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汗水,两人沿着大道骑行数里,往那处茶摊行去。
春风阵阵,阳光和煦。每多行出一步,陈道玖心中便多一分喜悦,又莫名有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是觉得全身都轻快了不少,像是卸掉了一块压在自己身上的大石。
忽然间,陈道玖将缰绳猛地一提,停将下来,凝望着远处山林,但见山脚下树林繁茂,却不见那茶摊,大为困惑,心底深处传来浓浓的不安:“那茶摊常住在此,一直是西金堂的联络点,怎么平白无故消失了?”
柳若水赶忙停下,疑惑道:“死鱼脸,怎么不走了?”
陈道玖不答,心中还在百思苦想:“难不成是因为我一个多月未来,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此处又不只我一人,况且西金堂向来消息灵通,洛阳之事应该早就被他们知道了才对。
莫非。。。莫非。。。莫非他们知道了古家之事?”
但见他面上突然泛起一丝急色,柳若水不明所以,柔声喊着:“死鱼脸,死鱼脸。。。”
陈道玖哪还有心思理她,原想着取回瑾霓的骨灰,顺带着将古家之事交接完,取得地级杀手的身份,便可以入西金堂的堂口。
他这一年没命价的做任务,就是想提升自己在西金堂的地位,他虽是满心仇恨,极想为瑾霓报仇,但无论是西金堂,还是绝冥殿,皆是神秘之极,江湖上少有人知不说,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西金堂,若没有足够的地位,别说报仇了,单单想弄清仇人是谁都难。
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他甚至连解释古家之事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到了此地,哪想到连人带茶棚都已消无踪迹。
一想到与西金堂彻底失了联系,失去了这次的机会不说,连自己一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霎时间,愤怒、伤心、焦急、失落、迷茫,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得为瑾霓报仇的日子遥遥无期,原本满心喜悦,此刻不由得心灰意凉。
柳若水第一次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不免忧心忡忡。
蓦然之间,但见陈道玖一声不吭朝那山林骑马狂奔。她哪还有心思多想,连忙跟上。
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两旁景色匆匆而过,只见不远处渐渐出现一处屋舍的轮廓。
待到篱笆院门外,但见三两屋舍围作一圈,院里老树参天叶婆娑,陈道玖翻身下马,稍自定立,望着熟悉的老屋,心中却没半分欢喜。
一直以来,他所做所想都是为了报仇之事,此刻陡然间一切成空,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是可以完成瑾霓死前的心愿,却是自觉惆怅绝望。
不等柳若水,陈道玖已是推门入屋,足下不减,径直往前,入得一间屋舍,只见正前方有一灵位刻着:亡妻上官瑾霓,其后有一陶罐。
陈道玖走向前去,轻抚着灵位顶部,低声喃喃道:“瑾霓,我带你回家。”
待得柳若水拴好马,刚瞧了两眼院子,暗自思忖时,陈道玖已是背上一个包裹,从屋中出来,关上房门,淡淡地对她说了句“走了”。
柳若水一呆,虽是忧心于他先前的模样,但见陈道玖不去理她,径自出院。她隔了一会,忙追将上去。
两人沿着山坡而下,缓缓骑行,待到山下,又行几里,便到了附近的小镇。
陈道玖领着柳若水东一转,西一弯,在岔路上无半分迟疑,显然是平素走惯了,在一处街边的饭店落脚吃饭。
这一路来,陈道玖仍是一副死鱼脸的模样,但柳若水知他似有心事,情绪不佳,主动攀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好似神游在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甚至不做应答。
在柳若水的印象里,陈道玖平素里虽是冷淡,却从未如此,疑惑之余,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出了饭店,两人备了些干粮,牵过坐骑,再次上路。
骑行数日,只觉得路上所遇之人的口音渐变,地势逐渐变得险峻,山路越发难走,便知已入巴蜀境地,当下连夜骑行,终到成都。
陈道玖现下一心只想着将瑾霓的骨灰带回上官家。他本想在西金堂中得到足够的地位,接近西金堂堂主、绝冥殿殿主,然后再为瑾霓报仇。
可如今一切都已成空想,报仇之日遥遥无期,登时心如死灰,什么离道、长生诀,他统统忘了个干净。
便即不待柳若水挽留,与她告别离去。
成都城中,八街九陌。
陈道玖形单影只,独行踽踽。
走出几十里后,已不见城中繁茂,唯见青山绿水,树木森森。
陈道玖骑着马,沿着山道缓缓而上,纵使山路崎岖,他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骏马信步而行。
陈道玖本是打听清楚了飞泉沟与老霄顶所在,应是很容易寻得上官家的位置。但行至青城山时,心头却升起诸多情绪,一并缠在心头,梳理不清,不由的想起净心所言:
“善恶终有报,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么?倘若我不去参与古家之事,是否便是另一种可能?”
又忆起与瑾霓的往日,登时心如刀绞,悲从心来,又想:“那瑾霓又有何错?凭什么那些恶人就可以活的逍遥自在?”
陈道玖正自悲苦愤懑之际,忽听得前方有人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红僧裙的年轻僧侣朝他奔来,后边五名劫匪正自追赶。
那僧侣大声叫道:“杀人劫财啦!杀人劫财啦!”说话间已是跑到陈道玖近前,指着身后的人,又道:“少侠救命,救命,他们都是些强盗恶匪!”
那五名劫匪见到有人,微微一愣,但见这少年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实在不像是江湖好手,自也毫不在意。
一人大声叫道:“格老子的,识相的赶紧滚开。”说话时,那五人已是持刀砍来。
陈道玖正自烦闷,心中之气无处可发,见这四人这般嚣张,还说什么老子,一听便觉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提马而上。
刀剑相触,“乓”的一声,陈道玖凭着马匹冲力,让那人的钢刀瞬时脱手,又是反手一剑,在那人脖颈处挥下,登时血洒当场!
剩余四人顿时一惊,但反应却是极快,向两旁各自滚去。
陈道玖坐下之马还未停稳,那四人各自施展地堂刀,分向两侧滚出,猛地挥刀向马足砍来。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熟练至极,端的是凶狠无比。
但听那马匹惨鸣一声,陈道玖已是脚尖轻踏,纵身跃起。
霎时间,那骑马轰然斜倒,灰尘飞扬,陡然间一点寒芒乍现,陈道玖身在半空斜刺冲来。
那僧侣看的入神,见他刹那之间便转危为安,忍不住拍手大声叫好!
那四人相视一眼,心下已知这人恐怕不好对付,便即分作两队。两人冲来与陈道玖缠斗,而另两人朝那僧侣奔去。
那僧侣大吃一惊,转头就跑,同时嘴里大喊:“少侠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救命,救命啊。。。”
陈道玖哪有心思听他所言,那两人早已是朝他左右攻来,一人砍其上盘,一人扫其下盘。
不过,这两人刀法简朴,唯有一身蛮力。陈道玖两种剑法互相变幻,招招诡异,又甚是轻柔,叫人眼花缭乱,无不将其招式一一所挡。
陈道玖有心泄愤,越打越狠。互拆数十招后,那两人眼见不敌,抽身而逃。
陈道玖见那两人竟是从自己手中脱逃,登时怒从心来,兀自大叫出声,双脚忽地一软,跪坐在地上,抱着那陶罐痛哭起来。
这一番大放悲声,那是撕心裂肺,呼天抢地,锐挫望绝,似要将那满心伤痛烦恼都发泄出来。
当年天降大雪,适逢岁荒,又遭江湖格局大变,饥寒之人比比皆是,陈道玖甚至亲眼见过一位老者因饿的狠了,烧火煮汤,要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吃了。那年,弱肉强食是在难民之中最真实的写照,幸得他还有父母相护。
他犹记得,当父母相继离世,自己是多么的悲痛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好在还有小泥儿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便连他得病之际,也从未放弃过他,将讨来的吃食分与他。
在他被黑翁诓骗,欲炼制成尸傀之时,是瑾霓陪他经历生死,将他从中救出。
而也是在一场寒夜,他才知晓她们竟是同一人。
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时刻,连半刻、半分、半秒的欢喜都未曾有过,便是一同失去心中最重要的两人。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武功不错,总是还心存些报仇念想,但这次的受挫,仿佛是压倒他最后的稻草,心中万念俱灰,唯有看见眼前的陶罐时,才有几分清明。
微风凄凄,迎身而来,他哭了一阵,情绪渐定,但自觉前路茫茫,不知所向,抱着陶罐,心头凄苦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