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诗人米尔顿说:我爱流动的一切。
地球70%以上的面积被水域覆盖,大江大河,海洋湖泊。婴儿体内含水量有90%左右,随着年龄增长逐渐降低,成年人体的含水量也有70%以上。我在想,世间万物——所有美好的事物,莫不是有着水流一样的灵性。婴孩都会充满灵气,古稀之人则老气横秋。长江黄河是流动的,历史也在流动;金钱货币是流动的,人情也需要流动;爱情是流动的,性爱也需要流动。
魏蕊就是这样一个流动着的姑娘,这也是我爱上她的原因。她就是一个浑然不知愁滋味的少女,走起路来总是踩着舞步。我爱她轻歌曼舞的性格和像溪流一样流动的身体。我们第一次**,她说她整个脑袋都融化了,就像小时候一头扎进游乐场的海绵球里。我说我很喜欢这个比喻,但是我小时候没有海绵球,但像我小时候吃到的甜瓜。
近四十岁的我,皮肤不再有弹性,必须靠规律的生活和适当的运动来约束自己,早睡早起,早晚各做一百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坚持半年后,让这些行为僵化成了习惯。我感觉到了衰老,这体现在食量的降低、不胜酒力和缓慢的代谢。身上的脂肪开始堆积,每周需要做一次剧烈的运动来消耗脂肪。看着身边熟睡的魏蕊,她均匀的呼吸和散发出的青春气息又衬托了我的衰老。刚经历了一场狂欢——这个年龄也许不能叫狂欢了,而需要靠徐缓的动作和熟练的技巧来粉饰激情。
四十岁,我辞去了国企优厚待遇的工作。厌倦了繁琐管理流程带来的内耗——这消耗的不单是这个世界的资源,还有许多的热情和青春。时代早已被点燃了大火,在那里兀自燃烧,而许多人的心却泛起了灰尘,已经慢慢变得冰凉。
佛洛依德说,**和情感,是支撑人类一切行为的两大动力。对体制里的工作没有了热情,我却寻找到了另外一份热情。我和魏蕊在离市区不远的山脚下购置了一套跃层的洋房,在楼顶送了一个大大的平台。我从田地里背来一筐筐泥土,买了一颗桂花树,又从山里挖了一些小灌木,撒了紫云英和小雏菊的种子,将天台装饰成了一个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每年冬天来临,我会移入水仙的块根,在灌木丛间修成一个水渠,将水仙用石子稳定在水渠里生长。待万物凋零,水仙则伴着水流盛开,伴着暖阳和幽香,白的花瓣和黄的花蕊,带着圣洁的笑脸,能温暖整个严冬。
楼上一个被阳光洒满的房间被装成了茶室,来得都是像茶一样清香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我们一起饮用无尽的黎明和黄昏,一起聆听从远方尘嚣里传来的悠长的汽车鸣笛。魏蕊来了兴致会在花园里跳一支舞,在一个雏菊盛开的午后,她舞起紫色的水袖,像是生长在彩色的云上。
我们在人烟稍浓的地方开了一个艺术工作室,她教舞蹈,我教音乐。白天我们跟孩子们——这世界上最有灵性的物种在一起,他们会问一些让你一时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们会犯错,但都是可以原谅的错误,在成长过程中他们的点点滴滴都是充满灵性的。在古诗里一切童趣的诗词都是流动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儿童急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松下问童子,言市采药去”……这让我想到了陶潜,想到了王维和孟浩然。这同时让我想到了牧歌。杜甫在成都草堂时也经历了牧歌,但他的一生太沉重了,对苍生的悲悯情感压垮了他。李白而又太轻了,死也要跟诗、酒、月亮和剑在一起。
牧歌有广义的牧歌和狭义的牧歌之分。广义的牧歌是共产的,是忽略了个体和界限,在那里每个人都是一个音符,而每个音符都要写入乐章才有意义,否则人只是一个无名的黑点。而狭义的牧歌则是完全相反的,狭义的牧歌是个人的,是与世界分离的,是世界的逃逸者。就这点而言,前者是大隐隐于世,后者是小隐隐于野。王维是山中宰相,是广义的牧歌。陶渊明是田园诗人,是狭义的牧歌。两者有无好坏之分呢?前者是媚俗,而后者则是孤独,容易被遗忘和抛弃。我们通过这么多的孩子和喧闹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这样也许会恰到好处吧。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哪一种牧歌呢,选择的过程其实就是在媚俗和孤独了。
回忆的春天永远没有归途。对美好的回忆,远比经历美好的过程更有魅力不是吗?反过来说,值得用力回忆的多数不就是美好的吗?人何以成为回忆的囚徒,因为人往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往往会在甜蜜里迷失自我,缺乏自省。而甜蜜又是短暂的,于是在幸福中的人往往渴望得到的更多,那样便会失去得更多。
我是在六月末的一个午后乘火车到达这个城市的——地处长江以南,很舒服的空气,温柔的江南小城——苏东坡漂泊而过,陈圆圆生活过,余光中也梦到过,我于是迈着沉重的脚步也来到了这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