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槿南柯梦醒按下不表,再说赵祢负责在莲台予淮江府诸多大小官员端茶递水,他本以为会见到薛明槿,哪料想寻了半晌也未见到她的身影,心下不由疑惑。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至他身边悄声说起薛明槿弄翻了莲灯,已被送往禅房休息,望他禅会结束时莫忘记过去接人,赵祢听罢虽有些遗憾,可到底放下心来。
赵祢既知薛明槿并未与会,心思便也不在莲禅会上了,听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悄悄退下,欲接了薛明槿家去,或者去瞧瞧灯会也比在这里枯等强上许多。
先头说过,莲台与禅房所在之处相距甚远,赵祢心里惦念着薛明槿,是以一路疾走,亦不曾关注其他,未料想才出了莲台便迎头撞上了一名行踪鬼祟之人。
赵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对面那人也不比他好到哪里,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赵祢平素性子清冷,更是有点洁癖,极厌与人接触,登时脸色就是一黑,正想发作,却发现此人虽刻意穿着汉人的服饰,仔细一瞧却是高鼻深目,更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尤其那标志性的红发叫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诶,您不是索瓦神父吗?”
索瓦神父因是愉愉潜入而来,根本就不敢与人照面,这下被撞个正着,连头都没敢抬,猫着腰就想溜走,哪成想却被人一语道破身份,赶忙捂起脸,连连否认,“你,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神父。”
索瓦神父不开口还好,这一说话那口生硬的异国发音可不就完全泄了底气?
赵祢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扯下索瓦神父的手,安抚道:“神父,你仔细看看,是我,我是宝翠的朋友啊。”
索瓦神父一怔,这才壮着脸子抬起头,打量半晌,总算认出了赵祢,也霎时松了口气,“噢,原来是你?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都快把我吓死了!”
“我也正想问你,你这般模样跑到莲台寺所为何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赵祢不问还好,他这一问,索瓦神父当即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忙把赵祢拉到隐蔽处,小声道:“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啦,你是翠的朋友,我不能害你,不过你能告诉我这莲台寺里有没有能够关押很多人的地方?”
赵祢一怔,立刻发现索瓦神父的话里有问题,忙问:“莲台寺乃是我赵国国主御旨修建的,寺内皆是与世无争,德高望重的高僧,又怎会如那些腌臜之地,索命害人,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了?”
索瓦神父却不为所动,极是肯定的说道:“你们汉人曾说,越是有着华丽外表的地方,越是藏污纳垢,我若没有确实的把握,又怎么会找来这里?不瞒你说,我的教堂里收留了许多与父母亲人失散,流离失所的孩子,他们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就会回到教堂里休息,可是近半个月,我却发现出去工作的孩子有好几个再也没有回来,我问过其他人,可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只知道在失踪前,似乎都很开心的说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他们来了莲台寺吧?”
索瓦神父沮丧的耸耸肩,“我一开始也没有注意过莲台寺,只让孩子们在附近寻找,后来一个在街边卖汤面的老人说曾经见过一个走失的孩子上了一辆非常豪华的马车,那马车上就有莲台寺的标记。”
赵祢听罢也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来,他虽鲜少求神拜佛,却比索瓦神父更加了解莲台寺的背景,御旨督建,地位几乎等同于京城的大相国寺,若此事当真只是误会到也罢了,可万一是真的,先不说此事说将出去能否有人相信,便是当真铁证如山,那也断无人敢在整个赵国的百姓面前狠狠去扇当今圣上一记耳光。
所以,赵祢隐约觉得,此事恐是不简单,索瓦神父很可能是被人误导,甚至于有人想借莲台之手要了索瓦神父的性命。
索瓦神父见赵祢不说话,焦急起来,“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很担心那些孩子,我不会强迫你帮助我,只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线索……”
赵祢对索瓦神父虽然并不了解,可他却由衷地钦佩这位异国的传教士,当他第一次从薛明槿口中得知索瓦神父无偿收养孤儿的时候,他脑中便如打开了一扇窗,甚至是有点震惊的。在他固有的思想里,对于生活困苦之人,他可以去施舍,可以去帮助,甚至为了给他们一隅温饱之地,把他们留在身边为奴为婢,可这些在他看来极为正常的行为,却被薛明槿嗤之以鼻。
她说,分明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何有些人天生便高人一等,而有些人却不得不如那物件般被人随意买卖?人甫一出生,本无贵贱之分,便是这世间的名利使得某些人自以为凌驾于众生之上,以践踏他人的尊严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如此可笑之事,却被拿来歌功颂德,真真可笑。
当然,赵祢并不赞同薛明槿的说法,甚至还斥她这般言辞不过是悖世之论,薛明槿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可从那之后赵祢却感觉自己与薛明槿之间似出现了一道看不见屏障,分明两人可以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可赵祢就是觉得薛明槿却是对他有了隔阂。
赵祢的脑海里霎时间闪过了许多,再看向索瓦神父时,羡慕目光中却是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遑论是否因为丫头的关系,我都很乐意帮助你,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真在莲台寺里发现了珠丝马迹,你又将面临何种境地?”
索瓦神父笑得坦然:“我并不愚蠢,也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相信主会保佑我,也会保佑我救出那些孩子,即使我最后失去了生命,也会在主的指引下,升上天堂。”
赵祢目光深邃地注视索瓦神父,似乎想从他的神态中找到哪怕一丁点虚假,可是,他最后却失望了,索瓦神父那纯粹的近乎天真的目光,使赵祢突然自残形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