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见上面的那几回,她都同自己哥哥不亲,看他冷肃不爱说话的样子,不敢亲近。倒是苏雨嫣得了陈姨太的授意,在苏锦昭面前装乖卖巧,巧舌如莲。
后来苏锦昭再能回来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给苏雨嫣带些他在军中得到的小玩意,有时还有些他亲手做的根雕。
这些东西,表面上苏雨嫣高兴收下,等苏锦昭一走,都给她扔进了院中河塘里。
根雕,刀剑这些不值钱又难看的东西,怎么能入她苏雨嫣的眼。
苏锦昭,她从未当成亲哥哥的人,却在前世她死后,千里迢迢从沙场赶回,带走她的骨灰安葬。
又在她死后,每年都来她坟上祭祀。
或许在苏锦昭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是他的亲人,是他最亲的妹妹。可她又做过些什么?每次都对苏锦昭不冷不热,甚至避而不见。
陈姨太这些年确实一直在纵容自己,还假意在苏富泽管教自己时,替自己出头。不就是想让她养出刁蛮无礼的性子。
幸而她重生了,将上一世没看透的事情,都重新看一遍。
“清晓把雪参拿来。”她这次来为了拉拢云容郡主当靠山就不可能空手而来。
清晓应声将锦盒捧到云容郡主面前,露出里面一段雪白的老参。
云容郡主看了一眼,轻轻颔首:“颜颜你有心了,能来凤桐院里看我就足够了,哪还需要带东西过来。宋妈妈将大小姐送的礼,好生拿下去。”
一个穿着不凡的婆子上前,半弯了腰,毕恭毕敬地从清晓手里接过了盒子。
一番寒暄之后,云容郡主想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情。
既然大小姐说将她当娘亲看待,又送了白参给她调养身子,她绝不能望着苏夕颜被人往火坑里面推。
云容郡主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腕看似柔白细弱,陡然间使上极大的力气捏紧了苏夕颜的手心。
“昨日我身子好些难得去花苑里面晒晒太阳,竟听有丫鬟嚼舌根,说起你的婚事。”
苏夕颜心里打了个突,婚事?谁给她定下的,她怎么不知道!
云容郡主的脸色同样郁郁,说话间恼恨又心疼地望着苏夕颜。
苏夕颜略略定下心神,能这么大面子给她说亲的,这苏家后院除了陈姨太也没旁人了。她没娘亲没兄长,根本没人替她把关夫家。
幸好今日来见了云容郡主一面,要不然她被人卖了都还蒙在鼓里。前世,陈姨娘并没有这么快就出手,看来是苏雨嫣又在她娘亲面前诉了什么苦。
“我还没及笄,现在就定下婚事会不会太早了一些?”苏夕颜轻声问了一句,清澈的眸如泉水般,泠泠澈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要是被订下,根本容不得她做主。看云容郡主的脸色,定然是一门极差的婚事,但眼下再急也没用,只能等云容郡主把话说完。
“早不早不是要紧的事。”云容郡主急怒之余,连声咳嗽。苏夕颜见状帮她调高了靠枕,又让宋妈妈端来了热茶。
云容郡主慢慢喝了茶,润了嗓子,才接着说下去:“这门婚事你不能嫁!你也不知哪儿得罪了陈姨太,她竟把你说给了冯员外的大儿子。那人痴傻不说,模样也是肥头大耳,说是个人,更像头猪。冯家家大业大,也惯着他,他脑子不好,但吃喝嫖赌一样都没落下。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讨得正房夫人,好些世家姑娘都不肯嫁。”
花苑里那些胡说话的丫头,说得更是难听。
“我听说冯家长子又胖又蠢,你说他会行夫妻礼吗?大小姐嫁过去,说不定要守活寡。”
“那种事,是个人都会!只是他那么胖,大小姐娇娇小小,姿容也不错。说不定那冯家公子猴急,新婚之夜就会将小姐压死!”
给云容郡主端茶的手,再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陈姨太和苏雨嫣会这样歹毒,自己好歹还是苏家的嫡出小姐,竟要她嫁给一个胖得不成人形,脑子有问题的男人!
苏夕颜面容上蒙着一层冷霜,心中怒火烧灼。站在旁边的清晓也瞪大了眸子,捏紧了拳头,不安焦急地瞥着自己小姐。大小姐若真嫁给那什么猪样冯公子,一辈子岂不是就完了!
陈姨太往日看着端庄贤惠,这也太欺负人了!事先不透露一点风声,等暗中换了庚帖订了亲,小姐就算去找央家撑腰也晚了。
云容郡主看着苏夕颜发青的脸色,万分怜惜,叹了一口气:“这桩婚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也难怪要瞒着你,冯家大公子是什么货色。她们那些人就担心你知道后会大闹,黄了这桩亲。”
苏夕颜捧着茶盏,恨不能现在就摔在陈姨娘的脸上。
她定了定神,才止住混沌晕眩的感觉,向云容郡主问道:“父亲他知道这桩婚事吗?”
云容郡主不忍心地慢慢点头。
“他也同意这桩婚事?”苏夕颜还残存一丝希望,她是苏富泽的亲生骨肉。他就算不宠爱自己,也不能这样混账!
她娘亲是早逝了,若是没死,只怕要被这些畜生东西气出病来。
云容郡主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你父亲没拒绝,也没答应。这桩婚事还有转机。颜颜你也别太着急,我一定会跟你父亲去说情,绝不让你嫁给冯家大公子那样的人。只是最近我还病着,你父亲不常来我这……”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晚了,婚都定下了,她上哪去哭都没用。
苏夕颜望着病中脸色泛黄的云容郡主,心中极是明白,想要推掉这门亲事,还得靠她自己。
出了凤桐院,苏夕颜才缓缓地吐出堵在嗓子眼的闷气。
不等苏夕颜开口,清晓就跺脚恨道:“陈姨太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小姐这该怎么办,要是婚事定下来……”
清晓脸色煞白,心里完全没有主意。
苏夕颜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入了无人的花苑里,掸去石凳上的尘埃,坐下身子。
“小姐你去找老爷吧!要是老爷那里说不通,就快点通知央家,将军知道后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清晓言辞切切,比苏夕颜自己还要害怕担心。
苏夕颜抬眸,眸光清润深不见底,“我在苏府说话比不上陈姨太有分量,去了也是白去。那些人兴许就等着我大闹一场,丢尽脸面。”
她总觉得定亲的事情来得蹊跷,一时也摸不准苏雨嫣到底在算计什么。
“老爷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小姐可是嫡出的亲骨肉!”清晓愤愤不平,一双眼睛急得通红。
嫡出又有什么用?她的哥哥身为嫡长子都被赶出苏家抚养,他们都只是碍眼的人罢了。
她娘生前心性软弱,处处不与人争抢,又不肯去讨苏富泽欢心。才会害得哥哥跟她都被一妾室欺压,难以翻身。
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细细谋划……
她重生一世,绝不可能再让旁人玩弄她的命运。
清晓看自己小姐沉默不言,就下跪求道:“让奴婢出府去央家报信吧!要是再晚几日,说不定小姐就要被逼着嫁入冯家了。冯家公子,哪里配得上小姐!”
“报信?”苏夕颜沉吟着,轻笑一声,“陈姨太这么做了,就不会轻易放你出府。央家离这较远,一来一回恐怕也赶不上。”
“那……”清晓两眼发直,讷讷道:“小姐岂不是只能被陈姨太算计糟蹋了!”
“对了,表公子不是还在苏家?奴婢现在就去求他……”表公子与小姐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也算是情投意合。只要表公子知道,就不会让小姐被人推进火坑里。
“别去了。”苏夕颜抬了眼眸,叫住了清晓,“这桩婚事连我都瞒着,更不可能让表哥知道。染辰哥哥是有心帮我,可他仍不是苏家人,又有什么资格阻挠我的婚事。”
“你总不能让染辰哥哥娶了我,正好也挡了这门婚事。”苏夕颜抬起一只手,不轻不重地用指尖敲着石桌面。
要让表哥帮忙,也只有这个办法。
可她前尘往事还没忘却,不想再去爱一个人,嫁一个人,就连一直对她好的染辰哥哥也不想嫁。况且,前世染辰哥哥也有自己的姻缘。
尚书家的千金小姐爱慕染辰哥哥已久,本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假如她的噩耗没有传到染辰哥哥那里……
清晓眼睛一眨,倒是觉得小姐提议极好,连连点头:“表公子一表人才,谦逊有礼。又与小姐自幼相识,娶了小姐那是亲上加亲。小姐嫁过去,表公子肯定会将您放在心尖上疼爱。”
苏夕颜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伸手拢开了耳边细发,“就你在这没羞没躁地谈论我婚事,也没问过染辰哥哥的意思,万一他并不想娶我呢!染辰哥哥向来疼我,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忙,但如果他心中无我,却因为此事而娶了我……他不会快乐,我也不会。”
苏夕颜的声音渐渐暗哑下去,眼前又似浮现起青鸾王爷看她的眼神。
那般冰冷疏离,恍若是两颗黑色的琉璃淡淡映出她的影子,其中没有半分感情,还夹杂着厌恶。
这样的眼神,她今生不想在旁人身上看见第二次。
清晓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拒绝,表公子待小姐的好,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请表公子帮忙,小姐哪还有退路。
“那小姐……这门婚事……”清晓再三犹豫,实在想不出好对策。
“染辰哥哥就不要再提了,也别让他知道这件事,这门亲事我另有打算。”苏夕颜停下轻叩桌面的手指,唇角弧度难以揣摩,“近些日子你只管盯着清茹,看她跟苏雨嫣之间有何联系。”
苏雨嫣,陈姨太敢提议将她许给冯家,想来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她也想知道苏雨嫣手里捏着的“万全把握”究竟是什么?
青鸾王爷刚回皇城不久,就履行诺言要来苏府见苏雨嫣。
苏家不过是区区的商贾家,能得青鸾王爷屈尊前来,是天大的面子,而这面子都是因为苏家的二小姐。
一向受宠的陈姨太更是扬眉吐气,俨然将凤桐院里的云容郡主当成了死人,自己成了苏家后院正儿八经的主子。
青鸾王爷銮驾来前,苏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做膳,摆宴,清洒……一件事都没有落下,件件事情都求做得尽善尽美。
后院飞檐凉亭里,四面围着薄纱,正中摆着金鼎香炉,里面燃得香料是苏雨嫣一向偏爱的白牡丹。
苏雨嫣慵懒地靠在酸枝木的美人榻上,额间点着一朵米白色细钿,面若莲花清雅脱俗,看人时美眸轻慢又高贵。
“五殿下要来苏家的事情,有没有通知苏夕颜?”
站在一旁伺候的桃蕊,眼睛骨碌一转,叠着手,笑着道:“五殿下乃是最受宠的皇子,能来苏家乃是蓬荜生辉的事情,苏家哪有人会不知道。只是奴婢不明白,二小姐怎么会想让大小姐知道……”
“大小姐处处仗着嫡出的身份欺您,又心比天高,想攀个高枝。万一她在五殿下面前抢了您的风头……”
苏雨嫣美眸凉凉地盯着自己新染过的指甲,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苏夕颜不来哪有好戏看!我既要让她名声尽毁,就要毁个干净,让她以后想做人都难!”
闻着香炉中浓腻花香,苏雨嫣面色缓和了些,挑着勾勒的眉尾看向桃蕊:“清茹那边你跟她说清楚没有?晚上冯家人就要上门提亲了,可得‘好好’安排招待,务必要让那傻子得手。”
桃蕊眼露诡谲,扬唇淡笑,“小姐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今晚一过,大小姐就再也不能跟你争什么了。正好五殿下,表公子都在府中,正好能让他们亲眼撞破一桩丑事!”
……
刚过午时,青鸾王爷的銮驾就到了。
楠沉木三驾的马车停在苏家门前,上面的钉子小件都是赤金做的。
深紫色的衣摆刚露出一角,苏家门前所有人都跪下,不敢抬头去看当今最受宠的王爷,嘴里高呼:“叩见王爷,王爷万安。”
看惯了这些人恭敬俯首,面带畏惧的模样,青鸾王爷俊美如铸的容颜上一片平淡,剑眉星眸间一派与生俱来的高贵疏离。锦靴落地,紫衣如烟潮般从众人眼前摇曳而过。
一路走过只听见腰间和田玉相碰的清脆声响,跪着的苏家众人觉得背上像是压着一座山,呼吸都困难起来。
“恭迎王爷。”一见到青鸾王爷,苏富泽擦了擦脑门子上的虚汗,就眼巴巴地贴了上去。
同样眼巴巴贴上来的还有陈姨太和苏雨嫣。
母女两个为了给王爷留下好印象,都是盛装打扮。
苏雨嫣知道青鸾王爷偏爱沉稳的帝王紫,她也作一身紫色打扮,一件紫色的流沙束腰长裙,头发松松绾成飞天髻,发髻间别着一朵刚盛放的绣球牡丹。
苏雨嫣容色单薄,像是扇面上的仕女。最该用浅色衬托她楚楚动人的风情。细长上挑的单眼皮,尖巧可怜的面颊轮廓,用艳色映衬,反而显出精神不好的倦色,和几分刻薄。
不过这样一来,两种深浅紫色交叠在一起,远远看去,她就像是和青鸾王爷是一对。
陈姨娘今日也是穿金戴银,将压箱底的陪嫁都戴在了身上,光是头上的一个头面,全金镶嵌宝珠,就似有几斤重。
苏家最不差的就是钱了……但钱再多也买不到百年士族能有的底蕴。
所以在皇城里,能拿正眼瞧苏家的人也不多。青鸾王爷一来,明日苏家的身价就不一样了。
青鸾王爷目光落在苏雨嫣的身上,他的目光沉静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