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天静静的站在门口,强迫自己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虽然那老板正闭目假寐,但他感觉那个奇怪的家伙正在盯着他。
那种赤裸裸的目光,仿佛能将他浑身看透一样。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那只挂在腰间却从没有取下来过的酒葫芦。
莫非这东西真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转头看了看那年轻老板,依旧闭着眼睛。有些掩耳盗铃一般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解下葫芦,拔下塞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什么味都没有?
奇怪了……
他摇了摇,里面的确是有半葫芦的液体。小心翼翼的倒出一点在掌心,晶莹剔透,跟水没有什么区别。
姜义天眉头皱了好几次,暗示他内心的犹豫。
最后,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水!
桃山上那口瀑布里的山泉水,他从小喝道大的!
姜义天不由无奈一笑,莫非是大师兄担心自己半路口渴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若是和那个老板换了……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前,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不光如此,他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轻纱蒙面,一身亮黑色的束身长裙,同样是以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他顿时老脸一红,想要解释什么,却半天张不开口,就如同嘴巴被缝起来一样。
那个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伸了一下手,有一个侍卫一般的男人赶紧走过来,解下酒壶双手递到他手里。
中年男人将酒壶又放到姜义天手里,轻声道“小兄弟,送你了。”
姜义天立马感觉自己的脸能滴下水来,再看那蒙面女子的双眼,分明带着笑意。
当下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误会也太大了!!
中年男人对他点了点头,带着蒙面女子走进书坊。
姜义天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葫芦,欲哭无泪。
这误会大了去了。
“小子,麻烦往旁边站站,别挡道了”
刚刚恭敬递酒壶的那个男人指了指旁边,眼中闪过一丝高傲。
姜义天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走到一旁树下,姜义天重新挂好酒葫芦看着天上云朵说不出的郁闷。
一团云雾飘来,姜义天猝不及防,吸入一口,呛的连连咳嗽。
猛然一回头!原来是一个锦衣男子站在他身边。
年岁和他差不多,生的极为俊美。
手中抬着一杆玉嘴烟枪,刚刚那口烟雾就是他吐的。
“小子,怎么闷闷不乐的?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他又朝姜义天吐了一口烟雾。
这次,姜义天急忙挥手驱散,心中大为不满。
本来闹出一个乌龙就够糟心的了,又被那人的侍卫赶到这里,看在中年男人的面子上,他忍了。
想不到现在又有个人跑出来捉弄自己。
“滚一边去,别烦我。”
姜义天怒骂了一句,转过身不在理他。
那人一愣,无声而笑“小子还脾气还挺大啊?这才像个年轻人嘛。”
说完,一把抓住姜义天的肩膀,想将他板过来。
姜义天其实一直都有暗自提防,不想却被人猛地一把抓住肩膀,心中大惊之余,火气也随之上来了。
他一抖肩膀,身后那个人被震的连退两步。
那人脸色震惊不已,而后笑道“好小子!竟然还是一个修道之人。来,让少爷我试试你有几斤几两!”
话音刚落,一掌就打向姜义天后心。
姜义天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出撒,此时不由得有几分感谢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冷哼一声,转身就是一拳!
拳掌相交,一声闷响,二人同时向后退去。
姜义天一连退了五步,然后稳住身形,那男子一连退出七步撞倒身后一个路过的男人后止住了脚步。
“少爷!!!”
书坊门口的男人突然赶了过来,伸手要去扶锦衣男子,却被他一把推开。
“再来!”
锦衣男子大喝一声,将路上围观的行人吓了一跳。
姜义天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拉开一个拳架。
姜义天目光变得异常凌厉,连同整个人在内,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刚刚锦衣男子有意试探,他又何尝不是?
这个拳架,古朴无华,乃是十六年前,二师兄有幸观看过一场沙场两军厮杀而悟出来的。
不动如山,侵掠如火!
正是十年前打的大半个江湖抬不起头来的一骑当千式!
当日在武陵城外,姜义天曾以此拳法捶破鬼王护体鬼气,一度短暂压制越吉鬼王!
锦衣男子推开男人后,脚尖一点,已经飞射了过来。
姜义天深吸一口气,猛然出拳!
这一骑当千式,讲究一个一往无前,愈战愈勇。
那一口气吐尽之时,拳意如虹,拳出不停且一拳快过一拳,力道更是一拳胜过一拳。
因为讲究一个一往无前,因此心中决不能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即便是天下圣人在此,也要敢于出拳。
不然,心不定,拳不稳,意不真。
十成威力只能出六七成。
两人一瞬间以拉近到三尺之内。
锦衣男子一拳朝着姜义天额头打去。
而姜义天,竟然是不躲不闪,以更快的一拳捶向锦衣男子胸口。
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锦衣男子吓了一跳,这心一慌,那一拳已经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
还不曾等他有所动作,姜义天已经欺身而上,第二拳已经落在他的胸口。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可惜失了先机,已经落了下风。
他感觉胸口被一骑飞奔而来的快马给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都腾空而起。
而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面无表情,出拳不停的白衣男子。
尚未落地,又是一拳,他双眼猛然睁大,而后的一拳,他直接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
完了……
他心如死灰,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拳会如此刚猛霸道!
一道人影跃过锦衣男子,迎上了姜义天!
是那个侍卫模样的男人。
姜义天心无波澜,继续出拳。
这个男人显然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一上来就采取以伤换伤的方式。
可惜,这正如了姜义天的意。
两人连换五拳,拳拳到肉。
第六拳,男人已经如同锦衣男子一样倒飞出去,一路喷血。
姜义天如影随形,丝毫不给对方挣扎起身的机会,一拳朝着对方额头而去。
一团烟雾飞来,将姜义天包裹在内,那烟雾犹如绸带一般,柔软丝滑,紧紧的缠住姜义天的四肢,竟是硬生生的打断了姜义天的攻击。
锦衣男子脸色苍白的咳嗽了两声,伸手从衣领中扯出一件破碎如棉絮的金丝软甲。
脸色骇然不已。
这件极为珍贵,号称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竟然被那拳罡,生生炸碎!
那一拳拳打在自己身上,必然是如同闷雷,炸的自己五脏六腑气血翻涌,恨不得就此爆开一样。
当真是好恐怖的拳!
若不是有那侍卫插手,恐怕自己已经百死无生了!
这诡异的烟雾,另姜义天也是脸色大变。
面对那柔软的烟雾,他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任凭他力气再大,也挣脱不了。
锦衣男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张口就吐血不停的男人,脸色冷漠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若是他没有那金丝软甲,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掏出一颗丹药,屈指弹进对方嘴里。然后手持烟枪,一步步走向奋力挣扎的姜义天。
“嘿嘿……大意了,大意了,我钱二两何时吃过这样的亏?能逼我动用炼精化气手段的年轻人可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姜义天左右挣扎不开,那锦衣男子又步步逼近,脸色一狠,突然暗叹一声:大师兄,抱歉了。
十年前,回到桃山的姜义天曾被大师兄在身上留下道“锁身咒”。
用来压制他吸收天地灵气,淬炼体魄道行。
大师兄曾告诉他,在你最危险的时候解开。
而此时,行动被限制,大敌逼近,显然已经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姜义天,双眼突然出现白光,白光从眼中射出足有寸许。
他浑身衣物无风自鼓。
锦衣男子停下脚步,脸色一变,而后猛然向后飘去。
天地间,只听有人一声清喝。
“解!”
一道犹如瀑布的拳罡,从姜义天浑身席卷而出。
瞬间就将那些缠绕在姜义天四肢上的烟雾冲碎。
河内城刮起大风。
那是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太快而引起的。
以姜义天为中心,狂风肆虐,形成了一个龙卷风模样。
风眼处,姜义天四肢百骸如同干渴已久的海绵,疯狂的吸收着这天地灵气。
一棵青松下,儒生猛然站起来,看着天边脸色大变。
“发生了什么事么?”
梁秋生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师弟破开了我的封印!!!!他入练气化精境界了!!”
儒生说话,一步跨出,已出现在数百里外。
天边,一道剑光也破开天幕,朝着这边冲来。
可惜还离着数十里地,那儒生再次一步跨出,又消失不见。
御剑而行的梁秋生哭丧着脸骂了一路“你娘个腿的,你啥时候会那缩地成寸的大神通的?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读书人果然最会骗人!!”
河内城,突如其来的狂风已经渐渐停歇。
不明所以遭了殃的行人店家骂骂咧咧的咒着贼老天收拾散落的东西。
书坊外,姜义天眼中白芒消失,身上鼓胀的衣服也缓缓恢复。
他吐出一口浑浊之气,手中握着一把雪白短刀。
“桃山弟子姜义天,求战!”
已经退到数十丈外的锦衣男子脸色难看至极。
哪有这么打着打着就突然破镜的?
还有没有天理?
自己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这下好了,麻烦大了。
姜义天见那人半天不攻过来,冷笑一声“既然不先手,那你可接好了!!”
话音刚落,他脚下一团灰尘飞起,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锦衣男子瞳孔一缩,如临大敌。
仅仅的一眨眼,姜义天的身影又再度出现。
离他还有二十丈。
锦衣男子脸色怪异。
半途停下来了???
姜义天也是一头雾水。
原因是他的肩膀上有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他肩膀上。
一个儒生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笑容的轻声道
“小师弟。”
姜义天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叫他小师弟,这两个人中,又只有一个人会以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叫他。
他有些不敢相信,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子。
入眼的,果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大师兄~”
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知道大师兄为何会在此,因为他提前解开了封印。
儒生轻声道“在的。”
“对不起……大师兄,我……我解开封印了……”
“不解开封印……我打不过他。”
锦衣男子看到那儒生朝自己看来,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脸色僵硬。
那儒生给他一种不会武功,不是修道之人的感觉。
但是,他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打断了那个白衣男子的攻击。
而且,那家伙叫他大师兄……怎么看他们都是一伙的。
钱二两心中苦涩,有苦说不出。
那个儒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对白衣男子道“小师弟,有些鲁莽了。”
姜义天头低的更省,只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
儒生又说道“虽说如此,但也不必自责。君子不悔,所说之言,所做之事,皆不后悔。”
姜义天点了点头。
又听儒生说道“与人斗法,有些只需分胜负,无需分生死。有些既分胜负,也决生死。其中如何决断,你要学会分辨。”
姜义天应了一声是。
儒生点了点头,说“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姜义天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告诉大师兄,自己跟随两个朋友远游,此刻他们正在书坊买书。
然后顺手指了指那间书坊。
儒生朝着书坊的方向作揖。
书店门口那个老板无奈的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你这人真是不实在,你不对我作揖,我也不用起来还你礼,两不麻烦,多好?”
说着,还是极不情愿的将圆扇插在后颈里,朝着儒生行了一个儒家礼仪,按照他的说法,算是回礼了。
儒生不再多语,和姜义天站在树下等候。
不远处,钱二两左右为难。
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都不用想,单靠直觉就告诉他,那儒生不简单。那书坊的老板恐怕也不见得就简单了。
不然,刚刚那么大的动静,基本上算是满城都知道了。
为何书坊里那几个人还没有出来?
钱二两郁闷不已,为何这小小的河内城,会有那么多大人物?
躺了半天的侍卫终于脸色苍白的爬了起来,这要全然归功于钱二两那颗丹药。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姜义天一看,然后走到钱二两身边,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公子。
钱二两对这个忠心而又愚蠢的家伙挥了挥手,示意他一旁站着别说话。
书坊门口,年轻老板又开始闭目假寐。
姜义天和大师兄说了自己下山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感。
大师兄认真听着,面带笑容。
听到梁秋生一剑破开天幕,让姜义天心生仰慕之情的时候,他才提醒道“小师弟,这个江湖中,有很多大风流的人物,你仰慕谁都可以,仰慕梁秋生也没有错。但是,记住,断然是不可生出练剑的念头的。”
姜义天愣了愣,然后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姜义天有些泄气,大师兄摇头的事,那肯定是不可能了。
他心里暗叹了一声。
可惜了……
然后,他又问大师兄接下来是不是要回桃山。
儒生摇了摇头“在这边等一个朋友,如果他不休息,一直赶路,差不多三个时辰后会到。然后去找师傅一趟。”
姜义天有些惊讶“师傅下山了?”
大师兄点了点头。
姜义天不再多问,因为关于师傅的事,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多问。
最后,当姜义天讲完他替那条大蛇封正时听到的那两个声音。
大师兄的脸色曾出现一闪而过的凝重,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对此,他依旧没有作任何评价。
既没有夸奖,也没有批评。
姜义天全当是自己做的不好不坏了。
这一路的行程说完了,大师兄笑着拍了拍姜义天的肩膀,欣慰道“你长大了。”
姜义天干咳一声,自己已是弱冠之年,早就长大了。
只是……只是暂时缺一些江湖经验罢了。
大师兄告辞离去,说那位朋友身份特殊,不合适在这种人多的地方露面。
姜义天拜别相送。
等着那儒生消失在人群中,姜义天叹了一声,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有大师兄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问,都能说。
可惜,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天天跟在两位师兄屁股后面了。
这个江湖,也不是两位师兄的江湖了。
而是自己的江湖。
他回过头,正好看到高云和丘力吉两人拿着不少东西在付账。
他微微一笑,大步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