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学院司休沐,晏溪也告假一日。
因为晏池昨日告诉她,要带她去城郊游猎。晏溪初时很诧异,以晏池对她的冷淡态度,怎会带她出游?
到了城郊才知,今日是学院司几个年轻官员相约游玩,白隐川与晏池同司为官,得知他与晏溪是“兄弟”,便提议邀上晏溪同去。
一行人名为行猎,但学院司中的皆是文弱书生,哪里打得到猎物?于是这游猎便演变成晏溪和白隐川的一场切磋。
晏溪见白风手中满满当当的野鸟小兽,不由暗赞湛王教子有方。
白隐川可谓文武双全,在学院司中,一手锦绣文章常被同僚传阅,今日行猎,箭法更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几人在一景色秀美处停下来,将晏溪和白隐川的猎物交由侍从剥皮清洗,放在火上炙烤。不一会儿,林中便肉香四溢了。
晏溪将马儿牵到树荫下吃草,双手轻抚着马背。
“皇卫营果真藏龙卧虎,晏贤弟的箭术令我大开眼界。”白隐川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晏溪转身笑道:“世子今日才是令下官心服首肯。”
两人正谈笑,突然有所感应一般,皆屏息不语。
晏溪与白隐川对视一眼,皆感受到莫名的危险气息。
白隐川向晏溪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又转头若无其事唤来白风。
白风忙放下猎物跑来,白隐川对他低声道:“一会儿,护着几位大人先走。”
白风一惊,正欲反驳,白隐川正色道:“莫要令我掣肘分心。”说罢,他转头对晏溪道:“晏贤弟,你......”
晏溪笑着打断他:“我,今日有幸,要与白兄并肩一战了。”
白隐川听她唤自己“白兄”,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两人向林中某处看了一眼,双双取箭搭弓,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向林间深处飞去。
白风见状,忙将晏池等人护在身后,“各位大人快走!”
众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皆夺路而逃,晏池心系晏溪和白隐川安危,欲回头找寻两人,却被白风拦下。
仓惶间,他只看到晏溪与白隐川纵马狂奔,身后一群黑衣人也飞马直追而去。
白隐川和晏溪一边驾马射箭,一边还要躲避追兵的明刀暗箭,未看前路,竟冲上一条仅容一骑的狭窄山道。晏溪故意将白隐川让在前面,为他抵挡飞射而来的流矢,一时大意,后背便中了一箭。
白隐川见她受伤,忙一个旋身弃马飞起,凌空落在晏溪身后,两人同乘一骑,在山道上飞驰。
在一处弯道,白隐川揽住晏溪的腰肢,抱着她跃下马背,顺势抓住道旁岩壁,施展轻功飞身而上,在岩壁上寻了一处凹陷的岩架藏匿下来,向下张望。
只见他们的马匹径直从弯道冲了下去,身后的追兵也有多人收势不及,连人带马落下山崖。
其余的黑衣人向山下望去,刚刚他们还未转入弯道,被山体挡住了视线,并未看到白隐川和晏溪跳马,便以为两人坠崖了。
眼见黑衣人去崖下搜寻他们二人的尸身,白隐川才带着晏溪从岩架上下来。
两人找了一处山洞,隐匿其中。此时晏溪面色苍白,后背血流不止。白隐川将她侧放在洞中坐好,取了匕首将她后襟划开,不经意看到她衣内的束胸,瞠目结舌道:“你,你竟是女子!”
晏溪已然意识混沌,神志不清,白隐川见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他将她从后面揽住,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握住箭矢,猛地使力拔出。
晏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之后,又一次昏厥过去。
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白隐川扯下几截衣角,为她止血包扎,好在箭头卡在肩胛骨上,不然只怕晏溪熬不过今夜。
天色暗下来,晏溪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不住打着冷战。白隐川犹豫了一下,解开了外袍,将晏溪拥入怀中,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他不通医术,不知现在该如何才能让晏溪好受些,见她流了许多血,便一咬牙取出匕首,割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她青白的唇上。
司徒凡和白风找到两人时,晏溪正侧卧在白隐川腿上,还在昏迷。
司徒凡进洞,见晏溪背后衣衫不整,便抢在白风看到之前,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抱起她便出了山洞。
白隐川见他神色紧张,却并不惊讶于晏溪的女儿身,心下有几分了然。
他正若有所思间,却见司徒凡去而复返,“看在她以命相护的份上,还请世子也能为她保守秘密。”
白隐川郑重道:“这是自然!”
晏溪醒来时,已是在晏府的闺房中了。晏母和双锦守在她的身边。
见她醒来,就要坐起,晏母忙按住她,让她俯卧回床上。
晏溪见晏母眼眶湿润,对自己的关怀不似作伪,心下暖意融融。她余光一撇,见双锦退出房去,想来是向神王传讯去了。
晏溪身体虚弱,没说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已然黑透,床边坐着的,竟是晏池。
“哥哥?”晏溪起身,晏池忙取来一个软枕给她斜靠上。
“饿了吧?”晏池转身,端起一碗粥,用勺子喂到她嘴边。
晏溪就着他的手喝粥,双眼中闪烁着迷茫。
见她这样看着自己,晏池缓缓道:“司徒家以我父母的安危和我的仕途相威胁,要我同意你入府代替我妹妹,我心有怨气,迁怒于你,对你冷若冰霜。但这些日子,你对父母亲的好,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都铭感五内,至少你慰藉了他们的丧女之痛。我想,将你当做溪儿,也很好!”
之后的几日,晏溪伤势见好,已能下床走动。
白隐川隔三差五便遣白风送来补品,也亲自来探望一次。虽是小坐,晏溪却能察觉他不似从前那般自然亲近,想来是得知她是女子的缘故。
司徒凡也明里暗里来过几次,皆是来去匆匆,因为他近来正焦头烂额。白隐川和晏溪遇刺第三日,北盛便出了一桩灭门惨案,死者还是唐枫桥手下普卫王廷远一家。杨文建下令要他和叶雨薇协力彻查此案,现下已过了五日,却一筹莫展。
十日后,晏溪伤势大好。她准备明日便回皇卫营协助司徒凡,当晚却迎来了她的“及时雨”。
“师傅!你怎么会......”还未等晏溪说完,黓老五便上前将她抱住。
晏溪一愣,莞尔一笑,回抱住她。黓老五生性欢脱,连无情岁月都不曾令她沉静下来。
好半晌,黓老五才松开她,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不知看了几遍,笑中带泪道:“臭丫头,愈见标致了!”
晏溪将她拉入内室,低声道:“师傅,我那个侍女双锦是神王的人,莫被她发现!”
黓老五笑嗔:“这才几年,就信不过师傅的本事了。好了,我长话短说,堂中对皇卫营这几日正在查的案子有了发现,我特来告知你,你和三二配合,将讯息透漏给你那个小情郎。”
晏溪闻言,也不顾师傅的打趣,忙打起精神,细听黓老五所言。
皇帝明里将这两个案子交给皇卫营,暗里又吩咐螺黛堂全力侦查。这几日,堂中人去现场查探,又动用在各地的暗线,最终查出了眉目。
先是刺客所用的箭矢和残留在那普卫一家尸身内的短匕碎片,虽看上去并无奇特,但盗器门黓老三亲自验过,其铸造工艺和材料均可看出兵器是在北方苦寒之地所铸。且这些兵器由名匠高人铸造,造价不菲。由此可见,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所为,其幕后主使者属北方势力,非富即贵。
黓老五还告诉晏溪,螺黛堂曾在北方与一个暗人组织交过手。此组织名为“开天”。据说这开天组织中人武艺高强,且皆为死士,他们每人皆“腹抱开天斧”,便是在胸腹处纹有巨斧图腾。好巧不巧,皇卫营曾在那日白隐川遇刺的山崖下发现几具黑衣人尸体,他们胸腹处的皮肤均已不翼而飞,但尸身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当时皇卫营并未注意此细节。
最后是这伙人的目的,白隐川是湛王独子,若死在北盛,只怕湛王一怒冲关也未可知。以他在南蛮各族的威望,若是振臂一呼,南蛮各部随他起兵也是极有可能。届时,朝廷必挥兵南下,那北边的某些势力,便可趁虚而入了。至于那普卫一家的惨死,堂中人推断,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被杀人灭口。
晏溪记得,唐枫桥带人护卫的,是北涯琪王世子朱宇君。
翌日,晏溪一早便在白隐川门前等候。白隐川见晏溪康复,心中很是欢喜,可面色却尴尬犹疑。
自他得知晏溪的秘密,加之那夜在山洞中的肌肤之亲,晏溪当时昏迷倒还好些,但他全程醒着,软玉温香在怀的触感犹在眼前,他怎能坦然相对?而且,他现在还得知了晏溪的另一个秘密......
晏溪上前行礼,“下官见过世子!”
白隐川自觉无法直面她,索性点点头便钻到车中。
晏溪见他目光躲闪,知他所想,并不多言,直接将他送往学院司,便折返皇卫营。
一进皇卫营便见司徒凡和叶雨薇外出查案。司徒凡关切看她一眼,碍于叶雨薇在侧,并未言语,便擦肩而过了。
晏溪看着两人匆忙离去,双眸微转,径直去寻公羊禄。
“拿到了吗?”晏溪见到公羊禄,佯装与她寒暄,借机问道。
公羊禄趁与她勾肩搭背,偷偷将一物塞到她怀中,两人便分开了。
午休时,大堂中空无一人,晏溪走到司徒凡的座上,将一份卷宗放在他的桌上,用一本书册掩盖住,便若无其事离开了。那卷宗上赫然写着“开天”二字。
午后,司徒凡果然叫上晏溪和叶雨薇、公羊禄一同去了义庄验尸。
“司徒大人,这尸体验过这么多遍,还能有何遗漏呢?”叶雨薇疑惑道。
“叶大人,你看这几名黑衣人的胸腹处,是否有利刃划过的痕迹?”司徒凡引叶雨薇上前分辨。
叶雨薇细细验看,惊声道:“果然如此!司徒大人是如何发现的?”
司徒凡从怀中取出几张纸,“今下午,我发现有人在我桌上放了一份关于一个神秘组织的卷宗。”
那便是晏溪在司徒凡桌上放的,皇卫营对开天的零星记载,公羊禄又在其中加入了对巨斧图腾的描述。
叶雨薇接过卷宗阅读,晏溪和公羊禄故作好奇地凑上去看。
“这应是有人暗示我们,这些刺客是北方暗人组织开天的成员,可他们为何要跑来北盛作案呢?”叶雨薇蹙眉道。
司徒凡突然看向公羊禄,开口道:“公羊大人,有何见解?”
公羊禄心中一惊,连忙道:“下官也摸不着头脑,不过想来这两个案子接连发生,会不会都是这开天所为?”
司徒凡唇角微翘,转头又问晏溪:“晏大人怎么看?”
晏溪佯作苦思,“那日这些人摆明了是冲白世子而来的,杀了白世子,于他们有何益呢?”
司徒凡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便转身走到一堆兵刃残片旁,“叶大人,你看这两个案子的凶器,色泽材质极为相像,看来公羊大人的推测不假,这两个案子,皆是开天所为。至于他们的动机,只怕便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了。”
叶雨薇喃喃道:“杀人的动机,要么为利,要么为仇,要么便是为了灭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呢?”
晏溪接口道:“白世子与那普卫身份悬殊,只怕这两个案子动机不同吧?”
司徒凡闻言,挑眉道:“杀白世子动机显然是与朝野之事有关,但这小小普卫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大动干戈的?”
公羊禄故意恍然道:“莫不是他知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徒凡眼光一闪,笑道:“极有可能。”
叶雨薇在旁打趣,“你小子,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没想到脑子还挺灵光。”
公羊禄闻言,腼腆一笑,便不再言语。
几日后,皇卫营中人不再忙碌进出,两件大案仿如石沉大海,无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