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入瑶池景色深,明眉开处岁初辰。
素云妆就湘妃面,绿绮织成洛女裙;
不与淤泥污皓魄,全凭碧水养精神。
而今死去群芳笑,还献群芳自在春!
——戚禾《凌波仙子》
当再次翻到《凌波集》里的这首《凌波仙子》时,水仙的最后一朵花已几近凋谢了。那是四月的一个早晨,空气已经开始变暖,窗外的杂草突破了春寒的封锁,渐渐俊俏起来。而水仙的枝叶不再丰润,叶片开始发黄。修剪掉枯萎的花朵,试图给仅剩的一朵留足养分,但她那已日渐枯槁的花容正渐渐消瘦,花瓣向下垂落,与水中的倒影贴得越来越近,就像迟暮的美人将脸靠向镜子,对着镜子里易老的容颜独自叹息……MP3里放着萧友梅的《问》——
“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华年如水?”花期真的很短暂,就像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流水一样,——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人生如蕊?”如蕊的人生该是怎样的人生?我和她的相遇就像花蕊一样芬芳,但花谢后却惹来绵长的疼痛。花瓣要离开了,我也要离开了,未来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还能如花如蕊吗?
待到最后一个花瓣从枝头坠落水中,我将花盆里的水倾倒掉,取出块根放在桌上,用刀片切下所有的残枝和干枯的鳞片,剥出一个白玉石一样的块根。我将剥出的块根埋进宿舍天井的花坛里——想着来年的春天即便她能盛开,这里却也已物是人非了。
在将水仙的块根埋下没有多久,我的手指就开始变得红肿,继而失去知觉。我到校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是中了一种生物碱的毒,并问我有没有接触什么植物,我把切除水仙干枯根茎的事告诉了他,他说这毒是我在“解剖”水仙时长时间接触水仙的汁液染上的,遂给我开了些解毒的药。
至此,我百感交集。在医生给我十指消毒时,那因红肿而带来的疼痛直抵内心。我看着我的十指——这曾是解开她穿我白色衬衣上八颗纽扣的十指,这也曾是跟她爱意绵绵时穿过她长长黑发的十指;这曾是在她哭泣时我为她拭去泪痕的十指,这也曾是最后一次背她在草坪上奔跑而嵌入她肌肤的十指;这不再是揽她入怀而在她背上轻抚的十指,这不再是能写出歌颂爱情诗歌的十指;这不再是我将一池泉水掬起送到她唇边的十指,这不再是与她十指相扣的十指,这不再是将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山谷大声喊“我爱你”的十指——孤独将我原本鲜亮的生活蒸发得没有一丝水分,我不知道这十指还能否拨弄琴弦,奏出和谐的旋律。
这难道是冥冥中的启示?如果这疼痛是为了让回忆更加刻骨铭心的话,如果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够,非得要肉体上的折磨才能让人难以忘怀的话,我想我中了水仙的毒是有意义的了,这毒一定会让我永生难忘。
工作后我在办公室里养了一盆水仙,安全检查人员来到办公室,发现了这个有毒的“危险源”,遂让我把花盆搬了出去,我解释说如果不去解剖水仙是不会中毒的,他们说是危险源就要及时消灭。我就把水仙养在了单身公寓——芬芳是一个人的事,中毒也是一个人的事。
从水仙花第一个花苞开放,到块根被埋入土中,我借用《凌波集》里的几首诗的韵脚写了五首七言绝句,分别题为《探花》、《怜花》、《恋花》、《问花》、《葬花》,我把这些诗先后发表在了校报上。工作后我听说学校艺术团成立的诗社,我把这些诗编到《凌波集》里,寄给了诗社的负责人,他们有感于我对水仙的痴情,特别为此出了一期关于水仙的专栏——
《探花》
绿玉春菲映瑶台,冰肌漠漠荔凝腮。凌波仙子如有意,轻卷寒香入梦来!
《怜花》
料峭春寒裂鹅石,摇落水殿篸一枝。嫩躯怎耐风吹雨,归德公子好护持!
《恋花》
万端风流压玉枝,一种可怜惹相思。梦里昨宵几回首,恋花日日作何辞!
《问花》
风送篆烟十里村,雨来日暮易销魂。欲从姚女听心事,为惧春寒紧闭门。
《葬花》
向晚问花不解语,素颜零落著轻絮。明年怨曲招断魂,肯否认我写诗处?
考研结果出来后,南京的两个学校的招生办以及上海的一家研究所给我打电话,邀请我调剂到他们那里读研,我问了家人的意见,他们说天底下的书是读不完的,我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需选择参加工作面试了。
当乌云笼罩山顶,离别的钟声越来越近,惧怕离别,离别却已然在眼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