼就是几个月过去了,时间将近年底,刘观澜觉得身体大有好转。这时的海英已身怀有孕,由于无法维持生活,刘观澜决定去哈尔滨走一趟。路上也好打听一下海龙的下落,柳海英也是心急如焚,哥哥的失踪让他寝食不安,无奈之下只好听从刘观澜的意见。
临行前再三叮嘱刘观澜,白天千万不要行动,然后把仅有的二两银子,和家里唯一的几块肉交给了刘观澜,真的是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小心。
刘观澜三年未出家门,乍一出门真的是乾坤朗朗、天高地阔、浑身轻松。一路上走走停停,真的有鸟儿出笼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重担在身。刘观澜要去的第一家就是房东赵老会儿家,晚上敲开门赵老会儿吓了一跳。而后抱住刘观澜放声大哭:
“海涛呀!村里人都知道你早死了……。“
“大哥,放心吧,我死不了!“
刘观澜回答。随后打听了柳海龙的消息,老会儿一无所知。最后刘观澜告诉老会儿,暗地里帮助他打听一下,自己的事千万要保密。老会儿满口答应。临走刘观澜又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练功房,已经是房倒屋塌。老会说:
“这都是独一刀干的。“
刘观澜加快脚步,又赶到了蕙友拳馆,这里已经是残垣断壁,被火烧过的痕迹依稀可见。他最惦记的就是于莫仁大哥的下落,顺着残缺的记忆,找到了于大哥的家,黑暗中家里的门都是敞开着的。他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
“你找谁?“
屋里传来一位老太太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于大哥双目失明的老伴儿。刘观澜紧走几步来到屋里。黑暗中一位老太太坐在炕沿上。
“嫂子是我!“
“你是?“
“我是老观呀!“
“老观呀?都说你早死了,怎么又活了?“
“嫂子我没死,来看你了!“
“你真的没死?“
”没死,嫂子。”刘观澜抓住大嫂一双干枯的手说。
”你大哥被毒一刀杀害了……。”大嫂说着话就哭开了。
”这个世道好人不长寿呀”。大嫂摸索着点燃了煤油灯。
这哪里是家?……刘观澜看着屋里的这一切心里百感交集流下了眼泪。
“老观,这里有你的东西,你带走吧!“
老太太说着从枕边摸出一个包。
刘观澜接过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是两把刀:
一把是山本正雄的短刀;一把是独一刀的飞刀。
就是刺伤他的那把毒刀,还有一封信是山本正雄写的。信的内容是:
“涛弟,匆匆回国未能道别,武技之点化。胜于恩师,师之与恩,拜之于情。望弟能往日本,而光大武学,胜于母国。……吾之藏剑赠与涛弟,见剑如人。“
下面留有山本正雄家的地址。这封三年前的信终于到了主人手中。
刘观澜百感交集,把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塞进大嫂手中,告辞而去。
一路之上夜行昼宿,饿了要口饭吃,困了找个柴活窝睡一觉,就这样来到了哈尔滨桐城拳馆。
刘观澜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先查看了地形,这三年基本未变,只是明显冷清了许多。又蹲在旁边观察了许久,发现没有任何异常,还意外的发现了在街上走着的郭子华。
于是紧走几步赶了过去,郭子华吃惊非小,两人赶紧进内室秘谈。弟兄几个声泪俱下,都以为大哥已经故去。曾派人去了柳条屯,但没有找到大哥,刘观澜这才知道杨景大哥已经去了董春江的鸿武拳馆。杨景大哥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鸿武拳馆那里清静适合养病。
第二天上午,郭子华,郭子洲兄弟二人拿出账本,把这三年多的明细账一一报给了刘观澜,剩余的银子全部交到刘观澜手中。刘观澜深受感动,自己真的是没有看错弟兄。刘观澜不敢休息,安排妥当后,马上派了一辆马车奔赴柳条屯去接柳海英。
在这里刘观澜得到了良好的调养,又有这些弟兄在身边,所以身体恢复较快。柳海英来到哈尔滨,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但是他们心中总是有一个放不下的牵挂,就是哥哥柳海龙和小五子的去向,这两件事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心病。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于印同这一生就与刘观澜有解不开的缘分。
自从刘观澜被暗算那天开始,两个人各自经历了一番磨难,四年以后又重逢哈尔滨桐城拳馆。
这一天晚上,刘观澜注意到家门口有一衣衫褴褛之人来回走动,身形、动作特别熟悉像是小五子,于是迎出门去,果不出所料,此人正是于印同在桐城拳馆门外徘徊,两人见面抱头痛哭。晚上弟兄几个坐在一起,小五子的话匣子大开,开始讲述这一别之苦。
那天小五子跟在刘观澜和顾成金顾会长身后,进了顾会长家门。没等小五子走进第二个院儿,小五子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原来是顾会长家的守门人魏老五,彼此都认识:
“五子!过来说句话……。“这样小五子落在了后面。
没过一会儿,小五子听到院内不是动静。刚要起身,却被四五个人挤在屋里捆了起来。小五子头上被套了一个布袋,嘴里塞了一条毛巾,什么也看不到了。小五子讲,自己什么也知道就是太晚了,后悔不该坚持,不进这狗会长的家门。
开始自己像是被关进了地牢里,因为屋里阴森潮湿的厉害。第一天晚上,独一刀来了,手里拿了皮鞭,抽了我几鞭子骂我:
“别他妈指望柳海涛了,他活不过今天了。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同屋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叫王锐,他说他被关进这里十来天了,我们俩在这里,被打得二十几天爬不起来,光他妈打屁股,裤子都脱不下来了。拉屎、撒尿都成了问题,后来干脆在屁股下面,开了两个洞。这独一刀太可恨了,大伙听了都哈哈大笑。小五子见大伙笑他,撅着嘴说,每天给你们两个窝头吃,看你还笑得上来。
后来我俩被运进了一个营地里面,关着几百号人,都和我俩一样。我们五人一组十人一班,我是三班二组。每天我们像羊群一样被赶出去,搬石头、挖土。周围有日本人和中国人拿着刀和皮鞭看着。没人敢逃跑,因为有十来条大狼狗在周围,人跑不过狗。这里不让讲话,如果谁说了一句话,准会一顿鞭子伺候着。
小五子喘了口气儿,又拿起水喝了几口。
在这里干了大概三个月,我们又坐马车去了旅大。都是晚上走,我们都被捆在一起,像糖葫芦一样。一串五个人,坐一辆马车,这一路上差点被做成德州的扒鸡!骨头架子都颠散了。车上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讲话,一直走了四五天,妈的!这么多天就让吃了一顿饭。
我们又在码头上开始干活,装煤、装石头、什么都有,没日没夜的干,后来听人说,我们这些人是要去日本的,那里生活好、能吃饱、还给我们钱花,这狗屁话谁也不信。有人就偷着骂:
“这他妈的还不够!还得给个日本娘们享受享受。“
大伙哈、哈、哈……,又笑了起来。
这里的生活比刚开始好了许多,基本能吃饱,就是睡觉的地方太潮湿。许多人都得了关节病,好多人都盼着真的能早日去日本呢!他们说:
“万一狗日的们说的是真话呢!“
可是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年,我们班里不知得了什么病死了三个。都是我们自己挖坑像埋猫狗一样的埋了。这时我们才知道,过去我们搬石头,拉土的地方叫蘑菇店。哪里是日本人要准备修车站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了。听说是日本人和俄国人闹翻了,才停止了修建。
第二年我们这些人中10~20班跟随装煤的船去了日本。我们是1~10班,说是另有分配。我们这些人停止了干活,大概有一个月。这时又来了一批人,其中一个人我认识。他家住咱们拳馆附近,跟随拳馆练过武,老观哥!你也认识,就是哪个踢里秃噜、整天塔拉着鞋,叫赖汉民,人们喊他老赖的那个。
”嗯,知道,这人很老实,”刘观澜回答。
我们又分到了一起干活,小五子继续说。
他说他看到了柳海龙。
”就是你海龙大哥吗?“刘观澜问。
“是,就是他!“
“后来呢?“
海龙大哥是带着刀伤来的,就是独一刀下的手。后来这里没有办法医治,伤势越来越重,就被日本人拖走了,不知了去向。
”啪”,大伙都吓了一跳。
抬头看到刘观澜气得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独一刀呀!你这条恶狗,原来柳海龙的帐,又记在了你的头上。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刘观澜气得浑身发抖,大伙扶着他重又坐回了椅子上。到此时大伙才知道,是柳海龙为刘观澜取钱治病买药,被毒一刀暗算致死,大伙气得咬牙切齿。
小五子接着说: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这里被带走的人都是被活埋了,可怜我的海龙大哥都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了,小五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时,再也没有人哈哈大笑了。故事也讲不下去了,大伙都流下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儿,小五子才继续讲。
过了好些日子,我们这批人又被穿成了糖葫芦,坐上了马车,这一坐就是七八天。下了车骨头散了不说,我们都不会走路了,全身疼的动都不能动了。有人说我们到黑龙江了,那边就是俄国。我们开始以为准是要打仗,后来我被分配到一个小院搞卫生、扫院子、擦地……。
院里有五六个日本人,第二天我们就扛着几包东西上山了。我们一组六个人,三个日本人。我们三个中国人扛着东西。日本人拿出望远镜,有大的有小的,有长的还有短的,还有笔和纸。日本人用望远镜望一会儿在纸上勾勾画画,时间长了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在做地图搞测量……。
由于我跟山本正雄学了几句日本话,在这里排上了用场,我还受到了特殊待遇。这时郭子洲讲话了:
“五子!现在你可是半个日本鬼子了。“
大伙又哈哈笑了起来。
“我才不是呢!“小五子继续讲:
在这里由于受到了优待,肚子能吃饱了,三个中国人我说了算,也不挨打了。每天出去测量,有时日本人不去,我们就自己去。这里别想逃跑,周围都是日本人。这里的工作干完了,我们就到更远的地方去,后来遇到了当地人才告诉我,开始的地方叫虎头山、绥芬河、鹿鸣台、珲春、最后我们去了东宁。
这里呆的时间最长,我知道周围的日本人少了,我有逃跑的机会了。但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直到东宁这块儿完工后,日本人指着地图告诉我,我们要去干河子绘图。大概有50多公里,途经阎王殿和麻达山,山路险峻,道路难行,我们要多准备吃喝,估计两三天回不来。
说到这里,小五子喘了一口气儿。
这次出去,我有一种预感,我能逃跑了。所以做足了逃跑的准备,我偷偷在腰里塞了一把刀,准备路上用,还有一盒火镰。我们一行六人走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里,背上还背了许多器材。山路比我们想象的要难走得多,后来日本人也不得不帮忙拿东西了。
晚上我们就睡在山路上,石头疙得我睡不着,四周不时还有野兽出没,最可怕的是狼嚎。后半夜,我们不得不点起了火,来驱赶野兽。我们走到第三天的上午,日本人真的走不动了。他们说快到了,因为远处能看到俄国人的尖顶房子了,我也垫起脚看了看,远处好像是有尖顶的房子。我觉得这个时机很好,但是让你跑,你也跑不动呀!只有这一条山路!往哪里跑呢?
就这样继续往前走,山路很窄,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个人能过去,蒿草齐腰深,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我往下看了一眼真的是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下去,所以我再也不敢看了。
我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个开阔地带,我就喊:
“快走,前面能歇会儿了。“
后面的人也紧跟了上来。我手里拎着柴刀,背上背着大包,刚刚艰难的到达那块空地,突然后面有人大喊:
“蛇!“
我吓了一跳,还不知是哪里有蛇?
再定睛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我的魂都出壳了,一条碗口粗、半人高的蟒蛇,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吐着一尺长的信子,就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手里的菜刀差点掉了,我的腿抖的别说跑,就是抬都抬不起来了。
我知道后面的人早就往回跑了,怎么自己不跑?
想到这里,我也不害怕了,我慢慢的朝前移动脚步,尽可能离蛇远一点。但是山路只有那么宽!大蛇一动不动,朝着我移动的方向看着,好在没几步,我就过去了,当时蛇没有进攻我,我有幸过了这一关。
根据自己姥姥的讲述,我的姥爷在走过大蛇身边时,大蛇是把头低下的,因为观音菩萨在背后护着老爷呢!
终于走出了安全距离,我的腿也不抖了,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人早就没了踪影,我坐下来把准备的水和吃的拿了出来。其他的往山沟里一推,我就撒开了丫子。
这一口气,我就两天两夜没有停下来,终于知道自己逃脱的时候,我也累垮了,找了一个柴火窝睡了一觉。开始想去虎岗屯,找董春江小弟,后来一打听还要进山,翻过前面哪座大山才能到虎岗屯,吓得我又不敢去了。
于是白天睡觉晚上走,三个月以后,这不又见到你们了,说到这里大伙哈哈的笑了起来。
小五子却低着头哭了起来。
作者:凡进 18031276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