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商人都有喝茶的习惯,铁算盘也不例外。
叶孤行跟老头子学到一些皮毛,应付一般的公子哥应该没有问题。
洁具、赏茶、投茶、洗茶、泡茶,叶孤行麻利地处理着眼前的器皿,不消片刻,两杯汤色碧绿,清澈明亮的毛锋茶就已经泡好,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起来相当专业。
陆君长虽然介意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但他没有信心做得比叶孤行更好,只能任之由之。
叶孤行礼貌地给陆君长奉上一杯香茗,另一杯则留给自己,解释道:“第二泡茶的味道太浓,而大小姐口味比较清淡,我先替她尝尝。”
时诗馨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孤行一眼,后者打了一个眼色表示要对方配合。
说时诗馨口味清淡,纯属胡说八道,看她多喜欢吃辣就知道!
叶孤行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有所顾虑,谁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公子哥会不会在茶叶里下药。
出门在外,应有的提防不能少,连老江湖于化龙都有中计的时候,更何况是自己。
叶孤行敢大胆以身试茶,凭的是,哪怕自己倒下,也有武功高强的大姐头照应。
见陆君长一脸享受地喝下了杯中热茶,叶孤行不再迟疑,举杯一饮而尽。
清茶入口,齿颊留香,果然是好茶,至于好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比铁算盘的廉价茶叶要好,于是干巴巴地赞道:“好茶!”
陆君长虽然出身大家族,但从小痴迷武学而不谙茶道,也不知道这毛锋茶有何优点,听到赞美之词后,眉角稍舒,同样干巴巴地道:“这茶采自黄山云雾缭绕的悬崖峭壁,确有其独到之处!”
茶壶很小,两人各喝了三小杯后,开始第三泡,这次终于轮到时诗馨品尝。
陆君长心情有些忐忑,期待得到神秘美女的赞赏。
事与愿违,时诗馨的表现很冷淡,只是轻微地点点头,不置一词,似乎喝的只是普通的凉白开。
陆君长见此,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连忙埋头喝茶掩饰尴尬,不再搭话。
叶孤行却不以为然!
他发现了时诗馨隐藏在眉梢间的喜色,不由暗中偷笑,心想:“其实,大姐头很喜欢这毛峰茶的,只不过故作冷漠罢了,有机会的话,要跟公子哥讨要一点。”
茶已经喝过,接下来,打听消息才是正事。
叶孤行打破尴尬,道:“这镇子里的物价高的不可思议,我们在巴蜀地区游历了至少七八个郡县,没有能与此地比肩的!”
陆君长终于得到表现的机会,自不会错过,眉飞色舞地道:
“泰安镇是成都平原西入大小金川的必经驿道上的中转重镇,商贸交易频繁自不多说,又是蜀山剑派弟子下山的必经之路,治安天下第一,更不要说还属于天师道的管辖,能不繁荣富裕?物价高是理所当然!”
叶孤行不以为然:“既然小镇这么繁荣富裕,为何规模这么小,人口这么少?”
陆君长傲然道:“这样的宝地,岂是什么人都能留下?别的不说,光是每年十两黄金的人头税,就拦住了没有一技之长的庸人,更别说还有其他的物业税和商业税!能在这里留下来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才华的上等人。”
他在有意无意中,暗嘲像叶孤行这样的下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定居的。
叶孤行也不生气,权当没听见,道:“这么说来,将物价哄抬的是税收。但我们之前路过的小镇,离这里不到五十里路,物价却不到这里的十分之一,这又是为何?”
陆君长轻蔑道:“那是下等人居住的小乡镇,虽然可以避免高额赋税,但那里赚钱难,治安没有保障,基建设施跟这里更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有才能的人都会设法搬入到泰安。”
公子哥将人群划分为上下两等,显然是以上等人自居。
这是当下名门望族的通识,贬低别人,彰显自己的地位。
叶孤行过虑掉无用的信息,心中分析:当地政策是以赋税限制人口盲目扩张,让居民享有充足的资源和良好的生活环境,这做法与于化龙口中的理想乡不谋而合,看来当地行政官员颇为贤明。
他又问:“按理来说,以点带面的辐射效应下,临近的乡镇也会相对富裕,为何只有泰安这一小片地方能繁荣起来?”
陆君长激动地道:
“因为这里完全属于天师道的管辖,所有的税收政策都与国家无关!一百多年以来,天师道以斩魔除妖为己任,以救济万民为使命。所以,哪怕政权变动,从东汉末年经历了三国争霸到晋朝分裂的至今,这一块天府之土一直都没有受到战火袭扰。
据说当年西蜀霸主刘备,进川前都要跟范长生天师请示,现在的成汉国也是长生天师扶植起来的!”
叶孤行大吃一惊,天师道的实力比想象中还要强大,难怪信徒遍布川蜀各地,连盜天帮的教规都是采用天师道信条!
换一种说法,天师道就是一个中立的国中国,只要不影响其发展,哪怕改朝换代也不会主动干预政事,而凭其雄厚的实力,没人会上门招惹。
日积月累下,诞生了如今的天府之镇。
只是,不知天师道跟蜀山剑派是什么关系?
一个修道组织和一个练武门派如何比邻而居,相安无事?
“泰安无愧天府之土的美名!”叶孤行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当前的信息,不知狂热信徒的话能信几分,换了个话题,“陆公子来泰安,可是为了参加半个月后的蜀山剑派入门试?”
陆君长眼睛一亮,得意道:“是的,蜀山剑派里有我族长辈,所以考试项目我略知一二,入门条件虽然严格苛刻,但还难不倒我!”
叶孤行来了精神,问:“我对蜀山剑派仰慕已久,不知都有什么考试项目?”
陆君长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又偷看了眼埋头喝茶的时诗馨,才低声道:“你们私下听听就好,别传扬出去。今年的考试项目分两轮,第一轮为基础测试,包括有力量、耐力和内力;第二轮为综合实践,参试者要从山脚出发,按指示在规定时间内赶到蜀山山门,仅录入前一百名。”
如果陆君长所说属实,第二轮考试对准备充分者有很大的优势,不但可以提前准备合适的物资,还能拉帮结派排挤竞争对手,这个信息对叶孤行非常有用。
想要的消息到手,茶也喝得差不多,再不走,时诗馨要动手打人了。
叶孤行道:“跟公子聊天真是痛快,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大小姐已经出来很久,是时候回去休息,今天就到此为止,谢谢公子的好茶!”
从头到尾,时诗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名字都没有透露。
陆君长可不是过来跟一个下人聊天的,鼓起勇气道:“相逢便是有缘,敢问姑娘芳名?”
时诗馨骄傲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叶孤行同情地看着他,安慰道:“我家大小姐性子比较冷傲,对陌生人都是这样,并非是针对公子。若真是有缘,下次见面时,她说不定就会告诉你名字,别灰心!”
话毕,叶孤行转身跟时诗馨走出面馆门口。
离开面馆后,时诗馨皱着眉头,问:“你好像没有结账吧?”
叶孤行奸笑道:“难得有大水鱼送上门来,不坑他坑谁?既然他要请喝茶,顺便把饭钱也结了,不是更美?”
时诗馨瞪着叶孤行,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他请客了?”
叶孤行没把对方的愠怒放在心里,笑道:“放心,这顿饭钱不会记在账上,不用你还!”
岂料,时诗馨更生气了,冷冷道:“我说过,饭钱会还你的,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叶孤行不是泥人,面对无理取闹,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省着点用,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露宿街头。况且你欠的银子,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是我瞎了眼,你从头到尾都是一只金钱至上的铁公鸡!”
时诗馨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一锭金子扔过去,道:“这是还你的银两,多的算是利息!”
随后她又解下腰间的清辉剑抛了过去,道:“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时诗馨冷着脸转身就走,留下叶孤行独自在寒风中凌乱。
这女人说走就走,完全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叶孤行开始还打算迁就一下大小姐脾气,但越想越来气,蛮不讲理也要有度,胡乱发脾气就罢了,一言不合就翻脸,还真当自己没脾气不成?
于是,到了嘴边的软话又吞回肚子里。
半晌后,他才冲着已经走远的倩影吐了口唾沫,碎碎骂道:“那三百两银子还真不还了!”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本打算住店休息的叶孤行没有睡意,决定四处走走,熟络环境,也好省下住店的费用。
泰安镇因其特殊性,商业建筑与别的地方大不一样。
首先,这里最多的是茶馆饭店,专供往来客商洽谈生意,当然,对某些手头富裕的旅人也是欢迎至极;
其次,店面二层以上的房间大多是客房,供游人歇息,数量也不少;
再次,这里商业不算发达,商铺很少,销售的商品种类单一,大多是应急物品;
最后,这里没有花街柳巷、赌坊武馆,也很少民宅,商业模式十分单一。
绕着小镇逛了一圈后,叶孤行对泰安有了大概了解。
这里寸土寸金,滞留成本很高,居民为了能住下来,使尽浑身解数,所以很少能看到当地人露出笑容。
不过,这里来钱容易,往来消费的顾客主要是路过的行商,他们赚的钱多,就不介意高额消费。
实际上,泰安镇并不像陆君长描述的那般美好安逸,比起天府之土,更像一座安全的牢笼,居民就是下蛋的母鸡,虽逃过了被宰杀的命运,但也失去了自由。
不管当地居民怎么想的,叶孤行就是个野孩子,要让他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店铺,肯定会发疯,心里不由对天师道的崇高地位产生质疑。
夜越深,天越冷,叶孤行不由加快脚下步伐,不料,被一个更夫拦住:“你不是当地居民吧?这里虽然没有宵禁,但入夜后,劝你不要四处溜达,免得引起误会!”
泰安镇没有夜生活,还未到亥时就已经看不到行人。
这种情况,就算是放在相对偏远落后的韶城,都是不可思议的。
叶孤行没有让这个“同行”为难,打更看起来轻松,其中辛酸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了解,不但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霜露寒风的煎熬,还要留神提防歹人作祟,最重要是工钱还不多。
他转身离开镇子。
往来泰安的客商这么多,而住店的人这么少,那么,镇子外肯定有黑市!
果不其然,没花多大功夫,叶孤行就找到了一处火光冲霄的营地。
那里不但有吃饭歇脚的地方,也有竹寮帐篷供休息使用,虽然设施简陋,但功能还算齐全,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跟一般饭店旅馆差不多。
叶孤行松开皱了一天的眉头,笑道:“这才是我的理想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