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妮妍死后,宋辉一面帮着妮妍父母处理后事,一面接受调查澄清误杀段纪辰的始末。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警员柳凯闹市坠楼爆炸事件,作为破获本次案件的主要负责人钟坚被牵连停职。同样对破案心急如焚的宋辉主动请缨,临危受命。
这一连串的事儿,让宋辉几乎天天不回家,偶尔回家也是拿换洗的衣服。
本来他也不爱这个家,李满心知肚明,当初她对稳重帅气的宋辉一见钟情,借着心理疏导的名义把人骗出来,灌醉扑倒,她当然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不然何至于出此下策。
即使这样,摊牌后宋辉还是断然拒绝了她,话说到极致的难听,本来已经劝退了李满,但也许真的有命中注定吧,李满怀孕了。
这个孩子击中了宋辉柔软的心,那个时候他已经41岁了,和妮妍的感情在家里的强力阻止下,他早已经做好不要孩子的准备了,结果此刻,孩子来了。
是的,李满也心知肚明,是因为这个小孩子,自己才最终赢了段妮妍,得到了宋辉。结婚后宋辉倒是和她处的相敬如宾,除了没有家的温馨,作为丈夫的职责他也是规规矩矩履行。
从刚结婚的客气,到现在李满苦心经营几年,本来已经开始向着成一家人的感觉发展,宋辉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然后现在却因为段妮妍的死,又陷入宋辉失魂落魄,一心扎进工作的状态。
在宋辉有限回家的时间里,两个人最多聊的不是孩子,就是案情,知道钟坚死了,李满心里也是一惊,她一下子想到,钟元怎么办。
李满和钟元是老相识了,钟元从小被梦魇折磨,警校毕业后,步入工作的他更是增加了噩梦的次数,他害怕当警察。后来在钟局的引荐下,钟元到了李满的诊所接受心理治疗。
本来就有消极应激反应的钟元,现在怎么面对爸爸的意外去世,这让李满很担心。
因为自己半路截胡宋辉的事,钟元对李满心生芥蒂,很久都没有再去过她的诊所了,所以李满没有直接用自己手机联络钟元,而是让宋辉打通,听到钟元欣然答应,她赶快安排时间,尽早接待钟元。
和李满见面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四的上午,钟元从医院回来以后就没有出过家门,他不喜欢自己一瘸一拐的出门,今天是第一次出门。
钟元早早起来,他衣服不多,有限的非警服装备里,挑了一件白色体恤,棕色短裤,刮了胡子,嗯,还是帅的,他满意的对着镜子点点头。
他的精神状态简直比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要好,山争倚在客厅的门框上,远远的看着他。
也许我们都看惯了一个人经历亲人离世,自己伤残以后,应该表现的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吧,旁观者那些安慰的话都准备好了,现在却被扼在喉咙里讲不出来,因为要安慰的对象,若无其事。
钟元收拾停当,走过来示意山争走吧。
不仅钟元没有一点忧伤的表现,甚至连争强好胜,非要证明自己腿残了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倔强都没有。
山争要陪他洗澡,好,吃饭渴了刚要起身却被山争抢先一步去给他倒水,好,泡脚时要帮他按脚,好,复健他动作还做的欢实但山争觉得够量,不要再做了,好。今天甚至没有商量要不要一起去而是直接默认山争要一起去。
天气已经很热了,一上车钟元还是选择开着窗户,好好吹吹这人间的风,他慵慵懒懒的窝在车座里,微微扬起头和阳光融为一体,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山争等红绿灯的时候,侧过脑袋看看他,这一幕的美好要是真的就好了......
进了诊所的大院,就看到站在台阶上的李满了,她挂长辈的慈祥笑容,冲他们挥挥手。
“满姐。”钟元淡淡的笑了一下和她打招呼。
显然这个笑容让人始料未及,节哀顺变已经不好再说了,她反而有点泪目,“真好,你这样我放心多了。”
李满招呼他们进去,钟元在前台登记,她单独把山争叫到一边。
“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
“对。”
“你是?”李满还不知道面前的人何许人也。
“他的朋友,钟局临走前,把他托付给我了。”
钟元的朋友,李满倒是耳闻过,有这样一位出手不凡的朋友,在钟元的每一次出事中,都挺身而出。
“他这两天怎么样?”
“很正常,情绪稳定,乖巧听话,今天出门前还好好收拾打扮了一下,唯一的反常就是到了晚上就看天,七八点钟开始看,看到十点来钟,去睡觉,这期间什么都不干就是看天。”
“自己念叨什么么?”
“什么都不念叨,安安静静。”
“好,你在这等一会。”
“嗯。”
李满走到前台,带钟元进了诊疗室。
“我能坐这吗?”钟元走到窗边的小茶桌旁边。
“可以。”
坐在窗边,钟元又开始痴痴的看着天空,李满倒了两杯水,坐在他对面。
“现在这么爱看天啊。”李满把水放到钟元面前。
“是啊,总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在天上。”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感觉?”
“好像一直就有,只是最近这几天特别明显。”
“最近几天指的是你知道钟局去世之后的几天吗?”李满直入主题。
钟元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神收了回来,定定的看着对面的李满。
“我觉得我爸挺自私的,他向来最会为难我。”钟元这话说的没什么表情,李满记录的手只是握着笔没有写下一个字。
“从小我做什么就被规定好了,我,钟元,好像一出生就必须要为当警察做准备。没有人问过我想做什么,我的反抗永远被老爸强势压下,他一瞪我,我就吓坏了。”说到这,钟元居然还笑了一下。
“被打怕了,鼻梁子折过,牙也被打掉过,高考那年不想考警校死活不填志愿,我爸说,不填试试,腿给你打折,最后警校开学,我腿还没好呢,哈哈哈哈,我啊,这一辈子都被安排好了。”
钟家父子拧巴,这是他们身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大家不知道,钟局强势的程度这么深。
“现在就连我活命,都被我爸安排了,他就是这样,不问不顾我的感受,不管我愿不愿意,他觉得我应该这样,我就必须这样。”
“钟元...”
“别,别开导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应该特别伤心,难过,现在我失去了家人,人还残废了,应该痛不欲生?现在我这轻描淡写的表现只是为了麻痹你们,也许有一天我就自杀了?”
“是,我们都觉得你会需要心理疏导。”
“我已经在大家认为如何如何做才算正常的路线上走了太久了,你们以为的正常,应该,并不是我的处事原则,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也许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我不觉得非要一样不可。”
“对,不是一定要做普世意义上的正常人,他们只是大多数而已,这并不能代表一小部分的人就是应该被否定的,只是,钟元,如果你需要倾诉,我是你的倾听对象,我们的关系可以仅此而已。”说着李满扣上她的笔记本,表明她可以放弃医生视角的。
“那你应该也可以接受我确实没有倾诉需求这个事实吧。”钟元依旧淡定。
“好,那今天就到这,你去外面等一会,我和你朋友聊聊可以吗?”
“可以。”
不一会,山争走了进来,和黝黑壮实的钟元相比,山争显得文气瘦弱了一些,他在照顾几乎半瘫的钟元那段时光,一定很难吧,李满心里想着。
“钟元,怎么样?”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几年前他就开始在我这做心理疏导,那时候他是应激消极反应,被他爸爸管的太过了,常年做噩梦,睡眠不佳,莫名其妙的恐惧,这次我最怕的就是他的恐惧,失眠更重,发展成抑郁症,有自杀的可能。”
“唔。”山争似懂非懂。
“幸运的是他没有延牛角尖的方向发展,而是走进了另外一个方向,把他所有的不幸归结为他爸爸,他的一切都是被钟局安排好的,包括现在他活着,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就是一个...一个工具人,心理学上这个叫近因效应,是一种典型的归因于外,逃避现实的反应。”
“所以他没有悼念钟局,反而在怪他?”
“对,听起来好像有点难以接受,但既然这么想能让他更好过,那就这么想吧。钟元好好活着,钟局也才算死得其所。”
“好好活着...嗯,自私一点也挺好。”
山争走出来的时候有点恍惚,李满形容的钟元让他感到陌生,一个只负责好好活着的工具人,应该不会再纠结于破案了,也没什么好胆小了,浑身上下有一个好胃口就可以了,有没有好腿都没关系。
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吗?还会因为他受伤急到落泪吗?山争也开始胡思乱想。
医院小花园的长椅长,山争找到了钟元。
“回家吗?”夏天里毒辣辣的中午阳光,没遮没拦的洒在钟元身上,他满身是汗却纹丝不动的坐在那看着天空,山争推推他问着。
“回。”钟元拿起身边的拐杖,自己站了起来。
到家山争赶紧让钟元冲个澡,这顿暴晒,生怕他中暑。
“大白天也这么爱看天了?”
“就是觉得亲,好像和云彩,和太阳,和星星,有特别的缘分。”
“你是不是......”难道师兄想起来自己在天庭的日子了?
“人不能好好走路了,可能就会想飞吧。”钟元想笑一下,然而此刻他的笑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