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天气不错。
“可算出太阳了,他娘滴,这几天整日打雷闪电的可着实叫人心烦,觉都睡不踏实,孩他娘,我先去羊圈看看几只小羊羔子怎么样了,你赶紧去把孩子们叫起床,别耽误了大事。”说完老林头就披着件满是补丁的棉大衣拎着钉耙出门往羊圈走去。
“娘,爹爹嘀嘀咕咕的说些啥呢,我怎么觉得才睡着没多久呢,都已经天亮了吗?”里屋卧房里的林柔裹着被子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果然出太阳了。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都没机会出去找依依玩,可把我憋坏了,这下好咯,又能出去玩咯!”说话间的功夫一溜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都不用娘催促,自己就利索的穿好了衣服鞋子,小跑着往门外边跑去。
“出太阳了?哎,下雨不挺好的吗,都不用起床干活,多睡会觉不挺舒服的嘛。”说完林一白翻了个身,裹了裹身上的被子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样子。
“你这大懒虫,就知道睡觉,上个月答应我要去山上给我抓兔子的,到现在都没去给我抓来,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快起床!等会爹爹回来看到你还在睡觉有你好看的!”林柔已经洗漱完了,拿着碗筷边往厨房走去边冲着里屋床上的哥哥喊道。
林一白拉着被子蒙在头上有气无力的回到“知道了,你给我留点粥就行。”
屋外坐在门口洗衣服的妇人用手轻轻将额前几缕垂下的发丝往边上捋了捋,笑呵呵的看着这对兄妹斗嘴,她早已经习惯了,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这样能让这简陋的屋子里多些生气和热闹。
自从一家子从村里搬到了这后山上之后和村里的来往就少了很多,别说是平常的日子了,就是逢年过节来的人也是很少的,也就是林柔这丫头只要不是碰上刮风下雨天,隔三差五的就要去村里找依依耍,起初家里也是不同意让林柔往村里跑的。
一来老林头家虽说在村里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几个兄弟间关系不算太融洽,几乎就不走动,这村里算是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所以老林头也不太愿意孩子去村里。
二来从后山往村里的这条路上实在是有些危险,前些年总有野兽出没,伤人的事也发生过,甚至还有传言说山上林子里住着专门吃人的怪物。
老林头知道吃人的怪物纯属瞎说,自己一家子都在山上住了这么久了也从未见过什么吃人的怪物,但是山上的确是有不少的野兽,野猪,黑熊这些危险的畜生也见过,甚至有次老林头出去拾柴火还听见过虎啸只是老林头没敢去探查。
虽说山上野兽不少,但好在老林头从村里的猎户那里搞到了不少的药粉,撒在篱笆外面后野兽是不敢靠近的,只是气味有些难闻罢了。
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年野兽似乎也安分了起来,老林头出去打猎拾柴火几乎没见过什么猛兽,也就是些野兔袍子啥的,也不伤人,所以在林柔偷偷溜下山几次也都没什么事发生后,老林头也就不再拦着她了。
这山上就自己一家人家,实在是没啥人烟气,自己一个大人都憋得慌,更别说孩子正是最野的时候,让她下山去溜溜也好,省的憋出病来,其实让小丫头下山也有好处,至少饭桌上能给家里讲讲村里都发生了啥事给大伙解解闷。
虽然老林头和两个兄弟不太亲近但是和三妹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三妹的女儿依依又是林柔最要好的朋友,这次燕涼城里来人的事还是三妹湘云告诉林柔的。
林家老二的夫人陈氏有亲戚从燕涼城里回来,说是要找几个机灵的孩子去大户人家府上去做事,一个月能有五两银子呢。
这五两银子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可着实不少了,能让老林头一家的日子好上不少了,要是能省着点花兴许没几年就能给一白这臭小子讨上个婆娘。
至于去大户人家府上具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说清楚,只说是给府上的小主人当个伴儿,想来应该也就是给小主人端端茶倒倒水,陪着读书写字这类简单的活儿。
林一白正就着咸菜吃着妹妹给留的稀粥,老林头也从外面回来了,撇下钉耙坐在门槛上抽起了旱烟。
“这次要是能去燕涼城里干活,你小子可得学机灵点儿,可不能给人挑出毛病来,要让人给辞了赶回家里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你放心吧。”
林一白随口答道,心里想的只有这燕涼城。
燕涼城地处燕沣国的西北部,乃是燕沣国王爷燕涼的封地,只以城池大小而论的话燕涼城乃是燕沣国第三大城,仅次于京城和位于燕沣国东南之地的燕瑜城,实际上他在知道有机会去燕涼城里之后,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燕涼城里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从小就没怎么出过村子,搬到山上之后就更别提了,所以就算他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这燕沣国第三大城该有的模样。
吃过饭老林头便带着俩孩子往山下村里走去,实际上村子离着后山并不远,也是许久没来村里了,老林头一路上时不时的打量着这略显陌生的地方,只是在路过村头的一棵老槐树时老林头停下了脚步,在树下站了许久,抬头看着这棵也不知有多少年头的老槐树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嘴里呢喃着“都怪我,都怪我啊!”
兄妹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林一白依稀记得上一次和爹爹来村里的时候,路过这棵老槐树的时候爹爹也说着同样的话,林一白不敢问老林头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偷偷问过娘,但是娘也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只说他爹有时候晚上睡着后也会说一些同样的梦话,甚至还会被噩梦惊醒,满头大汗,只是每当她问起他来,他也只是沉默不语,时间长了娘也就不再追问其中的缘由了。
过了好一会老林头才收起了情绪,整了整衣服迈步离开了树下,兄妹俩立马跟上父亲的脚步往村里走去,一路上也有不少村民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但老林头都只是朝他们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闷头赶路,一直到了个三叉路口才停下脚步。
“爹爹,咱们先去三姑父家还是直接去二伯家?”林柔开口道
老林头抬头看了看天
“时辰还早,先去老宅。”
说完便带着孩子往西边的小路上走去,三人一路无话,村子本就不大,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到了老宅门前,兄妹俩虽然也来过村里不少次,但自打记事起都还是第一次来老宅。
孤零零一个破败的小屋子,边上也没其他人家,门前是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只是早已杂草丛生,早些年还有三妹经常过来打理,但是时间长了见大哥一家也没搬下山住的念头,三妹便也不再经常过来了,只是每年年底的时候会来收拾收拾,给门上贴个对联。
“世上虽有千般好;平安胜过一切福。”
字迹虽然模糊,但还是能依稀认出这几个字,一年的风吹雨打,纸张早已泛黄也有了些破损。
老林头看着对联好一会,猛抽了口旱烟,这才推门迈步往里走去。
门没上锁也没必要,屋里本就没啥值钱东西,实则山上的屋子里也没啥值钱东西,老林头一家最值钱的可能就属羊圈里的那几只小羊羔子了。
刚一推开门屋里便扬起一阵尘土,紧接着就是一阵霉味涌来,林柔赶紧拿手捂住了口鼻,林一白也拿手在面前扇了扇,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支了起来,过了好一会霉味才散了些,兄妹俩这才打量起这屋里头来,一共三个房间,左右两间卧房中间堂屋,还有个带水井的后院,只是这么多年没人住墙上早已爬满了青苔,地上也长出了许多的杂草,而屋里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把缺了条腿的破椅子孤零零的倒在地上。
老林头眯着眼环视了一周,好一会这才往左边卧房走去,兄妹俩也跟了上去,看着爹爹蹲在地上从炕洞里掏出一个上锁的小铁皮箱子,也不急着打开箱子,只是拿手轻轻地摩挲着箱子,要知道外面大门都没上锁,也不知道这铁皮箱子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爹爹这么珍重,好一会老林头才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钥匙,叹了口气轻轻的打开了箱子,兄妹俩也是立马凑了上去。
箱子里静静的躺着一个木头弹弓,还有一只小鞋子,看样子鞋子的主人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兄妹俩一头雾水相互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锁起来。
“哥,这是你的东西吗。”林柔小声的在林一白耳朵边问道。
“不是,爹从来没给我做过弹弓,我以前还求过爹给我做弹弓,但是爹没答应,柔儿这鞋子是你的吗。”
林柔摇了摇头,兄妹俩又转头看向箱子里头的弹弓和鞋子,这弹弓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是材料不错,看样子应该是柚木的,至于那只鞋子看着也是普普通通,鞋面上绣了朵红花,其他的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老林头轻轻拿起了弹弓和鞋子,只是沉默了许久也不说话。
林柔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这弹弓和鞋子是谁的呀?”
老林头还是不言语,林柔也不敢再问,过了许久老林头才将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回箱子中,锁上箱子后仍将其藏在了炕洞里,起身拍了拍手,“走吧,去你们二伯家,大家应该都到齐了。”
兄妹俩人跟着父亲离开了宅子,但仍不时回头去看一眼那陌生的老宅,只是老林头却没再回头看一眼这破败的小屋。
一路上老林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抽着旱烟,只有兄妹俩在小声的说着话。
“这俩样东西一定很贵重吧,要不爹爹也不至于拿箱子锁起来。”林柔肯定的说道。
“不见得,我看这弹弓木质是不错,看着像是柚木的但是这么小个弹弓也值不了多少钱,这鞋子看着更是普普通通,应该不是很贵重,再说了要是这些东西值钱的话爹应该早就带到山上去了,也不会留在老宅里了。”
“嗯,也有道理,可能这些东西对爹爹来说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说完这些话兄妹俩也不再说话了,跟着老林头往二伯家走去。
二伯林远山住在村子的东边,在这个小村子里面也能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毕竟自家夫人有个在燕涼城里干活的亲戚,能有亲戚在城里干活在这小村子里可算得上是件了不起的事,这次燕涼城里来的人正是二伯母陈氏的娘家人,只是二伯和爹的关系可算不上有多好,自从爷爷去世后两家人就再没怎么来往过,只听娘说过,在爷爷去世没多久后爹和二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大吵了一架,之后自己一家就搬到山上去了,那时候自己还在吃奶的年纪,柔儿还没出生,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委。
林一白正低头想着这些就事,就听林柔喊着“依依”然后拉着自己风一样的往前奔去,原来是到了二伯家了,依依和姑姑姑父正站在门前的路旁,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一家子,俩个小女孩一碰面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姑姑则是笑呵呵的揉了揉兄妹俩的头。
表妹柳依依,姑姑唯一的女儿,比自己的妹妹林柔小上一岁,姑姑林湘云,林家三妹,也是林家兄弟姐妹中和父亲关系最好的一个,姑父柳安然则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自己小时候也是跟着姑父学的读书写字。
“大哥你来的可是有点晚啊,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你们一家子了。”姑父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是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我可没让他们等我们,这事林远山都没告诉我,我们算是不请自来吧,他们自己愿意等就等吧。”老林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冷冷说道。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二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同二哥说过,要将此事告诉你的,二哥也同意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你们的。”三妹赶紧开口说道。
“哦?是吗,那怎么他不亲自来告诉我,还要让你和柔儿说呢?我看他心中早就没我这个大哥了,不过我也不在乎,要不是为了这俩孩子我还真不愿意来呢,进他家门我怕脏了我的鞋子。”老林头依旧板着面孔。
“大哥少说两句吧,二哥他就在里面,这话要让他听见了又得和你吵起来了。”三妹拉了拉老林头的胳膊说道。
“我还怕他听见?”老林头显然有点不高兴了。
“大哥为了孩子少说两句吧,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别让做孩子的为难。”柳安然拍了拍老林头的肩膀轻声说道。
老林头看着三个有说有笑的孩子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走吧,大家都等着呢。”三妹轻声说道,然后招呼孩子们往里走去,林一白兄妹俩却没有动作,看着老林头,似乎在等着老林头发话,老林头也没说话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便后带头往屋里走去。
房子不大,和老林头家的老宅是一样的布局,左右两边是两间卧房,中间是一样的堂屋,应该是当初同一帮人建的,只是这边的堂屋比起老宅那边大了一点,屋子里也是快站满了人但大都是林一白认识的,只是这屋子里安静的很也没人说话。
“大哥。”老林头进门后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率先开口道,老林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开口之人正是林家四弟林青松也是村里唯一的铁匠,其实老四的性格和老林头最像,按理来说俩人应该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但也正是因为两人性格太像了俩家人才没那么亲近,因为俩人都是闷葫芦,不喜欢说话,当初老林头和老二吵架的时候老四也只是看着不说话,谁也不帮。
“大哥”“大伯”老四的夫人谢氏和儿子林康也跟着自家男人向老林头问候道。
老林头同样只是冲两人点了点头。
林一白兄妹俩也和各位长辈一一问候,只是唯独不见二伯林远山一家人的身影。
“他人呢?”老林头朝着老四问道。
“二哥他们一家子和柱子在后院。”
老林头听完便不再说话了,就站在门口边上,一时间屋子里便再没声响了。
林一白兄妹俩也安静的站在老林头身边,只是俩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显然是在打量着四周的众人,这里除了自己老林家和村里的人外,还有三个人自己并不认识,不过这三人并没有聚在一起,应该也不是一伙的。
其中一个是带着个五六岁小男孩的年轻妇人,母子两人似乎都很紧张的样子,妇人一手牵着孩子另一只手一直紧握着拳头,整只手掌都握的有些发红,而小男孩则紧紧地贴着妇人的大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众人,另外一人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打扮就不是村里人,应该是城里来的大老爷,样子有个六七十岁,留着雪白的山羊胡子,戴着镶了冠玉的帽子,穿着件狐裘,双手揣在袖中,闭着眼像是在打瞌睡一般。
“各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正在林一白打量着老者时,一位长相和老林头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对母子从后院进了堂屋,中年男人向各位拱手道歉,只是这话看似是说给各位听的,但他站定后却是一直面朝着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那位老者。
那中年男人正是林家老二,林一白的二伯林远山,身后的妇人和少年则是林远山的夫人陈氏和他们的儿子林奕成。
没多久那老者缓缓的张开了那浑浊的双眼,好似真的刚睡醒一般,双手从袖口中抽出,扶着椅子两边的扶手直了直身子,张开嘴长长的呼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道。
“那就开始吧。”
只是当林一白再看向那老者时,只觉那老者同样向自己这边望来,目光如炬,泛着精光,哪还有半点浑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