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随即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半晌又或许是更久,忽然听到他哑然失笑,
“贤王妃是在说笑吗?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怎么会欠我呢?”
阿缘转过身,泪眼婆娑的盯着他,湿润的脸颊像水洗过般淋漓,滑进嘴里是苦涩的咸,她不说话,慢慢向他靠拢过来,他亦不说话,像一尊笔挺的冰雕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走向自己。
“真的吗?”
她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修长的细指猝不及防的忽然拨开了他开襟的罩衫,他的表情遮在银色面具后,身体还是禁不住一颤,眼里的寒冰骤然间碎成无数片,惊恐凋零一地。
“这是什么?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它了,你说你不是他,那你怎么会有它?”
她哽咽着问,他的身子却渐渐僵直了,带着他体温的温凉触感玉佩被她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块灼烫的烙铁,她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泪水倏地垂落,正好溅在那半块和田玉上,化作盘绕作一团的雕龙的眼泪。
他没有回答,深黯的眼瞳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似有无尽的怨或恨或痛或悲……丝丝缕缕纠结在一片黑暗中,无法解开,无法逃脱,无法忘记。
“玉佩,荷包,还有你的声音,你的眼神,这个世界绝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攥紧了那半块玉佩,嘴角倏忽扯开了一丝笑容,停了一停,她突然就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
“不!”
他突然坚决的吐出一个字,猛然就推开了她,嘴角随即露出一个无力而虚弱的冷笑,然后摇着头不停地说“好”,那口气又狠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颜阿缘,你真狠!我宋问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绕回来,捡回了一条命,结果没想到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是不会忘记你,我把这半块玉佩时时刻刻带着身边,就是要提醒自己时时刻刻都要记住你,记住你是如何把宋家害得家破人亡,所以我没有忘记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你满意了吗?”
他自己忽然用手揭下了那半张银色面具,三年的时光,她有一种交错感,判若两人,清俊的面容不再斯文秀气,憔悴泛白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有些蜡黄色,脸上轮廓线条在风雕雨凿中变得坚硬有棱,俊朗分明,却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沧桑气息,他的眼神带着肃杀的冷峻,不再是以往那样澈亮如洗,尤其是的他的右眼角边有一道不长的疤痕,细细的,像是锋利的刃器所伤后留下的,如今早已经好了。
她的眼睛一阵酸涩,视线就变得模糊了,忽然就想起聂未仇那日在车内所说的话,三年的时间,从一个濒死的人到十几家米行的老板,他一定吃了许许多多的苦,经历了许许多多她从来不敢想的事,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她甚至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问……
阿缘一时之间突然说不出半句话来,宋问玉冷冷的看着她,唇角边嘲讽的笑意更深,
“怎么,看到我现在的这副样子失望了吗?比起潇洒倜傥的贤王,我宋问玉自当是差远了!我这条漏网之鱼,如今被你逮到了,你还不快押着我进宫,去要皇上邀功吗?”
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泛起水光,熠熠闪烁着,好似一次又一次的涤荡搅乱着她的心。
她走过来,拿起他手中的面具又重新为他戴上了,
“只要你活着就好,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甚至包括……我们的女儿……钰儿……就算你没肯认我们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好……”
她不停的喃喃,就像是在一遍遍告诫自己,提醒自己,压抑着自己,而且就算他不信,她也觉得,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有权利知道,他的孩子……
他一震,好像当头挨了一个霹雳,瞪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她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
“你大哥就快回京了,我听到外面流传你去过西戍,想必你之前已经见过他了吧?”
她打开门走出去,他却怔怔的滞在了原地,满眼的惊惶之色,尤其是她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仿若已经在暗示着他,她知晓了什么。
阿缘离开了济世米行,上了马车也不让车夫直接回贤王府,而是长驱直入驾往皇宫,一路上她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匆匆进宫,到了继思斋门口,小六子正守在门外,林大人面带怒气的忽然拉开门出来了,见到阿缘立在门外,忙不迭缓和了脸色给她叩首行礼,她也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一恍三年,林大人也早不是当初的小小侍郎官,如今已升做吏部尚书,阿缘对如今朝廷上下很多官员都不满,他们都依附在太后的外戚势力之下,只有像林大人少数的臣子,她在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敬重的,且不说当日林嘉绮对问玉的一片深情感动过她,林大人毕竟也曾参与过三年前那次政变,可以算得上还是一只清流,如今在朝堂上也颇有威信,就连太后也不计前嫌敬重他,提拔了他。
“林大人为何如此气恼?”
这一问似是触痛了他的伤处,他面色一沉,作了个揖,什么也不说就仓促的拂袖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