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天与钱二两擦肩而过,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他心中的戾气虽然因为大师兄的出现而消失,但不代表他对钱二两就没有半点怨气了。
那个钱二两很厉害,能在这个年龄进入炼精化气境界的人,真的不多。
他下山这几个月中,只见过那个白衣和尚。
难怪这个叫什么钱二两性格这样得瑟。
毕竟那样的人,放在任何一个一流门派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只不过,现在自己不弱于他,更无需惧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理他?
钱二两面带笑容,看着姜义天和自己擦肩而过,华丽的将自己无视。
此时,他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愤怒不已。
他平生,最恨别人无视他。
他出生南越,十五岁游历江湖时曾放出豪言,要击败南越年轻一辈排名第一的高手,一举君临年轻一代的江湖。
那天,他将那人拦在街上发出挑战。
那人一脸平淡的朝他走来,一棍就将他抽飞,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过他一眼,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被人背了回去,在家养了半个月,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名字去掉了名,只留下姓!
十七岁的时候,他再次重出江湖,以绝对的优势击败了排名第十的那个人。当众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钱十两。
而后半年,他的排名逆流而上,一路从第十到了第二!
名字也从钱十两变到了钱二两!
半年前,他又一次和那个人展开了一场脍炙人口的斗法。
那人的眼神从空洞到随意,从随意到惊讶,从惊讶到认真。
然后,他从单手棍改到双手棍。
以一套奥妙无穷的棍法击败了钱二两。
离开之时,他叹了一口气说“我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已经坐在这个第一的位置十年了。不求成仙,只求一败。”
他摇了摇头,惋惜的看了钱二两一眼。
那眼神告诉钱二两,你还不错,但仅仅只是不错,并不能赐我一败。
他遗憾离去。
按照南越的规定,超过二十五岁,就不算是年轻一辈了。
而那个人,他只想南越有年轻一辈能击败他,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然后心满意足的朝着天下最强十人进军。
钱二两这次跟随中年男人远游,其实有两个目的。
一是,护送中年男人和那个蒙面女子。
二是在远游途中,寻找机缘。
如果能借此突破到化神境界,那么,他就有八成把握击败那个人。
修道之路,已经被先人划分成诸多境界。
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三六九等。
其中身处二至八流中的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一般情况下,三流、四流高手就可以投身军伍,只要脑子不傻,混个将军当当是没啥问题的。
而二流高手,创建
个普通门派,收取几十个弟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而一流高手,已经可以开山立宗!
而同时,一流境界中,又分了四个大境界,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这四个境界,又被人简化为:化气、化神、还虚、合道!
在哪传说中的合道之后,又有被人口口相传的圣人境界!
圣人,已经是修道的尽头。
曾有人推测,说谁能跨过圣人那道坎,就能成仙。
然而,在天地灵气重新充盈之后,修道天才一波接一波的涌现。
倒是,能走到合道那一步的都寥寥无几。
更别说是那虚无缥缈的圣人和子虚乌有的仙人……
当然,民间也有人口口相传,说人间秩序是由七位圣人共同维持着的。
不然,各族乱战,早就打的礼乐崩坏了。
但是,那七位圣人是谁?是否还存在?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圣人……这些都无从考证,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
只是,有人推测,当世剑圣梁秋生和天师府大天师是最有可能成为圣人的。
但那二人都出言否定。
梁秋生更是坦言,他尚未合道~
只是,对于这个说辞,几乎没人相信就是了。
毕竟是世间十大高手之一,且公认的杀伐第一人。
还有好事者相传,那年轻一辈第一人以后挑战的第一个天下十大高手可能就是那个与世无争却硬生生被好事者排上十大高手最后一位的葯灵寺主持!
一只手掌落在钱二两肩膀上。
是那个送给姜义天酒壶的中年男人,他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
“二两,天下高手,藏龙卧虎,可不要小看了这九洲啊”
中年男人已经从那个险些半死的侍卫口里得知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对此,他没有半点仇视那个白衣男子的想法,同时也没怪罪钱二两的意思。
钱二两收回了目光“不敢小看的。”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叮嘱道“国师曾经说过,再给你十年,或许不用十年,你肯定能在那天下十人中占据一席之地。兵法云:厚积薄发,一鸣惊人。不需要去争那一时胜负。能笑道最后的才是赢家。”
钱二两负手而立,面朝春风“一花开时百花开,百花不开我独开。我钱二两生来就不是当缩头乌龟的料,我的大道在前,一路伸向天上,我须大步向前,何须半路驻足让他人先行?”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修道的事,叔父我帮不上忙的。道理我能说一些,如何去想,如何去做,还是在你。”
钱二两转头,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突然有些自责。
低声道。
“叔父,侄儿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的。一刻都未曾忘记,更不会放下,只会挑着担子,大步朝前走去。”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
钱二两摇了摇头。
……………………………………
高云付过老板银子,将书箱放下,把书本全部放了进去。
丘力吉抬头四处张望,眉头微微皱起。
姜义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看啥呢?莫不是看那蒙面女子?”
丘力吉摇了摇头“想啥呢?看在那个中年男人啊。他可是个兵家高手。在店里,我和他一见如故,以笔为兵,以纸为沙场。一连战了三局,我三局连败。”
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丘力吉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不然,他倒想请那人喝一口酒,向他请教一番。
可惜了。
不怕天不遂人愿,但江湖两不见。
姜义天对那兵法一窍不通,这就是所谓的隔行如隔山了。
高云背上竹箱,偷偷告诉姜义天,那个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身上是真的很香,肯定是个美女。
姜义天看着这个越来越像江湖中人的家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云质疑道“你不信?那香水的味道我知道,是好几种花香调配出来的一种清香,如同荷花一般,味道清淡优雅,绝不是那种刺鼻熏人的冲香。但价格昂贵,一般人买不起。再加上她虽然轻纱蒙面,但是眉眼间的那份醉人~是不会作假的。”
姜义天皱了皱眉头“眉眼间???”
高云摇头晃脑“你可以理解成杏眼~”
姜义天摇了摇头“只在书上看到过一句”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处处可人”
高云急忙点了点头,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姜义天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懂到底是如何模样的一个人~”
高云遗憾不已“以前都说我读书读傻了,依我看,你也是修仙修傻了。”
高云转头对着丘力吉说道“丘大哥,那话怎么说来着?”
丘力吉脱口而出“肝胆相照是江湖,情深义重亦是江湖。江湖中除了美酒还需有美人~”
随后,丘力吉呸了一声,说道“说什么呢~我在意的是那个男人……”
……………………
元年三年,秋。
雍州京珧外一处小村庄,一户农家摆起了宴席。
邀请了整个村子的亲朋好友。
为了这场孩子的满月酒,老实巴交的老田足足准备了四五天。
从去邀请村尾在酒楼里当主厨的田大嘴开始,一直到挨家挨户的借桌椅板凳……老田足足跑坏了一双草鞋。
田大嘴本来是不想去当那个免费的苦力的,但是看在老田那乐呵呵的啥样,心里叹息一声,放弃了那天本该挣得的一两碎银,同意去给他当一回主厨。
老田其实不老,仅有三十一岁,但是因性格老实,且因为在村里吃得亏,所以人缘极好。
一来二去,别人都叫这个年过三十却膝下无子的男人老田了。
今年三个月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终于有后了。
他老婆那大了十个月的肚子,终于生出一个大胖小子。
据说当时老田都笑傻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跪在地上感谢菩萨显灵。
当时不少街坊邻居都来恭喜这个男人。
这不,一转眼,孩子满一百天了。
原本农村里的孩子,哪有什么满月酒,百日宴。
但是老田实在太高兴了,拿出许多年的积蓄,要给孩子办个百日宴!
这一天准备了很久,真正开饭时已经月出了。
老田家前空地上,早已经有村民帮忙搭起竹架,挂上了从各家凑来的灯笼。
宴席开始,老田夫妇抱着一个大胖小子走了出来。
老田的长相并不出众,他的老婆也长相平平,只是,这个任劳任怨的女人却很勤劳,平日里下田干活,一点也不比男人差。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和老田发生过争吵,一切都很顺从老田。
每当有人笑问:嫁给这个傻男人后不后悔啊?
那个皮肤有些微黑的女人就会笑着摇了摇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对我很好,不后悔的。”
然后那些人就不免夸老田傻人有傻福。
这些年,妇人一直为没能给老田生个孩子而自责不已。
如今,终于是如愿了。
可以看出,这些日子,她的笑脸就没有淡过。
每路过一桌,老田就要收获一大堆朴实无华的祝福语,在没啥学问的农民里,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句。
当然,因为都是村里百姓,没啥有钱人,所以更不会向城里的达官贵人的百日宴那样贺礼成堆了。
只是,老田并不在乎。
大伙能来,能和他说几句好听的话,能和他和一杯酒,已经就算是最好的了。
有个青衣男子,在村口张望了好久,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
那个男子一路走到老田家,现在了已经喝完所有桌的酒,正要坐下的老田夫妇面前。
“这位公子??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不是来喝百日宴的??”
虽然不认识,但是老田还是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听私塾里的老先生说过,来了就是客人。来,一起坐下喝酒吃肉。菜都是家里的新鲜才,是田大厨子做的,在城里很有名的。”
男子听着这话错意不错的说辞,看着这个男人面对自己那有些害怕和心虚,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父辈也不是大官。无需担心什么……也不喝你的酒,只是……能给我看一眼孩子么?”
听到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里也没人当官,老田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农民,最怕的就是当官的,不管你有没有理,你都斗不过他们的。
所以他一开始,真的怕惹怒了这个男子。
可是。听到他要看孩子,又有些担心……犹豫不决。
妇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孩子他爸,你就抱着给他看看呗?不用给他抱着,就你抱着。我看他也不想坏人。”
老田转念一想。
这些年,听闻强抢民女的不少,但没有听说过抢孩子的。
况且自家老婆说的不错,自己抱着给他看一下而已。
老田轻轻接过熟睡中的孩子,走上前两步,前倾身子,将孩子让给那男子看。
男子笑着对老田夫妇点了点头。
这一刻,老田夫妇二人的阳寿,不知不觉间增加了二十年!
男子微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呼呼大睡的孩子。
男子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渐渐的,眼中已有一层雾水。
看了好一会,他猛然转身,伸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
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土黄色的方形玉佩,足有小孩子半个手掌那么大。
在老田震惊的目光中,他轻手轻脚的将其挂在孩子脖子上,然后轻声道“记住了,千万别摘下来。红绳更是不能剪短,绝对不能。”
说完,他转身,顺手从桌子上拿起还剩半罐的黄酒。
那是老田的老婆给老田加酒的时候剩下的。
男子晃了晃手中的半罐黄酒“送他一块玉佩,给我半罐黄酒~不亏吧?”
老田脸色涨红道“公子喜欢喝酒随意喝就好,不用送这珍贵的玉佩的。再说了,那黄酒并不值钱,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酒……公子好意心领了,这玉佩……我们不能要的!”
说着,就伸手要去解玉佩。
男子一把抓住老田的手“这可不是你们夫妻的东西,是孩子的……即便是不要,也是由他日后还我。”
老田一愣。
那个男子笑了笑,拎着半罐黄酒大步离去,转眼就消失在黑夜中。
小村庄外,一艘雕工精美的云海渡船从河中飞起。
缓缓朝着天上飞去。
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青衣男子半坐半卧在船头,一只手塌在船外,拎着半罐黄酒~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云海渡船穿过云层,来到天上,仿佛与月亮同行,将满天星辰当作河流缓缓而行……
半醉半醒间,男子喃喃道“师傅,我很开心~”
这一夜,镇守云海的一头大妖,因为阻拦一艘越界的云海渡船,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头颅……
………………
一处山顶,手持绿竹行山杖的老人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
随手指指点点,碎碎叨叨。
“贪狼,武曲,巨门,廉贞………………”
随着一个个名字出口,天下星辰一连坠下六颗!!!
这夜之后,世间再无北斗七星!
………………
一处大殿,手持龟甲的盲道人眉头紧锁“怪哉,怪哉……这七星消失~为何算不出来挂象……只是显示一个天隐?”
老槐椅上,那个头发乌黑,身形模样却苍老佝偻且不时咳嗽的老人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纠结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楚江王何在?”
一个壮硕的身影走出黑暗,正是那日以一只四方青铜鼎镇杀蓬莱仙境一行人的男子。
“有劳你去妖族那边走一趟,他们已经被那儒生吓破了胆,若是不用言语激一激,恐怕只敢龟缩起来……”
楚江王嗤笑一声“果然是一群畜牲,胆小如鼠,难成气候。”
老人摇了摇头“妖族有壮兴之象,切不可小看了他们。而且,我们的大计,还需要有他们帮助。”
楚江王抱拳应是,然后转身离去。
老人咳了两声,又缓缓开口“五官王。”
一人走出黑暗,浑身鬼气缭绕,并未说话。
“楚江王性格刚烈,勇而少智。妖族那边恐怕难以成事。还劳烦你也走一趟,关键时候出言相助,而后随同妖族一举南下。”
“领命!”
简短的两个字。然后一阵阴风吹过,殿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老人蜷缩在老槐椅上,紧了紧宽大的棉衣,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