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病愈出院时,学校已经开始放假了。在陈坤回老家前,我们约了一起去校外吃晚饭。从来都是“会当有泪流知己,便觉无言对常人”,我再也忍不住内心压抑的痛苦,将这些经历说给他们听,我能倾诉的也只有他们了,他们当是感同身受,仅此而已。临别时我向他们借了钱,订了第二天去杭州的车票。
我是傍晚到达杭州的,杭州的天气跟南京一样冰冷,天空的云像刚凝结的混凝土一样,给整个世界罩上了冰冷的灰色,这惨淡的愁云让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我在之前住过的那个小旅馆办了住宿,然后走入杭州的夜色里。我多想在某个街道能碰到她,哪怕她是挽着别人,我也不会介意,我只想看到她的一个微笑就心满意足。我一边走,一边张望,我望向每个快餐店,望向每个商场,望向咖啡店,望向书吧。我在每个公交车站停下来找寻,我在每个十字路口过马路时找寻……
到了西湖,天空开始飘起了雪,那是很大片的雪花,用“燕山雪花大如席”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发现第一片雪花的游人高呼一声“下雪了”,整个景区沸腾起来,一瞬间,苏堤、白堤、断桥、雷峰塔掩映在了朦胧里。音乐喷泉唱着歌剧,在西湖的光影里摇曳生姿,游人成双成对,随着雪花飘落,他们的浪漫又多了几分光彩。而浪漫只属于他们,我却有种伤感的情绪,这情绪开始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蔓延开来……
从西湖步行回到旅馆已经是深夜,雪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在马路上,也在我的身上。我打开手机,收到了梅卿的短讯,她问我是否安全抵达,说南京下起了大雪,她打算第二天早上去堆雪人。我们寒暄了两句,我告诉她第二天要去山里孟茜表姐的茶场去,然后就互道了晚安。
后来,人们回忆起那场大雪,均会怀疑是南方的天把积累五十年的雪,毫不留情地一股脑抛洒到了人间。这是一次南北气流碰撞的结果,是一次冰与火之歌,南方多雨的暖流与北方持续南下的冷空气在长江中下游相遇了,追逐、纠缠、拉扯,交融,源源不断的冷空气却还是吞噬了南方的强降雨,云屈服了,雨也屈服了,在这场爱中死掉的雨变成了雪的精灵,灾难的精灵。
我从旅馆中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透过窗台,远处已经分辨不出建筑和树木,路边一些灌木的树枝已被压断,残枝上挂着一尺多长的冰凌,记忆里雪天的玉树琼枝被摧残殆尽。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就像被蒙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毯,棉毯的边缘在地上无限绵延。我下楼往街上观望,有些零星的行人,路上的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踝。街上没了喧闹,没了车水马龙。
我回到房间,打开早间新闻,关于雪灾的消息已经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了。铁路线受灾断电,火车停运,人员受阻,大片的农田受灾,公共服务中断,物价上涨,房屋倒塌,煤、电、路、运告急,有人失踪在了冰天雪地里……如果以上的描述不足让人印象深刻的话,那我们看一些数据好了,文字描述总会让人麻木,而数据可以带来强烈的感觉冲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有2.17亿亩农作物受灾,22万公里普通公路交通受阻,全国火车站滞留580万人,全国170个县被迫断电,在雪灾中有129人死亡,4人失踪,国家直接经济损失1516亿元……
南方突袭而来的大雪,其破坏力不亚于北方暴雨带来的泥石流。而在应急方面,南方是存在短板的,北方冬季多雪,多年的经验已经让北方人学会了如何应对,他们为了迎接大雪,早已齐备了撒盐车、融雪车、扬雪车、除冰车等这些装备,而不怎么落雪的南方怎么会用到这些东西呢,所以面对这场雪灾,整个华南地区应对灾情是措手不及的,这势必带来更大的灾难和损失。
我找旅店老板询问是否还有别的途径去山里,得到的回答便是山里受灾更严重,山里已经封路了,过去等于送死,当下只能等待天气放晴,积雪融化。
到了中午,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这暴烈的雪耗尽了人间的所有浪漫,那再也不会是徐志摩笔下快乐的雪花在半空中潇洒,那是一种似堕楼人一样枯竭的绝望的花。凌寒傲骨的朱砂梅也凝固在了冰凌里,清香被永远地冻结。市民再也无闲情围着红泥火炉,在窗边静坐饮茶,而要为未来的饮食起居担忧;再也看不到相拥转圈圈的情侣,看不到在湖边呼着热气拍照的少女,看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