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不知名山丘上的徐家商号临时营帐里,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大快朵颐。
“本来以为今夜的收获就只有一些野菜和蘑菇了,但在我们历经一个时辰的地毯式搜索后,终于在一个隐秘的树丛里发现了野猪的蹄印,可这些蹄印乱七八糟地分布在各处,我们该怎么找好呢?这时候,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
徐婉婷很有说书人的天分,把这次简简单单的捕猎经历添油加醋地叙述出来,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一个疑窦丛生的探险故事。
“这野猪王在树林里呆了也不知多久岁月,变得铜皮铁骨,青姐的一手飞镖尽管已经出神入化,例无虚发,但都入肉不深,没能立时击杀这头野猪反而激起这畜生的血性,噗嘶地大叫着向青姐撞击过来。那声音如同平地起雷,把二十丈外的我震得耳膜生痛,就别提近在咫尺的青姐……“
徐丫头越说越起劲,把探险故事说成了斩妖除魔的仙侠传说。
徐家上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而镖师们则转过身掩嘴而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小行,喝碗猪肉汤暖暖身,这铜皮铁骨的百年野猪王味道确实不错!”欧阳振威笑眯眯地给藏在阴影处的叶孤行递来一碗猪肉汤。
叶孤行正要伸手接过,不料旁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这死瞎子只吃虫子,吃不惯这些的!”
声音的主人正是那边故事中的主角欧阳玉青,叶孤行转头望去,见大姐头火气未消,连忙改接为推,拒绝了二当家的好意,道:“野猪肉腥臊,我的确吃不习惯!”
欧阳振威不清楚个中缘由,但能听出侄女来意不善,估计是来欺负叶孤行的,立马教训道:“青儿,不得无礼,好好说话!”
欧阳玉青:“我说的都是实话!”
叶孤行赶紧救火:“威叔莫要误会,是我在青姐捕猎时——”
“死、瞎、子!”欧阳玉青瞪着叶孤行一字一顿地说。
叶孤行不由一滞:“我在捕猎时碍手碍脚差点被野猪所伤,青姐为了救我好险没让野猪逃了,所以她有点气我愚钝而已。我去烤虫子吃,我就好那一口!”
说完,叶孤行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下叔侄两人大眼瞪小眼。
叶孤行是真的饿了,他在营帐边上的小火堆旁干脆利索地把几条蛇剥皮拆肉,就着野菜做成一锅蛇羹,又把蚱蜢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传来一股特别的香味。
梁秋被徐丫头逗得差点没笑岔气,离开营帐中心来到叶孤行身旁:“小行,猪肉汤不合胃口么?怎么独自在这里开小灶?”
叶孤行有苦说不出,讪讪道:“这些东西不能浪费,总得有人吃,我舍不得扔掉!”
这时又有几个镖师走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似曾相识的感觉!”
梁秋以为叶孤行在意自己带回来的野味无人问津,就好心向众人推销:“今晚小青丫头出尽风头,其实小行的战利品也不差,就看你们识不识货了!”
“哎呀,原来是蚂蚱,有十多年没吃了吧,真怀念!”
“这不是蚂蚱么,我老喜欢吃了!”
“还有象鼻虫啊,这个味道更香!”
“青虫拿来煎蛋最好,烤着吃有点浪费!”
“怕浪费就给我吃,我都喜欢!”
镖师们都知道徐婉婷在吹牛,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后就离开了,闻到烧烤的香味后都聚集在叶孤行这里,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子就把叶孤行的虫子给消灭了,蛇羹也是连汤都不剩,最后还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叶孤行的肩膀,鼓励道:“小行,下次多弄点,多少都吃得完!”
这群镖师比蚂蚱还要蚂蚱,蝗虫过境尚留草根,他们走后滴水不剩。
叶孤行欲哭无泪,他忙碌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可又能跟谁说去!
夜深人静,商队一行众人都已沉沉睡去,只留下几个镖师轮流守夜。
叶孤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营帐中心,把已经冷下来的野猪汤重新加热,准备就着大饼好好吃一顿宵夜。
叶孤行看着锅里大块的肉骨头,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口水止不住地流出来,肚子也是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死瞎子,三更半夜不休息在这里干啥?”
叶孤行如同老鼠碰到猫一般跳起身来,耸拉着肩膀转过身子,讪讪道:“青姐你怎么还不睡,熬夜对皮肤不好的。”
欧阳玉青:“我好像听到老鼠叫,就起来看看!你在干嘛?”
去特么的老鼠!
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么!
叶孤行脸上的尴尬笑容越发地僵硬,撒了个谎:“这样的,估计是哪位师兄守夜饿了,吃完肉汤忘了取下来。我闻到香味就过来看看,烧糊了就不好。”
欧阳玉青又问:“那你手上的大饼要用来干嘛?”
大饼难道还能拿来观摩玩赏不成!
叶孤行打算继续狡辩,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只好实话实说:“青姐我错了,你打回来的野猪太香了,我想尝尝。”
欧阳玉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弯腰盛了碗汤。
叶孤行伸手想要接过汤碗,不料对方根本没有理会他,自个儿喝了起来。
叶孤行伸出的双手一时僵住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双手互拍,尴尬道:“这野林里蚊子就是多!”
与此同时,肚子里咕咕响了几下,叶孤行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噗呲!”欧阳玉青被面前的瞎子逗乐了,刚到嘴里的汤都喷了出来:“你要吃自己盛,还要我喂你不成!”
得蒙恩准,叶孤行如获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谢谢青姐了!”
欧阳玉青又板起脸来:“谢我什么!这野猪是你发现的,也是你带回来,我也是沾你的光,还得谢谢你!”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叶孤行把刚拿起的汤勺放了下来,小心翼翼道:“青姐,此话何解?”
欧阳玉青:“哼!这野猪虽说是大家一起找,但一直是你带着大家走的,我可有说错?”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起来,叶孤行将干巴巴的大饼啃了一大口,听到欧阳玉青的话后差点没噎着,最后拍拍胸膛勉强吞了下去,道:“我占了夜晚的便宜,眼神好一点而已。”
欧阳玉青:“回来后我发现野猪的右后腿有一个很深的伤口,不是我的飞镖刺的,你说是从哪里来的?”
这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好早点回来,我容易吗!但好男不与女斗,叶孤行腆着脸道:“哈哈,是这样的,那是我捡猎物的时候怕它暴起反击才刺了一下以防万一的。你也知道我有多怕野猪。”
欧阳玉青暴怒:“我最恨就是你这种鬼鬼祟祟的小人!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叶孤行真心不知做错了什么,拍马屁竟然拍到了马腿上,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保持蹲姿转过身来,看着就像跪地认错似的:“青姐,我错了!”
欧阳玉青青筋爆跳:“错在哪里?”
叶孤行:“我不该撒谎的!”
欧阳玉青:“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什么时候发现野猪的?”
叶孤行:“进林子后半个时辰左右。”
欧阳玉青:“野猪后腿的伤怎么来的?”
“我用飞镖刺的。”
欧阳玉青:“你为何要从背后抱住我?”
“我怕你被野猪伤到。”
欧阳玉青倒豆子般连续发问:“我胸脯的手感怎么样?”
叶孤行不解思索地说:“很软,很有弹性!”
刚说完,叶孤行就愣住了,张口结舌地看了看欧阳玉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欧阳玉青怒不可遏:“死、瞎、子!你果然死性不改,我要杀了你!”
叶孤行见欧阳玉青不像是开玩笑,当即一个懒驴打滚避开欧阳玉青来势汹汹的一掌,然后一溜烟地跑向树林,还不忘回头打量了一眼欧阳玉青身旁的猪肉汤,吞了吞口水。
这一夜,叶孤行为了躲避欧阳玉青的追杀,只好在树林中待上一宿。饥肠辘辘的他连最后一张大饼都遗失在营地火堆前,只好找些野果充饥,不料这林子里的野果不但个头小,还酸涩无比,越吃越饿。
放弃继续觅食的叶孤行为了节省体力,倚靠在营地旁的一棵大树上,闭目调息。
反思这一夜所做之事,叶孤行没有觉得哪里做错。
首先,打猎是徐婉婷提出的,自己不好拒绝也不容拒绝,不然就要跟欧阳玉青切磋。
其次,提供野猪的消息应该没做错,不然欧阳玉青赖着不走,深夜的树林很危险。
再次,出手救人和协助击杀野猪更没错,你看大家多高兴就知道。
最后,饿了去偷猪肉汤,额,这个确实要检讨,要不是顶风作案,现在自己起码还有一张大饼,也没有后来的追杀!
经过彻夜的辗转反省,叶孤行总结出了罪恶的根源——竟然是一碗猪肉汤!
不过,青姐也有点小题大做。
从来没有接受过男女知识教育的叶孤行隐隐感觉不能与女性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但他是真的不知道欧阳玉青为何要这么生气,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赔礼道歉。
看来也只能找个机会去问问自己的人生导师——徐婉婷!
与叶孤行一样,欧阳玉青这一夜同样难以入眠。
欧阳玉青的确是很生气,生气那个瞎子处处留手,生气那个瞎子看不起自己,生气那个瞎子占自己便宜,而最生气的是自己太没用!
欧阳玉青自小就在父亲的熏陶下习武,同龄人中罕有敌手,在武馆里可谓只手遮天,哪个公子哥不闻风丧胆,也只有自家的小弟欧阳胜辉能平分秋色,所以看着平易近人的欧阳玉青骨子里头其实是非常的骄傲。
但自己的那份骄傲竟然在一个默默无闻的瞎子手下连番受挫,而且这个瞎子还是自己挂名徒弟的便宜小弟。
欧阳玉青平生第一次的丧气、不甘与羞辱全都落在那个死瞎子身上,偏偏这一切似乎是咎由自取,那个死瞎子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恼羞成怒的欧阳玉青只好找了个藉口把心里的愤懑发泄出去,但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欧阳玉青小声鼓励自己:“思而不学则殆,明天开始好好练功,一个瞎子又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