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仁坤越加不满:“有话直说!”
叶孤行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怒容,淡淡问道:“你能教会我什么?”
冯仁坤怒极而笑:“我冯仁坤虽不能说武功超凡入圣,但行走时间已经罕有敌手,这一身武功够不够你学?”
叶孤行叹了口气,少有地严肃道:
“武学乃个人的机遇,任师父武功再高,传授有多慷慨,弟子能学到的总有限!所以世人都说师徒要看缘分,我亦深以为然。”
冯仁坤:“你怎知老夫不适合做你的师父?”
叶孤行又往门口靠近了几分:
“自记事以来,我有幸得到三位长辈的教诲。一位从小教我如何做人,让我懂得取舍之道;一位用半年时间替我打下武学根基,让我抬头做人;一位鞭笞了我三年,教我学会物尽其用。”
叶孤行看到冯仁坤没有发火的意思,继续道:
“这三位长辈的好,我铭记于心。他们没有施展通天手段,但能因材施教点拨我的人生,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事,我就以师礼待之。余以为,师之高下者,非以其所能也,是以其所授也。”
见对方不似顽固不化的人,叶孤行干脆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鬼城峰弟子毫无疑问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但如今有何成就?他们究竟是注定低人一等还是不思进取?
我武功平平无奇尚且敢独上蜀山,以一人之力对抗群雄之威,为何鬼城峰弟子在同门师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
我虽没有铮铮傲骨,但也不想唯唯诺诺地了却余生。”
冯仁坤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显然是在消化叶孤行的话语。
叶孤行趁机开溜,虽然说这番话是出于好意,但忠言逆耳,谁知道老头什么时候会恼羞成怒?
叶孤行本意是随便忽悠了事,但不知哪条神经搭错了,越说越激动,将不该说的也说了出来。
可能是想起了三位如师如父的老爷子,不想有人撼动他们的地位;
又可能是对冯仁坤的嬉皮笑脸缺乏敬畏,懒得谎言讨好;
最可能是对鬼城峰弟子的境遇触景生情,想起了曾经彷徨无力的自己。
大厅外,十多名鬼城峰弟子安静地忙碌着迎新宴,虽然他们依旧沉默寡言,但神情比在考场时放松了很多,眼神也增添了几分灵动。
叶孤行不指望这群哑巴师兄会来招呼自己,找了个清静角落自行休息。
一个多时辰后,一名较为年轻的蓝衣弟子找到叶孤行,道:
“小师弟,宴会已经准备好,请随我来!”
叶孤行认得眼前之人,正是昨天考试时在第四关前好心叫醒自己的那位师兄,道:
“谢谢师兄,请问怎么称呼?”
蓝衣弟子温和笑道:“我叫赵五桓,在你来之前的三年里,一直是大家的小师弟,今天终于也有自己的小师弟了!”
叶孤行好奇问道:“为何诸位师兄都孤僻沉默,唯独赵师兄格外健谈?”
赵五桓呵呵笑道:“可能是出身不一样吧?我与小师弟你一样,都是师父从山外直接考试入门的,所以性格上有点格格不入。但你放心,师兄们都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不会像别处那样勾心斗角。”
叶孤行不解:“师兄弟之间有什么好争的?”
赵五桓:“名誉、权利、地位、资源,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岂会没有争斗?”
叶孤行:“为何鬼城一脉没有争斗?”
赵五桓:“鬼城一脉的传承技艺是符篆。所谓文无第一,心性上讲究不争,与光修武道的其他六脉侧重点有所不同。”
叶孤行不以为然:“可为何我感觉诸位师兄在其他同门面前,表现得畏畏缩缩?依你所言,应该是波澜不惊,处之泰然才对。”
赵五桓叹了口气:“蜀山终究是习武门派,鬼城并非只修文学。这大环境下,又岂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与世无争?同门弟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试想当初同样起点的师兄弟一下子就超过了自己,谁能心里舒坦?更别说还有比武排名,划分地位高低。”
叶孤行:“我们不是有传说中降妖伏魔的符篆之术吗?”
赵五桓笑容中夹杂淡淡的失落:
“先不说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妖魔。目前为止,我们的符篆之术最多是用在书写春联上面,对比武争斗没有多大帮助。”
叶孤行算是明白鬼城峰一脉为何如此衰败。
弟子入门起点低就算了,还传承一门与武学无关的技艺。
心性上又讲究不争,与武学的本质背道而驰。
试问鬼城峰弟子又不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有几个能驾驭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很快就来到供奉历代祖师的香火堂。
香火堂里烟雾弥漫,密密麻麻的祖师牌位不下三十个,供桌前摆满菜肴水果。
叶孤行依照吩咐给祖师上香,接下来应该就是三跪九叩,呈上拜师茶。
但冯仁坤却及时阻止,道:“本峰其他两位长老目前不在山上,拜师仪式等他们回来后再进行,入门仪式到此结束,准备开饭。”
诸位弟子不明白冯仁坤为何坚持要等其他两位长老回来,但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开始收拾供桌上的菜肴。
大户人家的贡品一般是要放在供桌上一天一夜之后才撤走倒掉的,富得流油的蜀山剑派更应如此才对。
叶孤行不解地问:“诸位师兄将贡品拿到哪里去?”
赵五桓理所应当地道:“拿去吃呀!我们鬼城峰不讲究繁复的礼仪,一切从简,更不提倡铺张浪费。”
叶孤行:“难道这十五道菜也是按我们的人头数来上的?”
赵五桓:“对!”
片晌后,供桌上的菜肴就一道不差地搬到了膳房,上面还冒腾着热气。
等大家都落座后,冯仁坤道:“小眯眼,你这几天先跟小桓了解门派规矩和熟悉环境,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好了,闲话短说,都起筷吧!菜凉了就不好吃!”
等冯仁坤起筷后,大家也陆续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五个荤菜就消灭一空。
从始至终都没人说话,这个迎新宴的气氛显得异常冷清。
叶孤行乐得如此,不然若是有人问起自己的底细,还真不好回答,说假话会留下破绽,说真话,晋军的身份又容易引起误会。
荤菜吃完后,大家的用餐速度明显放缓,赵五桓此时才有空说话:
“小师弟,我们的规矩一直是由晚入门的两名弟子负责做饭,以后的厨房就是我们两个来负责了。”
叶孤行点点头:“没问题!进来之前,我就是一个做饮食的,区区十多口人的伙食,包在我身上!”
他看了看桌上的十盘缺油少盐的素菜,不由皱起眉头,心道:“明明做得不好,为何还炒这么多素菜?青菜豆芽没什么营养,习武之人光吃这些哪有力气锻炼?”
冯仁坤似乎读懂了叶孤行的疑惑,道:“小桓,跟小眯眼讲讲食物分配的规则。”
“好的!”赵五桓放下筷子,“蜀山内门七脉的食材由外门杂役房定期配送,至于食材的质量和数量由内门弟子的整体实力决定。我们鬼城峰的实力较低,排名较后,分配到食物也较差。这一餐过后,接下来的两天都只能吃素了!”
叶孤行不可置信地道:“堂堂外境高手来到这里竟沦落到如斯田地?”
冯仁坤插话道:“这要讲述到二十年前的门派改革,杂役房就是那时成立的,与此同时,门派开始大批录用资质较高的贵族子弟。
为了避免弟子间互相攀比而耽误学业,门派采取绩效制度,表现优越者享受优厚的待遇,而表现平庸者只能奋发图强。”
叶孤行不以为然:“其他资源暂不评论,饭菜的分配简直是荒唐!哪怕是千里马,食不饱也会力不足,还怎么去争锋竞技?”
冯仁坤叹道:“是为师的错,我与五长老有宿怨。近几年祭孤峰发展迅猛,在门中的地位隐隐有超过乾元峰的势头,在五长老的打压下,我们的鬼城峰一日不如一日。”
叶孤行:“区区十多人的食物,自己购买就好了,何必要受他人之气?”
冯仁坤低头不语,赵五桓代为解释:
“为了确保绩效制度的权威性,门派内禁止任何金钱交易。”
叶孤行:“何不学外门弟子一样偷偷向外购买食物?我开茶寮时,生意不知有多好!”
赵五桓尴尬道:“鬼城峰弟子中,除你之外,都是家境不好的平民,没有这么多闲钱可以挥霍。
更何况,在你来之前,要下山采购食物至少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先不说泰安镇的物价奇高,光是这段路程就够把人折腾个半死。
正因为你的生意影响到绩效制度,外门七位理事才没有出手阻止杂役房的胡作非为。”
叶孤行忿忿不平道:“好一个匡扶正义的蜀山剑派,管束不了自家弟子就算了,还要欺负无辜百姓!若不是我有两把刷子,怕是要血本无归!”
冯仁坤纠正道:“如今你已拜入蜀山门下,从此就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
叶孤行怒道:“其他六脉吃香喝辣的,我们却连饭都吃不饱,还算什么一家人?”
冯仁坤突然嘿嘿笑道:“你在门外时,整个蜀山外门被你弄得鸡飞狗跳。现在,我不信你进了内门就会变得安分。所以,在送你鬼城令时,我早已做好为你擦屁股的准备。”
叶孤行的怒意霎时云销雨霁,淡淡道:
“你果然早就算计好,不过你搞错了一样事情,我可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流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那群杂役弟子欺人太甚,我还真不想进山,在外面日进斗金的日子比这里强多了。”
冯仁坤不以为意:“不闹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