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上午·真存家~
“于是,你们就这样……”罪门摘下特制眼镜,指指自己脚下的地板,“发现了这一大滩血迹?”
“是的……真是不好意思……”科学搜查官显得十分难堪。要是没有茜,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玄关前的地板上会有血迹。而且,经过她进一步调查之后,竟然是那么可怕的一大滩。
“报告!罪门检察官!”一位刑警从门外进来道,“凶器找到了!”
手枪被放在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展示着。“就埋在庭院的花坛里。但是因为被雨水浸泡过,已经查不出指纹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客厅的——真存晴子。
不需要罪门问任何话,她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她崩溃叫道,“我怎么可能会杀阿时呢!!我没有杀他啊——!!”
“不是妈妈……不是妈妈啊……!”好不容易止住哭的千昭这下又拦不住眼泪了,“一定是,是坏人把枪藏在了花坛里……”
“千昭……”巴见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于心不忍。她也不相信真存太太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这种情况,特别是有樱的证词在的话……
可是,如果案件就发生在真存家,千昭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之前的证词中完全没有提到任何异常。难道,千昭在帮他妈妈做伪证吗?这怎么可能!
“……请相信我。”罪门一手按着帽子,用一种平稳的语调说着。
巴愣了一瞬。陷入混乱的她有点搞不清楚罪门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感觉他是对她说的,但是一想,这个场合好像轮不到对自己说这句话。那么是对真存太太说的吗?不,还是对千昭说的呢?
“请相信我,我会把真相弄清的。”他说,“为此,我必须要向你问清楚一些事情,夫人。”
“我……我都说……”真存太太捂住口鼻,泪如雨下,“我确实做了错事……我……把阿时搬走了……”“!”
“但那都是为了千昭!”她哭喊道,“一切都是为了千昭……!”
~同日·上午·真存家~
“昨天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准备好了晚饭,阿时还没有回来……”真存太太的声音因为抽噎而变得断断续续的,“那时下着很大的雨,还打着雷……我觉得他可能是受到了天气的影响,于是就在厨房一边熬汤一边等他……”
“然后,我听到玄关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于是我就走出去看……”
“声音?”罪门问。“是的……现在想来,可能是枪声……因为和雷声混在一起了,不太好分辨……”
这样说的话,这个时间点身处二楼房间内的千昭根本没有听到枪声,也是自然的了,罪门想。真存太太继续说:“总之,我走出厨房来到玄关……然后就看到,阿时他倒在地上!”
“大门开着,我确定他头部中了枪,已经死了……地板上有好多血……”可以看出,她在拼命忍住眼泪,可是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涌出来。她所正在回忆的场景,一定可怕极了。
“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但我当时脑海里出现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保护千昭……!”
听者无不露出了微微诧异的表情。
“……一定要保护好千昭。这样的场景,一定不能让他看到!”真存太太继续说道,“于是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跑上了楼,从外面反锁了千昭的房间……”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千昭都没法跑到楼下看到父亲丧命的景象。
“然后,我又下楼,把阿时搬上了车……车就停在屋子前面,车钥匙在阿时身上。”
“因为阿时太重了,我不可能打伞……所以在把他拖过去的过程中,我们两个都淋湿了。”
“我把阿时搬上了副驾驶座。然后又跑回家来,把血迹和所有的痕迹全都打扫了。”
“我真的很用心,花了很长时间打扫现场……痕迹,气味,什么都不能留下。因为我绝不能让千昭发现爸爸就死在自己家里……我还更换了自己的衣物。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又想到,只是让阿时呆在车上是不行的,必须让他离千昭更远一点。于是我就把车向东开出了两个街区……”
“但是那时,我非常害怕。”她哭着说,“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但我还是要这样做。我怕警察发现之后以为我是凶手,所以特意在路口的地方调了个头,造成阿时是在回家的途中被人杀死的假象……”
“然后我就下车,然后报了警。做完这些,我想总共花了40分钟左右的时间……主要是打扫现场花了很长的时间。”她颤着声音说,“对、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
“……我懂。”幼年的茜因为目睹了父母丧生的惨烈景象而受到了多深的心理伤害,巴再清楚不过。
作为母亲的本能。那是一切理性思考都无法与之抗衡的,保护幼崽的强烈本能。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夫人。”罪门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说,“但是,您为什么不早些向我们吐露实情呢?这很可能导致我们无法找到杀害您丈夫真正的凶手。”
“……检察官先生。找到真正的犯人,对您来说或许很重要。”真存太太抬起湿润的脸庞看着他,“但是,对我们来说,这没有那么重要。”
“什么……?”这个回答让罪门和在场的所有刑警都大感意外。
“阿时他已经不在了。找出是谁杀了他又能怎样呢?”泪水滚滚而下,“杀了他报仇吗?送他上法庭接受审判,然后被判死刑,一命偿一命吗?那又能怎样呢?阿时他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保护好千昭,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这优先于一切。我相信这也是阿时最大的心愿。”
“可是,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凶手不受到任何惩罚……!”
真存太太摇摇头:“阿时的工作是很特殊的……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才和他在一起的。您以为我不知道他车里配枪是为了什么吗?他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随时会受到威胁,那是他用来自卫的枪啊。我是知晓这一切,还跟他在一起14年……我们还养育了可爱的千昭……”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屋内一片寂静,看着她泣不成声。
~同日·上午·真存家~
未亡人虽然缺少缉凶的意志,检方的工作却还要继续。或许,这就是“检察官”的使命吧——无论如何,罪门绝不能容忍杀人犯逃脱法律的制裁。在这一点上,巴和他是一样的。
“真存太太的证词,基本上是可以采信的。”罪门说,“和目击者藤原樱的证词也吻合。”
“是的……我也认为可以采信。”巴虽然表示了赞同,但对她来说,这更多地是一种感性的相信。她曾注意过,真存太太在进行自白时,从未使用过“尸体”一词。对死去的真存先生,她的称呼一直是“阿时”。
她不愿使用“尸体”这样冰冷的、仿佛称呼一件物体一样的名字。她一直热切地称呼着她死去的丈夫,就像他还在世时一样。对于这样的人,巴不相信她能够做出杀害丈夫的事情。
“但是,关于在花坛里发现的凶器,我们依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位夫人也表示毫不知情。”
罪门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我早就说是坏人把枪藏在那里了……你们就是不相信我!”
“咦?”两人望去,是真存千昭。他的两眼泪汪汪的,嗓子因为哭得太久已经哑了:“巴姐姐,连你也不相信我……!”
“千昭君……”巴歉疚地蹲下来拉住他的手。确实,千昭在母亲受到怀疑的时候就立即指出这一点了,可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为了帮母亲洗脱嫌疑而没有做认真的考虑。
“我这次会好好听你说的,千昭君。”巴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坏人把枪藏在了花坛里呢?”
“……我看到了。”
“!”罪门闻言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色,“你说……看到了?具体是——”
~同日·上午·真存家~
“昨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玩得入了迷……”在罪门和巴的见证下,千昭重新对案发当晚的情况进行了证言。
“什么异常呀枪声啊之类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等我发现的时候是因为肚子饿了,抬头看钟表才发现早就过了平时的晚饭时间了。”
因为当时在下雨,还打着雷,在二楼没有听见也是正常的。“那个时候是几点?”罪门问。
“我记得是7点11分。”千昭回想着钟表的表盘。几乎就是案发的时间了……罪门想。
“我感到很奇怪,所以想下楼去看看妈妈在做什么。”千昭说,“但是我发现自己出不去。”
出不去是因为门被真存太太从外面锁上了,这点已经搞清楚了。看来,真存太太确实实现了阻止千昭跑到案发现场去的目的。
“我很纳闷,于是就走到窗户边上,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千昭继续道,“然后我就看到一个人,在庭院的花坛里弯着腰,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罪门之前也试过,从千昭的房间确实可以看到庭院和花坛,但由于朝向的原因,是看不到玄关方向和庭院入口的——反过来说,如果当时在花坛处确实有一个人存在,那么在玄关附近的真存太太看不到他也是正常的。但是,还有地方很奇怪。“千昭君……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在一开始的问讯中,你没有提到这一点呢?”
“我以为那是妈妈!”千昭含着泪说,“当时天黑,下着大雨,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以为是妈妈在那边有什么事……所以我才决定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直到刚才,刑警先生说在花坛里找到了枪,我才想到,那一定就是坏人!”他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呢?仔细想想的话,那个人明显很奇怪。下着那么大的雨,他却没有打伞,如果是妈妈的话,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如果、如果我早点说出来的话,妈妈就不会被怀疑,杀害……杀害爸爸的真犯人也能更快地被……呜呜呜呜……”
“千昭君……千昭君这不是你的错。”巴把他拥进怀里。在这场悲剧面前她感觉自己是那么无力。
“宝月刑警说得没错。而且,此时此刻你正在帮我们很大的忙,千昭君。”罪门对他微笑道,“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回想一下,那之后那个人又做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千昭从巴的怀抱中起身,摇摇头说,“我当时没把他当成可疑的人,所以就没有再看下去。他后来又做了什么、去了哪儿,我都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证词,千昭君。”罪门一边温柔地道谢,一边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千昭。千昭也顾不上客气,鼻涕眼泪全都抹了上去。“但是,这样一来线索不就又断了吗?”一位刑警拿着搜查报告书朝罪门走来,他直到刚才为止都在负责庭院的搜查工作,似乎是听见了谈话的末尾,“暴雨把痕迹冲刷得一点不剩,警方没有找到有人曾在庭院中藏匿凶器的证据。”
罪门接过报告书翻看,沉吟了片刻。“总之,我们先梳理一下通过目前为止的证物和证词可以还原出来的情况。”他用手指轻弹着纸张的一角,“昨天傍晚7点10分左右,被害者真存时在自家门口遭到来自背后的某个人的枪击,后脑中弹后身体前倾,倒在了玄关处的走廊上。这时被害者的妻子真存晴子从厨房出来,看到丈夫被杀,但是凶手已经消失无踪,很可能是躲进了真存家的庭院里,并且把凶器枪支藏在了花坛中。随后,真存太太把尸体搬上了车、清理了案发现场并且驾车向东驶出两个街区后报警。在警察赶到之前,凶手在某个时间点逃离了现场。——以上的推理之中,两位觉得有什么疏漏吗?”
一个人的思考很容易出现漏洞,但是如果是多个人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的话,就可能会发现彼此的薄弱之处。这是罪门为了确保自己推理的正确性而经常使用的方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巴开了口。
“谈不上是疏漏……但是有个地方我觉得有点奇怪。”“是什么呢,宝月刑警?”罪门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显然他非常乐于见到有人能够指出他所欠考虑的地方。
“在被害者家门口杀人,以及把作案凶器藏在庭院之中,这些都是为了使真存太太成为怀疑对象所设计的手段,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巴说,“这样一来,本案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是这样的吧?”
“从目前来看,我确实倾向于认为这起案件是有计划的……”
“但是这样就产生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会发生暴雨和雷电这件事,应该是纯粹的偶然吧?”
“唔……”罪门觉得自己明白巴的意思了,“确实,暴雨和雷电是不可能提前预知的,就算是天气预报也没能对昨晚的恶劣天气发出预警。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犯人在行凶计划中选择‘尾随目标回家而后将其枪杀’将会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因为这会很容易产生目击者。”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是否该考虑‘激情杀人’的可能性?”
“‘激情杀人’……犯人原本对此没有预谋,临时起意将被害者杀害后,为了趁势嫁祸他人而藏匿了凶器吗……倒也说得通……”罪门沉思着。
“可是,预谋杀人也好激情杀人也好,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凶手啊。无论怎样都没有什么不同吧?”旁边的刑警说。
“不,有很大的不同。”罪门说,“如果凶手是有预谋的,那么他将很可能是早已与被害者熟识的人,换言之,那位出现在被害者车内的神秘指纹的主人其嫌疑将会大大增加。但是反过来,如果凶手只是激情杀人的话,那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们的搜查将必须扩大范围。对了,刑警先生,请问一下——现在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在花坛中找到的那把枪是被害者的所有物吗?”
“没有,罪门检察官。”刑警摇摇头,“上面的痕迹都被雨水洗掉了,目前的证人里也没有任何人曾细看过被害者车里那把枪的样子,所以无法判断那把枪是否来自被害者的车内。而且说到底,现在根本都不能证明确实有个人在那个时间点把枪藏到花坛中去了。只凭一个9岁小孩模糊不清的证言的话,根本就——”
罪门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千昭就在不远的地方听着。可就在这时,响起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哎哟,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呀——”
~同日·上午·真存家~
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穿着破洞衣服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视野中。
“樱、樱小姐?”巴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樱抢过她的话,而后因为声音和她完美地重叠在一起而得意地大笑起来:“妙极了妙极了。想看的就是那个惊讶的表情!”
“我嘛~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忘记问这位外国帅哥要联系方式了啊。所以就跟在附近活动的刑警后面找到这儿来了。”樱两眼放光地盯着罪门。
外面的警察都在干什么啊……巴有些发愁地想。这可是案发现场啊……怎么能随便让闲杂人等溜进来。
“哎呀哎呀,别露出那么嫌弃的表情啊,刑警小姐。”樱笑嘻嘻地说,“关于刚才听到的事,我可有话要说。”
“是什么事呢,小樱?”罪门无视她的闯入行为问道。
“嗯……我想那个小屁孩说看到有可疑的人出没,应该是真的。”
“!”罪门的眼神变得更专注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樱显然对罪门投来的目光感到非常满意,于是干脆利落地证言道:“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也看到了可疑的人影……在我跑出家门之前。”
罪门请她详细说说,她表示自己当时正在房间里做作业。“说是做作业其实不过是看着窗外的雨发呆……然后我就看见了,有个人在雨中狂奔,然后就在离我的窗户不远的地方上了一辆计程车离开了。”
“一个人在雨中奔跑……可是小樱,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个人可疑呢?”
“当然可疑啦!因为那个人没有打伞啊!”樱提高了音量,“那么大的雨欸!伞也不打慌慌张张地在街上跑,怎么看都很可疑吧!”
结果没过多久你自己不也一样没打伞就跑上街了吗……罪门在心里吐槽着。
“那大概是您跑出家门之前多久的事?那个人奔跑的方向您还记得吗?”巴问道。
“……半个小时?20分钟?我不记得了,我没看表。也可能是10分钟。”樱一边回想一边说,“至于方向是错不了的,就是从这儿往另一个方向跑的。”
“……”罪门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个人跟案件有关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先集中警力把这个人找出来吧。”他说,“在昨晚的情况下,驶入这片住宅区的计程车应该不多,只要调查一下附近大路口的监控录像,应该不难找到它的行踪。宝月刑警,这件事拜托你负责,可以吗?”“是。”
“呐呐呐,”樱兴奋地凑上去,“我都给你们提供这么多有用信息了,作为交换可以把联系方式给我了吧?”
~同日·傍晚·市区某街道~
不消半天的时间,警方就锁定了可疑人物的大概活动区域和外形特征。宝月巴等多位刑警开始在这片街区分头展开便衣调查。
近几年由于城市发展,市中心的位置在不断偏移,一些曾经繁荣一时的商业街道也在这种趋势下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客流量。巴所来到的街道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所。道路不算宽,路两侧挤满了各色小商店,从招牌的设计风格和陈旧程度来看,大都是二十年前左右非常受欢迎的东西。现在虽也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光顾,却也不难看到有不少店铺都关了门。这样的地方确实也易于嫌犯藏身。
但是,真当和嫌犯面对面的时候,巴还是吃了一惊。
“是你……!”
从衣着和外貌特征来看,巴立即认出了这就是计程车司机所描述的那个男人。但更重要的是,巴曾经见过这个人的脸。
“哈……?什么事啊……”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认出来她,一双无神的眼睛飘忽地在她身边扫来扫去。
同行的同事离自己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单打独斗与对方发生冲突是不明智的,巴决定先让对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实施抓捕:“不好意思,我在这附近找一家店……”
“切,找上来了吗……”男人的嘴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不等人反应猛地挥拳打了过来。其实他刚才就在确认巴的身边有没有帮手。
巴一个闪电般的格挡,手肘划出一个圆滑的半弧把敌人的力道引到了一边,然后就势抓住敌人的手腕,沿着他出拳的方向向自己身后拉去。“!”男人失去重心向前栽去,巴却还有后招。被捉住的胳膊遭到一个反扭,男人痛叫着试图挣脱,膝盖斜后方却又挨了一记猛踢,直接跪倒在地。这时巴的同事赶到,帮忙一起把人摁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不消三秒。
“我是刑警,宝月巴。”将嫌犯铐住后,巴出示警察证道,“宫泽悟史,你被怀疑涉嫌谋杀,现依法对你进行拘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宝月……?”男人怔怔地看向巴的警察证,又抬头看看她的脸,“啊,是你啊……”
把嫌犯带上警车的时候,宫泽面无表情地向巴投来目光。
“真是意外……你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还当了刑警。”
“……”巴不语。
警车在夕阳的光辉中驶离了这片街区。
~次日·上午·地方检察署检察官办公室~
“犯罪嫌疑人宫泽悟史,性别男,年龄31岁,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罪门的办公室里,巴向他汇报着。
“宫泽在此之前作为被害者真存时的助手工作。2010年6月2日下午晚些时候开始下雨,宫泽将安眠药提前下入被害者的咖啡。两人下班时,宫泽借口没有开车请求被害者送他回家,被害者答应了他,但因为感到困倦而请宫泽代为驾驶。而后在行驶过程中,被害者在副驾驶座位陷入昏睡。”
“宫泽称,自己原本计划制造被害者疲劳驾驶遭遇恶劣天气,而后坠桥身亡的假象。为此他中途停车,做了一番准备工作,也是在那时戴上了手套,并准备将被害者移到驾驶座。但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被害者在这时苏醒了。宫泽没有办法,只得放弃计划,开车将被害者送回了家。”
“6月2日晚7点05分左右,两人抵达真存家。不想就这样放弃的宫泽见雷声很大,被害者的神志又受到安眠药的影响不完全清醒,于是临时想出了枪杀的计划。他偷偷从被害者的车里拿出枪,尾随在被害者身后,在被害者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枪击了他,然后迅速躲到了庭院中。为了栽赃给真存晴子,他把手枪埋藏在了庭院花坛里。之后,大约是在真存太太忙于清扫现场的时间段内,宫泽逃离庭院,搭乘计程车逃离了现场。”
罪门看上去是在打量办公桌上一只Q版的马形玩具,实际上在非常认真地听着巴的汇报。
“以上就是审讯的结果了……罪门检察官。”
“……他背后有人指使吧?”罪门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证据。但是……说实话,我个人来说,是这么认为的。”巴稍稍放低视线,“宫泽悟史无法明确地证言自己的杀人动机,而且在审讯中他曾提到过‘被那群人抛弃了’……可是对具体的情况,他却守口如瓶。”
“……”罪门表情平静地沉默着。但其实他的内心对此感到颇为气恼。到最后,他也没能查出真存时的工作单位。被害者到底为什么会被杀,那一团黑雾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他依旧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你的报告,宝月刑警。”他摘掉帽子,礼貌地一欠身,“这两天辛苦你了。接下来我也要为法庭做准备了。”
“是。您也辛苦了。”巴朝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罪门低头打量着办公桌上留下的资料,几秒钟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看来自己还是被气恼的心情影响到了,差点忘了正事……他赶紧朝门外跑去。
“宝月刑警!请你等一下。”
听闻呼喊,巴回头看去,只见罪门轻快地从办公室里追了出来,轻快地……被办公室的门槛绊了一跤。
……没有摔倒。帅气从容的罪门检察官怎么可能摔倒呢?只不过为了避免脸着地,他不得不单脚蹦了两下才保持住平衡。虽然他立刻按住头顶的帽子以维持自己稳重的检察官的形象,可小麦色的面颊上一抹转瞬即逝的绯红还是暴露了他的尴尬。
“……请问有什么事呢?罪门检察官。”巴努力地憋住笑。
“咳。”罪门清了清嗓子,“被害者的衣物,还有连同的一部分遗物,之前作为搜查的材料都还没有还给家属。这件事情能麻烦你再跑一趟吗,宝月刑警?我觉得交给你去做是最合适的。”
“……是。没问题,罪门检察官。”巴答应道。她很愿意去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就算没有这回事,她下午本来也要去真存家一趟——毕竟茜还在那里。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罪门顿了顿,说,“你做得很好。”
“……欸?”
“宝月刑警是第一次参与调查杀人案吧?而且还遇到被害者是自己认识的人。你一定非常难过。”罪门深深地望向她的眼睛,“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非常抱歉。”
“……”
“在这种情况下……不,即便是排除这种情况,你也做得非常好,宝月刑警。”罪门说,“我也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手检察官,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像个上司一样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大肆赞扬,我只能说——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非常感谢。”
“……”巴回以他一个微笑,“谢谢您,罪门检察官。听到这些比什么都好。”
罪门也笑着扶了扶帽檐:“那么,代我向你妹妹问好。也希望她的朋友能早日恢复正常的生活。”
~同日·下午·真存家~
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警察的身影,真存家看上去有两三分恢复了以往的日常。巴身着常服将时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交还给了真存太太,对她说了很多之前没有机会说的话。她也好她身旁的千昭也好,还有茜,经过这两天他们的情绪都已稳定了许多。这样的场景让巴的心中久违地萌出了一丝希望,她衷心地希望真存家的生活能早日回归正轨。
“对了,在遗物中有一件比较特别……”巴专门指出了一张略有弯折的卡片,“这是放在真存先生衣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上面写着‘给千昭’。”
“?”千昭接过那张卡片,茜也凑过去看。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上面会有父亲留给儿子的遗嘱、鼓励或者祝福的话,然而并没有。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质卡片,上面的字也是用黑色钢笔手写上去的。正面写着“给千昭”,反面则写着一串大写的英文字母。
“W、I、T、N、E……”茜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着。
“是‘WITNESS’。”巴替她读出来。
“WITNESS?这是什么意思呢?”“是‘目击者’或者‘见证者’的意思。”巴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警方似乎也不认为它有特别的意义。千昭君,或许你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千昭摇摇头。真存太太也表示毫不知情。
“那好吧。”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说,“总之,你可以好好保存它,千昭君。”
~同日·夜·市内~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巴开车带茜出去吃了顿好的。她已经陪了千昭母子两天,也该休息一下回自己家了。
回家时已经挺晚了,姐妹俩一路上没有太多交谈。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茜。
“检察官……是个怎样的职业呢?”
是在想罪门检察官的事吗?巴以前在法学院读书,没少给茜讲检察官、律师都是做什么的之类的事情,所以茜问的应该不是这个,而是更特定的“人”的问题。
“唔……检察官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巴说,“有像罪门检察官这样性格比较温和的,也有比较冷漠的,甚至也有很刻薄的人。”
“姐姐的梦想也是成为检察官吧?你说过是为了实际了解现场调查,好把这些运用到检察官的工作中,才选择先当刑警的。”茜说,“那么,姐姐会成为怎样的检察官呢?”
巴轻轻偏头看看妹妹的脸,莞尔一笑。“你觉得我会成为怎样的检察官呢?”她重新直视路前方。
“我想,一定是和罪门检察官一样,又温柔、又帅气,又能准确地抓住坏人的厉害的检察官!”
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是喜欢罪门检察官啊……”也不知道她看到“帅气又厉害的”罪门检察官今天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样子会怎么想。
不过确实,这孩子从小就对那些“富有正义感”的职业充满了憧憬。什么法医啊科学搜查官啊之类的,这点倒和自己很像,巴边开车边想。因为痛恨邪恶、痛恨犯罪,所以她才坚定地想要成为一名检察官。
“好吧!”她说,“那我就努力成为茜喜欢的那种检察官!”
茜久违地发出了笑声,然后趴到车窗上,看窗外的夜景。
“……茜也很努力呢。”巴说。
茜后脑勺冲着她,沉默了一会。
“因为千昭君曾经给了我很大的支持。那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她说,“这次是他遇到困难了,我也想尽我最大的能力给他支持。我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路灯的光点划着直线从茜的眼睛中闪过。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帮到千昭啊。千昭君快点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就好了。
她衷心地这么祈盼着。
~2010年6月6日·上午·勇盟小学4年A班~
然而天不合她的祈愿。
她回到学校第一天的时候,千昭还没有回学校上课。她觉得千昭可能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于是又等了他几天。
第二天,第三天,千昭还是没有来学校。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天,等她终于忍不住去向老师询问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却是,千昭已经转学了。
“我以为你知道。”老师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他和你关系最好了。”
茜呆在了原地。她完全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老师也不清楚千昭转去了哪个学校。于是茜跑去了真存家。
人去楼空。
真存家搬走了,没有人知道搬去了哪里。
茜呆呆地站在楼前。委屈的,酸楚的,寂寞的情绪从她的心底翻涌而出。她跑回家去跟姐姐难过地大哭了一场。
巴对此也大感迷惑。她答应茜利用一下自己在警察署的关系看能不能查到点线索,但最后竟什么都没查出来。
真存千昭这个人,连同跟他有关的一切,就这样随着案件的结束而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的,只有茜的白大褂上一枚淡黄色的徽章、父亲留给儿子的一个意义不明的英文单词,还有一个代号。
“MT-1号事件”——这是在官方的资料中,为真存时被害一案所编码的代号。
很快,宫泽悟史在法庭上以谋杀罪被判处了相应的刑罚,MT-1号事件也就此落下了帷幕。茜心中的疑问还远远没有解决,可是检察署也好,案件相关的个人也好,谁都不可能永远围着这一个事情打转。
时间不紧不慢、平淡无奇地流淌着。没有什么心情不会被这样的涓流冲淡。
等茜再次接触到有关这个案件的蛛丝马迹的时候,已经是案件告破的5年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