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粼粼,一直来到黎家巷子方才停下,贾福殷勤地替薛明槿打了帘子,请她下了车。
车前是一栋独门小院儿,虽比不得贾府的气派,却也算得上精致妥帖。
门上已有个四十来岁的婆子候着,瞧薛明槿下车,忙过来见礼:“奶奶,奴婢姓陈,您唤我陈婆子便是。”
薛明槿颔了下首,算是应下,接着稍沉了下气,这才踏进了这对她来说是另一个牢笼的方寸之地。
一进院子,薛明槿便听见上房里吹拉弹唱声不绝于耳,间或女子娇媚的调笑声,予她来说却是恁地刺耳,便如生生打了她一巴掌似的。
这便是贾五给她的下马威吗?
薛明槿暗自冷笑。虽她一直想离开贾五的桎梏,可今次之事却是从头至尾都与她无关,若不是那香馥陷害自己与婉汐,她又怎会在毫不知情下被丢出贾府,若不是遇见赵祢,这世上恐是早已再无她的存在了。
说来说去,她遭此劫难还不都是拜他后宅不宁所赐,他如今向自己大兴问罪之师,真真是没有道理。
薛明槿自觉有了底气,脚下便不再发虚,仗着道理抓在自个手里,毅然走进上屋。
目下刚过三月,虽过了立春,却是春寒料峭,冷的刺骨,反观贾五这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便是着那丝质衫裙亦不会觉得寒冷。
薛明槿素来未曾怀疑过贾五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尤其现下看他歪在坑上,宽松的袍子松垮地搭在肩膀上,露出结实的胸膛,一双桃花眼斜睨着,慵懒中说不出的邪肆风流。在他身侧,偎着两名容貌美丽,****半露的妙龄女子,那柔若无骨的身段,紧紧贴着贾五的手臂,便如贾五就是那可口的晚餐,而她二人就是专吞噬雄性的黑寡妇。
看着这一幕,薛明槿差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饶是她极力隐忍,还是从那上扬的嘴角泄露出她此刻的心情,非但没有忐忑,反倒还算不错。
时隔两月,贾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眼前这小东西,便是扶灵回乡,亦是紧赶慢赶地足足将行程缩短了半个月,只为能早点见到她。本以为这丫头纵是再没良心,总该知道教训,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候着自个吧,哪料想当他满心期待的回转府中时,却是哪里还有这臭丫头的踪影?
贾五向来是个眼睛毒的,一瞧便知这丫头不抵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还有闲情逸致看自己的笑话,这脸当即便黑了下来,低喝了声道:“跪下!”
薛明槿瞟了贾五一眼,晓得现下索瓦神父到底还攥在这厮的手里,况斗智斗勇一说,那都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才讲的,如她与贾五这般,强弱悬殊,还是本份认命些好,于是也不嫌弃地面冷硬,当即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薛明槿如此听话,贾五反到不淡定了,顿觉自个是被敷衍了,恨恨道:“穿着别人家的皮还敢进我贾家的门儿,给我扒了!”
陈婆子本站在旁边低眉顺眼地当背景,听主子爷这般明显上了脾气,心知今儿是有的得闹了,忙对薛明槿道了声歉,把她身上的男装扒了下来。
薛明槿也不抵抗,左右屋里也不冷,穿什么又有何关系?倒不如省点力气。
只薛明槿这般惫懒地想,可瞧在贾五眼里却无异于消极抵抗,心头那把无名业火登时又涨了数个级别。
“好啊,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权当爷是个软杮子,任你拿捏不成?”
薛明槿总算瞧出贾五这是攒了一肚子的火,情等着今儿个一起发作呢,自个若不接招,这厮说不得便要闹个没完没了,也不知分明都快三十的人了,怎地行事还这般没个章法?难不成自个同他打上一架,他反倒舒坦了?
薛明槿顿觉心塞无比。
“我打从进门儿,爷便冷嘲热讽,没句好话,您若想让我知错,也要告诉我到底错在哪里吧?”
薛明槿尚未说完,贾五已然爆怒,往桌上一挥,那盛着美酒佳肴的杯盘碗筷尽数散落于地,碎成一片。
那两名美女何曾见过贾五震怒,惊呼一声急急躲闪,却是叫贾五愈发厌烦,愤而赶人,“滚,别叫爷再瞧见你们两个!”
那两名美女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哪里还敢逗留,灰溜溜地抱着乐器落荒而去,这房里登时便只剩下贾五和薛明槿,还有陈婆子三人。
陈婆子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要说自个现在是派来服侍这位小奶奶的,可说到底她可还是贾家的奴才,两相一比较便再无犹豫,悄悄退将出去,把战场留给了两位主子。
贾五怒不可遏,眼中似藏了狂风骤雨,黑沉沉的瞧不见底,直锁着薛明槿淡然地眸子,死死不肯罢休。
“你当真不知自个错在哪里?”
薛明槿坦然地抬起头,对峙贾五凌厉的目光亦毫不怯懦,“自然不知,我被人赶出府去,难不成这也要怪到我的头上了?”
贾五闻言眉峰霎时一绞,眸中掠过一抹疑惑,“你莫要巧言令色,逃便是逃,只要你肯低头认错,爷也未必就不能原谅于你。”
薛明槿冷嗤一声,却是不肯领了这份恩典,“没逃就是没逃,我又为何要欺骗于你?事情始末,你不如去问那婉汐!若不是为了救她,我又如何能被香馥和齐氏陷害,落入池中,差点小命不保,非但如此,那齐氏还趁我高烧昏迷之时将我抬了出府,扔到路边,若不是我命不该绝,予人所救,料得今日你便是想兴师问罪,恐是连我的坟头都寻不到了。”
薛明槿一口气把话说完,虽说齐氏错有错招,给了她短暂的自由,可说到底自己还是差点被那个女人害得丢了小命,她虽未曾想过报复,却也没必要替她遮掩,因果循环,是非对错,总要她自己承担才是。
贾五越听脸色越沉,若说方才只是震怒,那如今已是周身戾气,明显动了杀机。他仔细打量薛明槿,似想从她的表情里寻到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可惜,最终他却失败了。
薛明槿的情绪从始至终都很坦然,没有怨恨,也没有委屈,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这却是叫贾五的心愈发难爱,只因若她所说的全是实话,那便证明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虫,不抵被齐氏愚弄,却是连自己最爱重的宝贝都没有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