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又落起了雪。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有很多的不同点,用鲁迅的话说,北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南方的雪“是滋润美颜之至了……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这是因为南北气候不同而给雪花的形状、气质带来的差异。在我眼前的雪,因着这山里空濛的湿气而变得柔软和温暖——我开始欣赏这雪花的美来了,这到底是一种绝望里的苦中作乐呵!
小猴子渐渐跟我熟略起来,他是个男孩,我给他取名叫豆丁。店老板跟我说下着雪就不要回城了,先在这里将就着住下,等待天晴或者等待救援——但不要对后者报太大希望。他说房费可以免除,但有个条件,需要帮着他做些活计。我于是带着豆丁,在厨房的后院帮忙挥斧劈柴。
第三天是除夕,雪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我们的干粮却已经快吃完了。吃过午饭,店老板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包裹,他打开是一堆发黑的零件,只见他熟练地卡扣、插销、旋螺纹,不一会儿功夫就组装成了一把猎枪,我看得目瞪口呆。他背上猎枪,叫我一起去森林里看看,说晚上的年夜饭可能会有惊喜。我带上那把雪铲,背着豆丁跟他一起进了山里的原始森林。
店老板对这个山里的每条路都很熟,他知道哪里可以打到小野味,哪里可以打到大货。积雪已经落了快三十公分厚,我们一边开路一边前行。跋涉了快两个小时,到达一片小型灌木丛,只见他弯腰,捡了树根边的泥土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到第五棵树边时,他说就是这里了。他让我用雪铲去敲打那棵树,随即天空发出一声金属般苍凉的“咯咯”声,店老板手起子弹飞出,那速度快得像闪电一样,只见一只野山鸡应声扑簌簌落在了雪地上。我和豆丁抓紧往野山鸡落地的方向跑去。野山鸡脖颈的颜色程蓝紫色,身上的羽毛是日落色,尾巴是浅褐色的,如果把它的翅膀展开,呈现的一定是一副彩色的山水画,真是明艳美丽之至。豆丁试图用手去拖,他瘦弱的身躯根本拖不动,急得对着我抓耳挠腮。我说有了这个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毕竟回去还要走很长的路。店老板说好戏还在后头。他带着我往一个有水源的山脚走去,他说的大货应该就在那里。
我们来到了山脚下的一片活水源,整个山谷冰天雪地,唯独那里冒着热气。店老板说我们在这边等待大家伙出现,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大家伙。
我们在温泉边等了半天,一阵响动传来,店老板让我们抓紧躲避在一棵树后面,“是野猪”,我轻声对他说。一只壮硕的野猪向这边跑来,它应该是来饮水的。店老板做出了一个不要讲话的手势,豆丁看到后则失去了控制,他冲了过去,站在野猪的前方双手上下舞动,一边喊叫,一边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豆丁的表现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店老板等不及野猪再靠近一些,就朝着它放了一枪。子弹打在野猪的脊背上,冒出一串火星来,野猪嚎叫着掉头就跑,我从树后面出来,抄着雪铲就追,店老板对我喊“别追,不要追”,我追了几步,却只能悻悻然地望着它远去。
返回的路上,我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打到一只野山鸡后我说可以返回了,您说后面有大货。而大货快到手了,您却放它走了,不知道您这样做的目的是啥?”
“这叫及时止损”,他说着让我先帮他拿着枪,停下来点起了一只烟,并问我要不要抽,我摆摆手表示不会抽烟。
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们打到一只野鸡后,心里想着那个大家伙,这个叫有梦想,人总归要有梦想的,总不能安于现状吧。而为什么我看到野猪受伤了没有乘胜追击呢,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野猪在受伤过重时会凶猛过狮子老虎,它会对你进行自杀性的攻击,它会疯狂到朝着你开枪的方向冲过来。因为你那只失心疯的猴子,我第一枪没有撂倒它,就不敢开第二枪了,一旦让它发疯起来,我们可能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用手抚摸了下豆丁的脑袋,听他接着说下去。“另外你想想,这么大个家伙,我们怎么把它弄回去,加上天快黑了,路上更危险,权衡一下这里面的利弊,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所以我说,当你的梦想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时,要及时止损,止损不是就说放弃梦想了,而是可以再寻找适当的时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你想想,如果为了实现梦想连命都搭进去了,那梦想即使实现了,却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感觉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我思忖着,一路没有再说一句话。
当晚,我吃了半年来最有味道的一顿饭,我想到已经三年没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了。店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了他存了多年的女儿红,他说女儿红是世界上最有故事的酒,喝上一口,你能同时感受到酸、甜、苦、辛、鲜、涩六种味道,他叹道,这不就是生活的味道吗?我竖起大拇指,夸他是个哲学家,他听后仰天大笑。在喝到尽兴时,他跟我讲起了他的经历,他之前在部队当过兵,退伍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到这山里来看护森林,后来山里开始发展旅游业,他就辞去了护林工的工作,用几年的积蓄在这里搞起了民宿,他说这房子是他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所以对这里充满了感情。
他又跟我讲了许多在山里发生过的故事,也包括一些风流韵事,我们喝酒一直到凌晨,也算是跨了年。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一刻我最想念的是父母,上学的这些年我把全部的精力扑在了学习和感情上了,他们对我默默的付出,而我连最基本的陪伴都无法给他们,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愧疚。
大年初一的中午,我们在酣睡中被外面的叫喊声惊醒——是救援队来了。我们被救援队带出了深山,带到了市里的集中救济站。
接着第二天雪就停了,天上晴空万里,天气也一下子回了暖,店老板说这样一来,后面有可能十年都不会再下大雪了。他跟我道了别,一个人又返回来山里的民宿。我把豆丁托付给了他,并嘱托他等春暖花开时,就放豆丁回归自然。
豆丁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他对分别表现出的不舍,还是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临别时,店老板对我说,“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后面可以随时到山里来玩,带上女朋友,吃住免费!”
“没问题,我会经常去山里看你们!”我强作镇定,以掩饰自己的不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