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怎的这么晚来娘这?”陈姨娘慈爱开口。
苏雨嫣葱玉的手指攥紧了披肩,美眸中光芒晦暗,笑了笑:“苏夕颜年十四,年纪也算不小,她娘亲早逝。娘你也该对她上点心,帮她谋求一门‘好’婚事了。”
与苏雨嫣一样花容月貌的陈姨太柳眉轻颦,含着几分诧异。怎么好端端的,嫣儿会关心起苏夕颜的婚事。
她若是嫁得太好,对嫣儿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陈姨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突然提起苏夕颜的婚事,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她商量。
“嫣儿觉得苏夕颜许给哪家更合适?”陈姨娘柔声询问,眸光同样不怀好意。
苏雨嫣轻蔑勾唇,“依我看,冯员外家所出的嫡子就不错。”
员外本就是用银子捐出的官,没有实权,苏夕颜嫁过去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陈姨娘一惊一喜,却还有些犹豫:“冯家的庶子肥头大耳,不学无术。我听说他还有点痴傻,没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他。苏夕颜好歹还是原配夫人生得,性子又高傲要强,她怎么肯答应这门婚事?”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清誉被毁。就算她苏夕颜不肯答应,到时候父亲也会将她绑上花轿。”
她要央染辰看清楚,他捧在手心里的苏夕颜,不过是个自甘堕落,水性杨花的肮脏女人。
到时候,她不仅能毁了苏夕颜后半辈子,还能让她被央家轻视唾弃,断了央家跟她的来往。真是一举两得!
“这件事情,娘要加紧去办。只要苏夕颜嫁了人,你再能添上个孩子,咱们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穿过抄手游廊,走回自己院子的苏夕颜打了一个喷嚏,身边跟着的清晓立马上前帮她拢紧了身上貂氅。
“这几日天还是冷,应该还有几场雪要下。小姐要注意些,千万别染上风寒。”
苏夕颜淡淡了应了一声,回味起苏富泽在书房里跟她说过得话。
她顶撞青鸾王爷的事情,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老夫人向来宠爱自己,只会替她隐瞒。
带上山的家眷总共也只有那么几个,苏雨嫣最有可能,但今日刚回来,她还没去过父亲那请安。她身边的桃蕊也是个不省心的,今日也一直跟在苏雨嫣的身边伺候。
想来想去,更可能是她身边出了内鬼,与苏雨嫣那边连成一气,明里暗里在搬弄是非。
清晓一直跟着她,前世在青鸾王爷府里,更是容不得她被其他妻妾欺负。
这样一来……苏夕颜眸光眯了眯。
走回自己的院子,院外清茹正在梅花下面拾些刚掉落不久的花骨朵。
这些花瓣晒干了可以做香囊,也可以泡茶。往日里,大小姐也很喜欢她在身边伺候。
进了院门,苏夕颜就停下了脚步,目光莫测幽邃地落在清茹的身上。像是重新在打量一个人。
她慢慢回想起前世一些被她忽略的事情。
在青鸾王府时,她只要与其他姬妾发生一些口角,苏雨嫣都能第一个知道。一些莫须有的罪状能扣在她的身上,正是因为总能从她这里找到些证据。
至于这些“证据”,都是有人事先安插好的。上辈子,她也怀疑过,将王府里的下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却从没有怀疑过自己从苏家带来的人。
前世,她性子是骄横,但从未苛待过身边人。望着清茹好似在为自己操劳忙碌的身影,苏夕颜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就是这个内鬼,将她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小姐,你回来了?”清茹站起身子,毕恭毕敬的行礼,一张模样工整的脸瞧不出任何异样。
人心藏在面皮下面,这双眼只能看到面皮姿容,却看不清一颗孰好孰坏的心。
“奴婢见小姐去找表公子了就先回了院子,”清茹滴水不漏地解释自己回了苏家后,为何一直不见踪影。
苏夕颜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见大小姐的脸色有些沉寂不明,清茹捧起了手中的白鸟瓷的小盆,正好能让苏夕颜看清楚里面的梅花瓣。
“小姐说过梅花香气清新好闻,奴婢帮您摘了好些,等晒干之后就可填在枕芯里面,夜夜都能闻到。”瓷盆白亮,正好能反衬出清茹一双冻得通红的手。
这双手做过什么?
苏夕颜面色清寒不露,心里怒中带痛。这双手在她枕头下面塞过白布娃娃,上面写着苏雨嫣的生辰八字,钉满了银针。
搜出巫蛊娃娃的时候,适逢苏雨嫣小产。她亲手倒得一杯茶,还不能“证实”她就是下毒谋害苏雨嫣肚中孩子的人,正好有了这个娃娃……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青鸾王爷望见这娃娃时的惊怒,恨不得当场一剑取了她性命。
清茹小心翼翼在她面前卖乖讨巧,苏夕颜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梅花香,声线平静:“你以后就留在外屋伺候。屋中伺候的下人,只要清晓一个就足够了。”
清茹猛地一吓,差点握不住手中瓷盆。心里转过了几道弯,嘴边的笑也冻结在了脸上。
小姐怎么会突然不让她近身伺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与二小姐之间联系,向来谨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大小姐察觉了!
清茹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苏夕颜面前,瓷盆中的梅花散落一地。
“是奴婢哪儿伺候得不好,惹小姐生气了?是奴婢该死!”清茹一咬唇,狠下心,伸手就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与二小姐有了交易,要将大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传报过去。她也不想当不忠不义的人,可是……
“你将我伺候得很好。”苏夕颜已收回了目光,从她身边走过。一颗心比清茹双膝下跪的冻土更冷,她只是试探,没想到与她预想得一样。
清茹为了留在她身边,出卖她,不惜对自己下狠手。苏雨嫣到底许了清茹什么好处,能让她这样“忠心耿耿”。
“我身边有清晓一个就够了。你屋外伺候只用做些不重的杂活,依旧是一等丫鬟,吃穿用度如常。”苏夕颜站在厢房门下,肩披着貂氅,一段水磨的秀发落在貂氅上,形容莫测。周身气度比二小姐更摄人。她俯视着望了清茹一眼。
这一眼明亮透彻,让清茹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脸。还好,小姐没有削了她月银用度……
苏夕颜捏了捏大氅下的冰冷的指尖,眉目悠远,她绝不是任人算计的软包子。
与其将清茹发落出府,不如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能知晓苏雨嫣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夕颜转身进屋,身后迸出一阵颤抖可怜的哭叫:“大小姐,奴婢真的是忠心耿耿……”
“我知道。”苏夕颜淡淡轻语。
前世,今生,你清茹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
随苏夕颜进了屋子的清晓,还有些后怕。小姐的性子,在几次梦魇之后,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她瞧不出清茹有何不妥的地方,辛苦帮小姐收集梅花,怎么就被赶出了屋外伺候。
屋里点了火盆,一会就热了起来。
苏夕颜站在衣架子前面,笑看了脸色有些发白的清晓一眼,清晓一激灵回过神,赶紧走到苏夕颜的身后帮她解下了身上的貂氅。
“傻丫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苏夕颜打趣笑着,从袖下探了手,点了点清晓的额头。
感受到小姐指尖的暖意,清晓脸上的煞白才缓了一些,只是手上的动作格外恭敬小心。
看得出清晓被自己刚才的发难吓坏了,苏夕颜在梨花木的椅子间坐下,面上的寒霜之色褪去,慵懒地给自己倒了茶,缓声安慰:“清晓你跟清茹不一样,我不会将你赶出去。”
要不是重活一世,她哪里能看清人心。清晓对她的忠心,她一直清楚。
清晓也弄不清自己在小姐眼里,为何会跟清茹不一样。但得了小姐的话,清晓绷紧的身子,慢慢软下,仗着胆子,小声问道:“清茹没有犯错,平日里伺候小姐也很仔细妥帖,小姐怎么要将她赶出去?”
苏夕颜纤细的指尖摩挲着茶盏上凹凸花纹,不答,轻笑起来:“清晓,你知该怎么分辨好坏。”
清晓觉得小姐这句话问得奇怪。想了想,道:“自然是用眼睛去看。”
“有时用眼睛看得也未必是真,对你好的人,也有可能包藏祸心。”
翌日一早,满院子的梅香,清晓卷了珠帘。轩窗外面天已放晴。
清茹一早就起榻了,手里捧着面盆,微缩着身子探头探脑往寝室里面看,却不敢进来。
苏夕颜一眼都没有再清茹身上停留过,直接让清晓接了面盆。
清茹知道自己是彻底失宠了,惶恐的同时,心里像是扎了一根针,刺得她又急又痛。长此以往下去,她该如何是好!
眼下也只有二小姐能帮她了!清茹咬了咬牙,眼神幽暗起来,心里似做了什么决定。
用了早膳,清晓站在苏夕颜身后帮她梳发,“小姐过会可是要去哪?”
小姐不出门时,打扮都很随意。这次特地让她梳个好看些的发髻,看来是要出门。
苏夕颜也不避讳清晓,答道:“过会去凤桐院转转,听说这几日天寒,云容郡主已缠绵病榻好一阵子了。”
云容郡主,也就是老爷续弦的正夫人。
小姐不肯唤她娘亲,云容郡主也不介意,倒是愿意让人提及她的郡主身份。
郡主待小姐是不错,但往日两人间的走动并不多。小姐怎么会突然想去云容郡主那看看?
有了前世教训的苏夕颜,眼光放长远了很多。她只是苏家有名无实的嫡女,想要跟受宠的陈姨太和苏雨嫣相争,还得找个靠山。
一直跟陈姨太争宠不对付的云容郡主,不就是最好的靠山?
清晓知道分寸,小姐不说,她便不多嘴去问。
梳完发髻,清晓就去挑衣衫。小姐近日偏爱红色,就拿了一件深红色菱花的锦袄。
苏夕颜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颜色太艳了,云容郡主病着,我不能穿得太招摇。”
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小姐都能想到。
放做以前,小姐只顾及自己想法,觉得二小姐穿素色白色好看,自己的衣物清一色也要换成素净的,脸上也喜欢扑粉,让自己看上去弱不禁风。
好在以前做得素净衣裳还在,清晓不一会就拿了两件过来,让苏夕颜挑选。
云容郡主的院子并不远,只是天冷结了冰,这一路走来花了些时间。
“郡主,大小姐来拜见您了。”院外的婆子进来通传。
靠在螺钿罗汉床上休息的云容郡主轻声咳嗽,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大小姐怎么会突然想到来看我?让她进来。”
苏夕颜领着清晓走近来,靠在罗汉床上的云容郡主就要起身。
“郡主病着,就不要起榻了。”苏夕颜快步上前,拉住了云容郡主的手腕,在她床边坐下。
云容郡主打量了苏夕颜一眼,见她灵气青稚的脸上少了骄横之气,又看了一眼她头上戴得寻常玉簪子,心里思量着大小姐是不是得人提点,做事有了不少分寸。
云容郡主任由她握着自己手腕,苍白清丽的容颜上浮现出极淡笑意:“颜颜怎么会想来凤桐院里看我?也不怕染上病气。”
苏夕颜垂下眉眼,含着几分羞涩歉然的模样。以前是她太眼高于顶了,在苏家吃穿不愁,从没有为自己谋求一点退路。
等陈姨太被扶正之后,苏雨嫣也成了嫡女,她才知道看人脸色的难受。她没有娘亲做倚仗,又草率嫁了人跟央家断了联系,根本无力挽回局面,只能任由陈姨太和苏雨嫣两人处处下绊子。
“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事。郡主嫁入苏家,就相当于是我的娘亲,我却没能时常来院里侍奉郡主,以尽孝道。还请郡主不要怪罪。”苏夕颜说这些话,含着几分真心实意。
在苏家大宅中算得上对她好的人,只有老夫人与她。云容郡主身子娇弱,一辈子都没个子嗣,可能是可怜自己不受宠,又没娘照看,对自己要格外上心些。所以上次自己才能请云容郡主出面,没让苏雨嫣讨好老夫人得逞。
笼着倦容的云容郡主一笑,目光柔和又含着几分打量地落在苏夕颜身上。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会怪你,谁都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你娘亲去世得早,兄长又常年不在苏家,没人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说到大少爷,本该是最受宠的孩子,苏富泽发迹之后到了二十多岁才娶了央家的嫡女,央将军的胞妹。头一胎就生下一个男孩,本是天大的喜事。
但不知陈姨太从哪找来个道士,说是算卦极灵验。给苏锦昭算了一卦。说他是木命,又算出了“震”这一卦。而苏富泽是火命,两人命相相克,震卦又会影响苏富泽的生意仕途,不宜留在身边抚养。
苏富泽对道士算出的卦象深信不疑,将刚出生不久的苏锦昭送去了乡下,托远方亲戚抚养。
等她哥哥年纪稍大些该回来的时候,陈姨太又从中作梗,苏富泽将接他回府的日子一拖再拖。
到最后还是娘亲实在看不下托舅舅那边,将苏锦昭带去了央家,弱冠之后他就入了军营。他们虽为亲兄妹,十几年了却连面都见不上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