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她便看见床边坐起的那个穿着白象牙棉绸长内衫的男子,刚刚掀开的被衾,似乎是没有来得及套上外罩衫,削瘦的身形看上去越加单薄,脸色却带着银色面具,阿缘总觉得他是刚刚才带上去的,在华安面前或许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容颜。
冰冷冷的面具,看不见他的面容,也瞧不出他的憔悴,只有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他薄凉的唇角似乎被轻轻咬动了,就是那轻微的一个动作,阿缘感觉到了他的恨意,他很恨她。
他很恨她,她想,或许自己知道原因,手心里却攥出汗来,心里揪作一团,却又不那么确定。
他看着她们进来,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味的沉默,然后缓缓的起身去取架子上搭的那件月白色广袖罩衫,注意到他脚下挪动的步子,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无力,阿缘脑子里不由回想起佟掌柜的话,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你们慢慢聊,我去叫人上茶来!”
见老板起来了,佟掌柜连忙笑嘻嘻的转身退了出去。
“有失远迎!”
沉闷的声音,他走到圆桌边来对她略施一礼,一张开嘴就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轻易的暴露出他的倦乏,那清醇而熟悉的声音如同雷声捣碎了她的耳膜,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她一时恍惚了,直愣愣的盯着他,支吾的呢喃道:
“……问……玉……”
他的眸光蓦然一冷,如一根锋芒四射的寒针直射过来,深深刺痛她的眼睛,阿缘一震,顿时醒过神来,张嘴看着他,手心里黏湿黏湿的,全是冷汗,她撇开视线,心里却说不出的尴尬与惊悚。
正好佟掌柜吩咐的伙计来上茶,才一时缓解了诡异而紧张的气氛,阿缘端起茶来,眼角的余光扫过他月白色罩衫遮掩的白色佩饰,又倏地瞟到了他旁边的华安,垂下眸略作沉吟,忽然又抬起头,笑道:
“华大夫,上次你说你那个荷包是捡的,不知可否告诉我,你是在哪儿捡的?”
华安面色一僵,拿眼光瞟了瞟身边的他,牵强的朝她笑,
“嗬嗬……在下记性不好,忘记了!”一说完,阿奴立马朝他翻了个白眼。
“是吗?”
阿缘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斜睨着他,他戴着银色面具,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她还是发现了他眼波里有一丝轻微的漾动,宛若风拂过水面那样淡若无痕,却彻底搅乱了她的心,暗潮汹涌。
“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她低低的弱音,抛出一个问句,却用了绝对肯定的语气,那股凌冽的气势就连她身后站着的阿奴想开口劝阻,犹豫着,最后蠕动了一下嘴皮子,什么也没有说。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渐渐凝滞的空气如同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几双眼睛全盯着他身上,仿若只有他开口才能解除这场窘迫的困局。
茶碗里的茶水冒着袅袅的白色雾气,一缕一缕消失在空中,良久,他低头敛眉,才说:
“华安,你先出去吧!”
“阿奴,你也先出去!”
阿奴点点头,和华安一起走出门去,关上门时,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
“王妃,要是有什么状况,您叫一声,我会马上冲进来的!”
华安在她身后撅了撅嘴:“就你这脑袋,才把人想的那么坏!”
“谁想你长得就是副坏样儿!”
两个人在唧唧喳喳中才把门给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阿缘抬起眼直视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一样,她按了按胸口,望眼欲穿的神色好似要穿透那张冰冷冷的面具,她越是在脑中回想着那张清俊的脸孔,就越觉得模糊得看不清。
他回视着她,目光幽深而锐利,薄凉的嘴唇紧抿,似是在压抑着内心膨胀起来的情绪,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最终反而化作了唇边一丝虚假的冷笑,
“不知贤王妃有什么话想问敝人呢?”
她用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圆桌边的木凳,
“问……张老板,请先坐吧!”
“看来贤王妃已经派人调查过敝人了!”
他一嗤,嘴角划出一道阴冷的笑弧,并不就坐,
“敝人身份卑微,不敢与贤王妃平起平坐!”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看着他那身宽松的衣袍,还是觉得揪心,
“我听佟掌柜你昨夜赶路回来的,身体一定吃不消,还是坐下吧!”
她忽然站起身来,似是刻意让开的意思,又说,
“你坐吧,我不和你做在一起,这样应该就不要顾忌了。”
他似是怔了一下,像喝了苦丁茶似的,淡淡的苦涩从脱口而出的话里溢出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郁愤,
“何必呢?”
背对着他,她红润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滑下两行清泪,她真的忍不住了,就算是自己眼花错认了也好,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就像一颗毒瘤,一天天长大,已经让她病入膏肓,无法不拔了,
“我欠你的,这一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恐怕也还不完,我知道,从那个晚上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奢求你会原谅,可是我没有欺骗你,也没有背叛你……我只想你知道,我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听见她不停的吸鼻子,不停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