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中,和那老者对视了一眼的的林一白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赶紧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不敢再有动作,而那得到了老者指示后的林远山来到了众人身前,直了直身子将目光扫向众人,只是在看到老林头时不由得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其余动作,接着开口向众人说道
“诸位,今天聚集敝府想来也是了解过情况的,我也就不瞒大家了,坐在这边椅子上的长者正是燕涼城中万府的大管家,陆总管!”
说罢便众人齐齐把目光向老者投去,只是老者已经换回了之前那副模样,蜷缩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屋里只有林一白没去看那老者,依旧低着个头。
“此次陆总管不辞辛劳亲自来此,在下也是托了内人胞弟陈柱的福,还望诸位珍惜这次机会,今日陆总管将从这群孩子里挑选出四人,三男一女带入万府之内,作为府上几位小主人的伴读书童。”
“不过诸位且放心,此次入府并不需要孩子们签那卖身契,只是留在府上作为雇佣之人,月钱照结,平日里也可以给家中寄去书信,年末更会有几日回家省亲的时间,只要府上小主人到了考学之年,那这些孩子也就可以离开万府回到家中了,当然,若有自愿卖身入府之人,那万府也会给予此人应得的身价不会私扣,以后若想赎身万府同样不会阻拦,怎么样各位,都听清楚了吧。”
众人听完后一时间都沉默不语,相互之间你看我我看你各有各的心思,在场的孩子少说也有十五六个,但只有四个名额,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心里的小算盘。
林一白听完也是默默的想着些事情,这燕涼城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来这村子里挑孩子,更别说这村子读过书的孩子本就不多,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二伯家的关系吗?林一白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就在大家都沉默之际,林远山再次开口道。
“对了,忘了和各位说了,先前陆总管见过犬子奕成,觉得孩子和自己很投缘已经决定带他入府了,所以也就是说还剩下三个名额。”
说完林远山便笑眯眯的看着众人,不少人听完此话都皱了皱眉头,不过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毕竟陆总管能来自己村里选人本就托了林远山的福,但是本就不多的名额又少了一个,这让不少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如果能将孩子送进万府,就算是要签那卖身契对不少人来说都是都是天大的福缘,在那大户人家府上为奴为婢也比在这破落的村子里待一辈子要好上不少,至少不用过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如今外面的世道不算太平,邻近的几个国家之间摩擦不断,虽然没有全面开战,但是边境上的战事也几乎没停过,尽管战火还没波及到村子,但是县里的赋税一直在加重,苛税猛于虎,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许久之后终是有人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之人正是那带着男童的年轻妇人。
“大老爷,我愿意让我儿签那卖身契入府为奴,只求大老爷能带他入府,有个吃住的地方。”
说完妇人上前便哭着要对着那老者跪地磕头,只是那老者已先一步起身扶住了妇人,而那妇人的儿子也已经跑到了那她身边,抱着妇人的大腿哭喊着娘亲,妇人也蹲下身搂着男孩,母子两个已哭成泪人。
“好了,莫要再哭了,你儿子我会带入万府的,府上的小公子正和你那孩子年纪相仿,可以让你孩子待在他身边,至于卖身契你愿意签就签吧,等孩子长大之后他若想离开,府上也不会有人阻拦的。”
妇人听完便又要向那老者磕头,只是依旧被老者扶住了。
“你无须向我行此大礼,快起身吧。”
老者说完便又坐回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其他人看到老者答应将那孩子带入万府后,不少人也纷纷效仿那妇人上前对着老者磕头跪拜,哭喊着求他将孩子带入万府,只是老者不再阻拦也不言语,甚至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林远山见此场景便上前将那些跪地哭喊之人扶起,小声说着让他们别惹恼了老者,众人起身后皆是神情落寞,知道自己孩子是没那福气进入万府了,便向那林远山拱手道别带着孩子离开了屋子。
屋里剩下的人已经不算不多了,只是谁都没有再轻易开口,他们都不知道老者到底是怎样的性情,生怕说错了话让孩子失去了进入府上的机会,整个堂屋中也只剩下老林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声音,林一白依旧低着头,只觉得手心的汗怎么都擦不干。
这次打破僵局的是柳安然,他上前先是对着老者拱了拱手,随后转身对林远山笑着说道
“二哥,这屋里就剩下柔儿和依依两个女孩了,既然陆总管说要带一个女孩进府,那就带柔儿进府吧,这一次我们就不掺乎了。”说完便回到了自己夫人和女儿身边,笑着对她们说道“走吧,咱们回家去。”
林湘云望着眼前这个一如当年那般让自己着迷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便准备带着女儿离开。
“慢着,柳安然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老林头说着话已经收起了烟袋子,走向停下脚步的柳安然他们,摸了摸柳依依的头,拉着她走到了林远山面前。
“带依依进府。”
也不等林远山回答,说完这几个字便转身要带着林一白兄妹俩离开,只是那老者却开口说话了,
“等会儿,让那男孩跟我进府吧。”
老林头低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林一白,转过头看着那依旧闭着双眼的老者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开口说话,依旧带着孩子们往屋外走去,只是老者并没有阻拦。
“大哥。”三妹林湘云看着要离开的老林头一家开口喊到,只是老林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摆了摆手。
屋里面的众人听到老者要带林一白进万府后也都摇了摇头,这次进府的四人都已经有了人选,也就是说自家孩子已经没机会了,便也都不再作停留向着老者和林远山告辞。
林远山送别众人后,屋中只剩下那对母子,三妹林湘云一家以及那依旧是微闭着双眼老者,众人谁都没说开口说话只是围站在老者身前,就这么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那老者终是睁开了双眼,对着跟前几人说道,“你们都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进城。”
那对母子和柳安然一家听完后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了,林远山送别了几人后站回到老者身前。
“陆总管,还望请教为何这么多孩子偏偏选上了我那侄儿?”林远山微微躬身,轻声问到。
那老者抬头看了眼林远山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轻笑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老林头三人沉默无言,在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老林头再次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这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只是这次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走吧,你们娘亲又该等急了。”
三人迈步离开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子,身后的老槐树挺拔的矗立在风中,每天看着这里的人来人往,它不会阻拦你的脚步,也不会恭迎你的到来,它仿佛只是这世间的看客,春去秋来无喜无悲。
待三人到山上之时天已近晌午,妇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纳着鞋底,见三人走来便收起了手里的针线活,拉着兄妹俩进屋去了,老林头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坐在小板凳上抽起了旱烟,妇人也没有去催他,直到抽完了这锅烟老林头才慢慢悠悠的起身进屋吃饭。
饭桌上父子三人都没有提起村里的事,妇人也没有开口问只是给两个孩子夹菜,而平日里饭桌上喜欢拌嘴的兄妹俩今天都出奇的安静。
午饭过后老林头带着林一白去了后山上砍柴,平日里本就没什么话聊的父子俩今天显得格外沉默,两人只是砍柴捡柴。
老林头乘着休息的功夫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又抽起了旱烟,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就是这烟袋子没了不行,抽的也都是些自己家种的劣质烟叶,家里也有好的烟叶子但老林头平时舍不得抽,大都拿去集市卖了,只有过年那两天偶尔会弄上一袋子好的烟叶子过过瘾。
“怎么样,想好了吗?”老林头磕了磕烟斗锅子问道。
林一白知道老林头问的是去城里的事,并没有急忙开口,只是不徐不缓的在那捆柴,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都听爹的,爹让去就去,不让去就在山上种种庄稼放放羊,反正也能过日子。”
老林头抽着烟也没有说话,看着林一白在那拾柴捆柴,等老林头这一锅烟快抽完了才开口说话。
“那你就去吧,总比在这里待一辈子要好,只是我不知道这城里来的大老爷为何要大老远的来这里选人,还偏偏就选上了你,只怕里面有什么事情。”
“能有啥事,咱家又没什么东西能让人看上眼,就是看我顺眼吧。”林一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这么想,说实话自己可不算那种属于让人看了顺眼的人,长得虽不算丑却也不算漂亮,名字叫一白可皮肤却是黝黑,个头也不高和同龄人比起来甚至还要矮上几分,平日里庄稼活也没少干,像这种砍柴拾柴的活更是每日都要做,所以身体还算结实。
说完这些话父子二人一下午便再没什么言语了,就只是低头干活,冬日里这太阳落得早,等俩人背着柴火往家走时天都快黑了,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姑父柳安然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姑父您来了。”林一白先开口道。
“你来干什么?”老林头紧接着说道却也不看他,背着柴禾往后院走去。
柳安然先是冲林一白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坛,“我找你喝酒来了。”笑着说道,也不等老林头说话,柳安然就跟着进了家门。
今晚的饭桌上多了几道荤菜还有一大包的花生米,都是姑父柳安然带来的下酒菜,待众人入座后妇人给老林头和柳安然都倒上了酒。
“给这小子也倒点。”老林头朝林一白撇了撇嘴对妇人说道。
妇人犹豫了一下,林一白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老林头,之前自己偷偷尝了口家里的酒被老林头发现后打了一顿板子,从此就再没敢碰过酒水,今天怎么老林头主动让自己喝酒,再说这酒水滋味也不怎么样,又辛又辣,喝下去嗓子眼和肚子里都烧的慌。
“让你喝你就喝,怕什么,你爹会害你不成?”姑父柳安然笑着说道。
林一白犹豫的点了点头,妇人也是笑着给他碗里到了一点酒,不多也就刚好没过碗底,林柔见了也吵着要喝酒,只是被老林头拿筷子在头上敲了一下才安分下来,林一白得意的对她晃了晃酒碗朝着她挤眉弄眼,气的林柔冲他直瞪眼,而一旁的妇人则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大家都一如平日里的样子。
“来,走一个。”姑父柳安然说着率先端起了酒碗,而老林头只是端起碗虚碰了一下,林一白则是郑重其事的双手端起酒碗重重的碰了碰姑父的酒碗,本就不多酒还洒了不少,林一白看着这洒出去的酒水直皱眉头,拿手指蘸着桌上洒出来的酒水往嘴里送,看的林柔咯咯咯的直乐。
“我干了,你们随意。”说完姑父柳安然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淌下的酒水,完全没有一点教书先生的儒雅,豪放的像那江湖中人,看的林一白一愣,这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可一点都不像。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喝酒就该有姑父那份豪迈的气度吧,若是将来自己成了那江湖中人,一定要学一学姑父喝酒的样子,
“英雄仗剑行天下,豪情踏血染青天。”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到那时候自己的样子一定也很潇洒吧。
正愣神着姑父笑着拍了拍林一白的肩膀,“干嘛呢,喝酒呀。”林一白回过神来,学着姑父的样子举起酒碗仰着头一饮而尽,脑子里想的是自己成为那大侠的身影。
“噗!”这酒刚一喝下去就被他都吐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好辣,好辣。”林一白赶紧扔下酒碗拿手往嘴里扇风,整张脸涨得通红,看得林柔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眼泪都乐出来了,一旁不苟言笑的老林头也露出了笑容,妇人赶紧给儿子夹菜,姑父柳安然则拍着林一白的背。
“谁让你学我的,这么好的酒都让你给糟蹋了。”姑父柳安然笑着说道。
“要不要再来点。”柳安然拿着酒坛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林一白犹豫着点了点头,
“就倒一点点,这次我慢着点喝。”端起酒碗的林一白不敢再喝得那么快了,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水。
这酒水味道也不赖嘛,好像没刚才那么辣了,还有点甜味,喝进肚子里暖洋洋的真不错,只是和刚才喝的那碗酒比起来好像少了份味道,可自己也说不上来。
放下酒碗的林一白学着姑父的样子也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尽管并没有酒水淌下。
看着有模有样的林一白大家也都被逗乐了,这山上平日里冷清的小屋子今天格外的热闹,本该寒冷的冬夜晚仿佛也没那么冷了。
看着姑父和爹推杯换盏,林一白渐渐的感觉自己脑袋有点昏沉,看东西也模糊了起来,用力晃了晃脑袋,但好像更晕了,起身想要去水池边洗把脸,只是觉得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没几步脚一软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妇人赶紧将儿子抱了起来,瞪了眼老林头便往卧房走去,将林一白轻轻的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看着第一次喝醉酒的林一白,妇人面带笑意轻柔的抚摸着儿子的脸庞,只是眼角不觉有泪滴淌下。
今晚这山上山下仿佛和平日并无两样,只是今晚有不少人辗转难眠。
喝完酒后姑父柳安然提着灯笼下山往家走去,路上的寒风吹走了不少的醉意,此时的他心中快意少,看来以后多找老林头喝喝酒也不错。
林家老二林远山此时独自站在后院中,望着那山上依稀泛着亮光的小屋子,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村子最南边一座破败漏风的茅草屋中,昏黄微弱的烛光下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缝着件孩童的衣裳,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酣然入睡的小男孩,妇人不时的回头去看那床上的孩子,只是眼中尽是不舍,再回头时脸庞上已挂满了泪水。
山上的老林头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只是今晚他抽的不再是平日里那些劣质的烟叶,妇人正在屋中给林一白整理着明日要带走的衣物,又偷偷的往衣服塞了几量散碎银子,就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林柔今晚也格外的乖巧,安静的蹲在林一白的床边,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哥哥。
睡梦中的林一白对外面山上山下的事都一无所知,但是现在的他只觉得很安心。
外面的世道并不太平,但是今夜的村庄依旧宁静祥和,只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老林头不知道,睡梦中的林一白同样不知道,或许只有老天爷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