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家在南京的同学已经先行离校了。我看到几个宿舍已是狼藉一片,一些带不回去的旧衣服、旧书籍、小家电以及未开封的保险套散乱在地上。宿管阿姨在天井里清扫着昨晚从各个方向飞落的啤酒瓶,我过去帮她,刚走了几步鞋子就被扎破了,好一个作茧自缚。宿管阿姨说每年这个时候她是最忙的那个,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怨言。我却很惭愧。
天气比头一天还要热,南京之所以能称得上火炉,是因为她不但北拥长江,而且多河湖——除了玄武湖,莫愁湖、秦淮河这些有名气的河流湖泊,还有成百上千没名字的。大学就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湖边,太阳蒸发着湖水,湿热的蒸汽钻进每个毛孔,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晴天里,虽然天空很蓝而悠远,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浪漫。
中午接到了宋校长的电话,说是晚上在鼓楼的一个饭店请我们几个毕业的合唱团骨干吃饭,算是为我们饯行。
下午,我跟陈坤在鼓楼的街道徘徊。主干道两边满是梧桐树,小巷的两边是参天的水杉。陈坤拿卡片机到处拍照,我不让他拍我,我感觉与这环境有违和感,我将不再属于这里。
五点多,我们到了宋校长订的那家饭店。合唱团的团员代表是我联系的,正好到五点的时候手机没电了(大学四年只有那一部诺基亚手机,用到不能开机还不舍得丢弃),我心想这下糟了,一个叫余荟的女生没有联系上。我们于是就在马路中央的一个喷泉边等她。喷泉伴着音乐射向天空,被偏折的阳光装点着,落下的水雾形成了虹。
在等余荟的空档,我们看到民乐团、流行乐团、舞蹈社的老师也都来到了饭店——我们本以为这只是合唱团的聚餐呢,没想到整个艺术团的都来了。更让我惊喜的是,艾丽莎老师也出现了,她还是那身长裙,像修仙归来一样。但从她面部表情能感觉到她很疲惫。我热情地同她寒暄,问她从哪里来,她说从老家赶过来,李贝拉被留在了外婆那里。
随后,余荟也到了。艺术团的各位老师在门口寒暄,他们跟我打招呼,让我感到讶异的是,他们竟然都认识我——在艺术团里我几乎一心扑在合唱团,跟其他社团交流也不多。宋校长说我早是名声在外,我不好意思地向大家合掌作揖。晚上吃饭是三桌,中间一桌是合唱团的成员,其他两桌是其他社团的老师和学生代表。宋校长和艾丽莎老师都坐我们这一桌。
坐我旁边的是一位韩国留学生,他会讲一些中文,但不能很好地区分平上去入,要仔细听才能辨别他话里的意思。他钢琴弹的特别好,合唱团里的演出伴奏都是由他即兴编排的,因此,他在学校里被称为“钢琴王子”。另据说,他弹的《KISS THE RAIN》比李闰珉弹得还要好,有同学把他弹奏的视频发到韩国的一个论坛上,这同学的账号被当成了李闰珉的一个小号而吸引了众多粉丝。他说毕业后他不想回国,回国要服两年的兵役,他担心死在训练场上,更担心手脚残废了不能弹钢琴……
我一点也没有食欲,也不敢再喝太多酒,前一晚的酒精感觉还未散去。艾丽莎老师强作欢笑,却在那里一个个地敬酒。然后大家一个个地回敬她,我看不过,为她挡了几杯。
宋校长端酒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听闻你担心毕业后没有歌唱了。不要怕,我会叫人把谱子寄给你,你自己练习,有音乐会了,你直接过来唱就是了!”
他的话让我很感动。然后他又说起我写的那些歌曲,非得让我当着大家的面唱一首,我推说嗓子不舒服,由陈坤唱了一段《七月的稻花香》。“想家了你就回来,寂寞了你就唱歌”,他的这句话一直刻在我的心里。
我送醉意朦胧的艾丽莎老师回宾馆。路上我们聊了很多,聊着聊着天下起了大雨,空气竟然变得很凉。我们没有伞,我用包给她顶在头上,用手搂着她在雨中奔跑,到了酒店我们两个都湿透了。我凑过去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没有拒绝。我逡巡着寻觅她的嘴唇,她把头别了过去,却低头说,“快回去吧,后会有期!”我的脚步不听使唤,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晚上十一点半,雨停了,我跟陈坤刚从鼓楼回到学校,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直接奔到了教学楼的通宵自习室。陈坤要帮着一个暑期后出国的女生辅导功课。女生的男朋友叫吴迪,他也在自习室,他在门口看到了我,我们就到门外的台阶上坐着聊天。他说他感到不安,我说我能体会你的感受。
凌晨两点钟,我在自习室写日记。陈坤回宿舍洗了澡,又回通宵自习室陪我。他带回来一本歌谱和他的一整套维修工具。我继续写日记,他用螺丝刀拆卸一部我送他的老式放音机——他在梅卿走后就喜欢拆卸各种东西。我放下笔,叫他喊上吴迪和吴迪的女朋友,我们到外面去唱歌。我们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在悄无人际的校园,在礼堂的石头台阶上,一遍遍地唱着那些寂寞的歌曲,我们最后以一首《斯卡布罗集市》结束了四个人的音乐会。陈坤说他太困了,我们就又回到了通宵自习室,他们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凌晨五点钟赶回宿舍,洗完澡,睡到九点钟,然后去图书馆接着写日记。
第二天就要离校了,日记里记载的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斯卡布罗集市》的旋律在我耳畔又响了起来,“您这是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分别代表着温柔、勇气和善良,请代我送给住在那里的一位姑娘,告诉她,她曾经是我最爱的姑娘......”
别了,南京!我将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让我感到温暖的朋友,不知道人们会不会为了权力和利益,而背弃真诚和善良。
别了,我的大学!成长伴随者痛苦,青春难免会有疼痛。我将不再会为谁而深夜流泪,我将不再为爱多愁善感,我将不再为谁而感到痛苦——这或将是我最大的痛苦……
别了,我的爱人!不知道我去的地方有没有鼠尾草和百里香,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动人的歌,能让我跟着一起唱......
别了,青春!那些带不走的,将注定在记忆的河流里被遗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