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征战和鲜血通向祭坛
一
一直同札木合一起放牧的蒙力克和术赤台听说塔里忽台来到札答兰部,非常气愤,直接闯进了札木合的大帐。果然,札木合和塔里忽台正在大帐里饮酒。看见蒙力克和术赤台进来,塔里忽台站起来笑着迎了上去:“这不是蒙力克和术赤台吗?你们好啊,二位兄长!”
蒙力克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札木合说:“札木合首领,这个乞邻秃黑是想路过此地,喝口马奶酒就走吗?”
塔里忽台仍旧笑着说:“老兄,不要重复死人也速该的腔调嘛!我是打算跟你们一样,在札木合首领的麾下效命。以后我们就常常可以在一起喝马奶酒了!”
札木合笑道:“何必等以后呢?来呀,为了你们的重逢,再拿两个大碗来!”侍从应声送上酒具。
“不必!”蒙力克一口回绝,“札木合,铁木真是你的安答,塔里忽台是铁木真的仇人,也应该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还要收留这个丧家之犬?难道你把同铁木真三次对长生天立下的誓言都忘记了吗?”
札木合的脸沉下来:“忘记了誓言的不是我,是铁木真!我札木合组织了四万联军替他报了仇,夺回了他的老婆,而他铁木真为什么要对我不辞而别?为什么收留了从我这里离去的阿勒坛,还有我的族弟豁儿赤和几千部众?嗯?”
“他的不辞而别,一定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术赤台反驳说,“但这并不是背盟的表示。至于阿勒坛和豁儿赤去同铁木真一起放牧,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也算不上是对你的背叛。”
“不要再讲了!我札木合的刀从来不砍慕名来投的客人。塔里忽台叔叔,请!”他举起了酒碗。塔里忽台也举起碗,反咬一口说:“是不是蒙力克和术赤台也要去投奔铁木真啊?”
蒙力克和术赤台冷笑一声,走出大帐。塔里忽台对札木合说:“札木合首领,我看这是两只养不熟的鸟儿,早早晚晚要飞到铁木真那里去。”札木合猛地喝干一碗酒。
就这样,塔里忽台便在札木合的营地里住下了。他成天像黑嘴的乌鸦一样在札木合面前说铁木真的坏话,札木合与铁木真越来越生分了,尤其是当铁木真告即位的使者来到札答兰部的时候。
按照草原部落的习惯,一个新的可汗即位,要向有交往的其他部落派出使者,通报这一消息,这就是“告即位”。铁木真与札木合是安答,又在一起放牧将近两年,自然应当把自己称汗的消息告诉札木合。札木合对于铁木真称汗一事应该说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可是一旦这事真的变成现实,他的心里还是非常恼火。从铁木真被部众抛弃,只有几匹银合马家当的时候起,蒙古乞颜部就被严重地削弱了,而札答兰部却渐渐强大起来。“是我札木合统帅四万联军打败蔑儿乞人夺回了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是我札木合帮助铁木真召集流散的百姓使他的羽翼丰满。上次他就不辞而别,现在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称可汗,铁木真的眼里还有我札木合吗?听说脱斡邻汗已经欣然承认铁木真称汗,这个老滑头不是蒙古人,他才不在意谁当蒙古人的可汗呢!何况他又是也速该的安答,支持铁木真是必然的,我札木合可不愿意向铁木真俯首称臣。”札木合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接见了铁木真派来的使者——哈撒儿、博儿术和者勒蔑。
札木合居中高坐,绐察儿、蒙力克等分坐两厢,哈撒儿见过礼后说:“乞颜部贵族与各部首领共同推举铁木真为乞颜部可汗,今特向札答兰部通报,望札木合安答予以承认并给以盟友般的支持。”
札木合冷冷地看着哈撒儿,气氛紧张。半晌,札木合才说:“对我的安答嘛,我无话可说。我倒是有几句话请你们三位回去捎给忽察儿、阿勒坛和答里台——他们作为铁木真的兄长和叔辈,为什么像公羊一样在我与铁木真安答之间戳腰刺肋、挑拨离间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哈撒儿说。
“有!”札木合拍案说,“当你哥哥与我同处而未分离时,他们为什么不推举铁木真为汗?现在推举铁木真为汗居心何在?”他把语气缓了缓,接着说,“你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实践自己的诺言,使我的安答铁木真心安位稳,不要再出尔反尔。部族有可汗,好比衣服有衣领,但愿他们不要撕毁你们的衣领!”
“这个嘛,请我哥哥的好安答放心。”哈撒儿不卑不亢地说,“有我们弟兄在,又有您这个好安答的支持,我们不会让任何人撕坏了我们的衣领。”
札木合哈哈大笑起来:“好吧,请我的好安答的使者,品尝品尝札答兰部鲜美的马奶酒吧!”
札木合一拍手,仆从端上马奶酒和手扒肉,一队少女歌舞上来。合答安和几个女奴端着托盘进来,给大家敬酒。札木合举起大碗说:“来呀,为了庆祝我的好安答继位乞颜部的可汗,大家干了这一碗!”
大家举碗。塔里忽台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是啊,我们蒙古人有了惟一的可汗了!往后,凡是蒙古人,都要听命于他了!”
札木合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绐察儿眉梢一扬:“也包括我们札答兰部吗?”
塔里忽台仍旧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得问问铁木真的三位使者了!”
塔里忽台带领部众抛弃铁木真一家的时候哈撒儿还小,他已经记不起塔里忽台长得什么样子了。他只觉得那个胖子的话里有明显的挑拨之意,却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正好合答安过来,跪在哈撒儿面前给他倒酒,合答安低声告诉他说:“你对面的那个胖子就是塔里忽台!”
这时,者勒蔑故作吃惊地说:“札木合首领,这么好的酒宴,你为什么放进一条狗?”
绐察儿四下看了看:“哪儿?”
哈撒儿明白了者勒蔑的所指,也说道:“是有一条狗,方才还在汪汪狂叫嘛!”
塔里忽台霍地站起:“你大胆!论起来你应当叫我叔叔!”
者勒蔑一脸嘲讽地问札木合:“札木合首领,跟我们正使讲话这么不客气的,是什么人哪?”
“我是塔里忽台!”塔里忽台不等札木合介绍,就自报家门了。
者勒蔑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你就是也速该首领生前叫过‘乞邻秃黑’的——又自私又贪鄙的那个小人吗?哟哟哟,原来你就是这么一副尊容!肥得就像要下羔子的母骆驼!”席间掠过一阵吃吃的笑声。
塔里忽台一拍桌子:“你们目无尊长!”
哈撒儿也一拍桌子:“你差一点害死了我们全家,你算是什么尊长!”
札木合刷地抽出刀来拍在桌子上。众人一震,歌舞也停了。札木合冷冷地说:“来唱歌的是客人,出言不逊的无论他是谁,我就不认他是朋友!”
哈撒儿欲发作。蒙力克举起碗:“那就喝酒嘛!”
术赤台也缓和气氛地说:“对对对,还是喝酒!”
博儿术笑着站起来:“这二位长者说得对,我们是来拜访我们新可汗的好安答札木合首领的,札木合首领又这么热情地捧出了这么好的马奶酒,我们当然不能辜负了主人的美意了。喝酒!”
者勒蔑也笑得甜甜地说:“这马奶酒可真香,你看看,札木合首领没喝就醉了!”
札木合大笑起来。大家都笑了——不过这笑声和他们的表情是各怀心事的。
二
三位使者回到乞颜部的驻地,向铁木真报告了这次在札答兰部的遭遇。铁木真和在场的诃额仑、孛儿帖、别勒古台等心情都很沉重。过了半天,别勒古台憋不住了,蓦地站起来:“他算个什么安答,他收留了要杀死我们的塔里忽台,是什么意思?”
老四合刺温也气愤地说:“我看,早晚要和札木合决一雌雄!”
老五帖木格更干脆:“打就打,我们现在不怕他!”
“住口!”铁木真生气地喝止道。几个弟弟不言语了。诃额仑和颜悦色地说:“你们是可汗的兄弟了,说话要谨慎,遇事更应该三思而后行。我们虽然有一两万部众,可是蔑儿乞人并没有被消灭,脱黑脱阿父子已经收拢了失散的百姓,厉兵秣马伺机报复;塔塔儿人背后有金国支持更是劲敌;而对我们恨之入骨的泰赤乌人正希望煽动一场我们与札木合之间的两虎相争。所以我想,札木合虽然不是一个好安答,却也不应该是仇敌。铁木真,你说呢?”
铁木真思索着说:“我想,无论如何札木合曾经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扶植过我,这份恩德我是不该忘记的。我当然希望他能成为我重振祖业的盟友,最不愿意的就是他变成我的敌人。退一步说,即使真的有一天我与札木合要刀兵相见,也宁愿让他先砍我一刀!”
哈撒儿说:“我也正是出于同哥哥一样的考虑,才没有在札木合的大帐里同他顶撞起来。”
诃额仑欣慰地笑了:“铁木真,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就是你们最小的弟弟帖木格也是十七岁的勇士了嘛!你们都长大了,我没有白白地早生了这样多的白发!”她拭了拭眼泪。
第二天,铁木真向乞颜部的所有将领发布了一道旨意:札答兰部和克烈部一样是我们乞颜部的盟友,对他们要忍让、回避,以免发生误会。
可是,铁木真的忍让并不能消除同札答兰部的根本矛盾。两个部落又彼此相邻,大小磨擦自然时有发生。两个安答之间的战争终于由一件纠纷引发了。
这天,乞颜部的牧马人在放牧马群。他们望见有一队骑手出现在远处的山冈上,看样子好像是札答兰人。因为铁木真有言在先,怕发生误会,牧马人赶紧打了个呼哨,赶着马群往后撤离。
那队札答兰骑手的为首者正是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和泰赤乌部的脱朵。看见了乞颜部的马群,脱朵盗马的老毛病又犯了,故意挑拨地对绐察儿说:“绐察儿首领,那是铁木真的马群,我们可惹不起,赶紧躲一躲吧,人家是乞颜部的大可汗!”
绐察儿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羊系上腰带就能管人吗?”
脱朵继续煽动说:“那可不一样,你就看这群马吧,又肥又壮。以前他可没有这么多的好马,自从收留了主儿乞家族的那些盗马贼,他的马一天天多了起来。说不定这群里就有札答兰部的马呢!”
“过去看看,我偏要看看他们有多厉害!”绐察儿率先抽刀冲了上去,他的骑兵紧随其后。
绐察儿追上赶马的乞颜部人不容分说举刀就砍,牧马人纷纷落马,只有一个牧马人逃了出去,正好遇见巡边的者勒蔑。者勒蔑和博儿术在铁木真称汗之后,被封为众人之长。听说札答兰人杀人抢马,者勒蔑自然不能不管,他带着那个牧马人向出事的地点跑去。
绐察儿等正赶着马群往回走,见有两个骑马人追来,绐察儿勒住马说:“又来了两个送死的,站住,劈了他们!”
者勒蔑与牧马人放慢了速度,在离他们数十步时停下。者勒蔑欠身说:“是绐察儿首领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铁木真可汗任命的众人之长者勒蔑,我在你哥哥的金顶大帐里见过你。绐察儿首领一定是误会了,没有认出方才掠走的是我们乞颜部的马群。”
绐察儿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我刚好认出了是乞颜部的马群。”
“是吗?打铁的烤煳了围裙,您这个玩笑开得是不是过了点儿火候?”
“我还想接着开下去呢。来呀,把铁木真的众人之长的脑袋给我砍下来,看看可笑不可笑!”
札答兰兵士挥刀纵马冲过来。者勒蔑眨眼之间就用刀背将四个骑手砍落马下,吓得其余的人逡巡不前。
者勒蔑对绐察儿说:“绐察儿,你哥哥和铁木真是三次结拜的安答,我不愿意为了几匹马伤了和气,您还是把马还给我,留着脑袋吃肉比掉到草堆里啃泥的滋味好得多!”
绐察儿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要让你的脑袋掉到草堆里去啃啃泥!”
他纵马上前举刀便砍。者勒蔑一刀架过,笑嘻嘻地说:“绐察儿,你怎么和野马一样脾气?”
绐察儿兜转马头又冲过来砍下一刀,者勒蔑又架出去:“喂,铁木真汗说过,与札答兰人相遇要让过三刀,你已经砍我两刀了!”
绐察儿又兜马冲上来:“这一刀就叫你身首异处!”话到人到,一刀斜劈过来,者勒蔑镫里藏身快速出刀,一刀砍断了绐察儿的马腿,那匹马滚翻在地,把绐察儿摔出好远。者勒蔑说:“算了吧绐察儿,把马还给我,回去再练练刀法吧。”
绐察儿从地上爬起来,把一个部众从马上推下去,一纵身上了马,又凶又狠地朝者勒蔑冲来。二马相交,两刀相碰,绐察儿在马上晃了几晃坠落下去。脱朵等吓得一哄而散。
出事的时候札木合与塔里忽台正在露天宴饮,各部首领也都作陪,几个女子在跳舞助兴。塔里忽台说:“札木合首领,天天看这些人扭扭捏捏没意思,我们泰赤乌部有一个叫纳牙阿的勇士,可以拉动两头牛的车。”
札木合听了想见识见识。塔里忽台命人叫纳牙阿赶牛车到这里来。不一会儿,那个叫纳牙阿的勇士赶着一挂牛车走来。只见他下了车,走到车后,一手拉住车尾,一手扬鞭,两头牛将车拉动。纳牙阿先是被拉出数步,然后他扔下鞭子双手用力把车子稳住,众人已是称奇;继而他大喝一声,竟将牛车拉着倒退数步。观者一片吹呼。札木合离坐给他一碗酒:“勇士神力,请干了这碗酒!”
纳牙阿接酒称谢,一饮而尽。塔里忽台笑道:“泰赤乌部还有一位奇人叫只儿豁阿歹,射得一手好梅针箭。”
札木合一笑:“射箭?射箭是草原人的平常本事,此人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塔里忽台招手对从人说:“传只儿豁阿歹。”从人应声而去。塔里忽台说,“请首领选四个不怕死的部众。”
札木合对身后的四个那可儿说:“他们可以吗?”
“可以。你们到这边来。”塔里忽台拾起桌上的酒碗领四个人走到侧面排好,将碗分别放在他们的头上、手上。剩下的交给最后一个那可儿说,“你见他们的靶子射中之后,将手中的碗抛上天去,明白吗?”那可儿说:“明白。”
只儿豁阿歹走来,塔里忽台喊住他:“只儿豁阿歹,你站在百步以外,札木合首领要看看你的箭法!”只儿豁阿歹退回百步之外,刚站好便发箭,三个那可儿头上顶的、手上捧的碗全被射掉。第四个那可儿看傻了眼,直到塔里忽台提醒他“快点、快点,该你的了”的时候,他才将手中的碗一个个扔上天空,最后两只索性一起扔出。所有的碗都中了梅针箭,在空中破碎了,碗碴儿像落英缤纷。众人一片喝彩。
札木合笑道:“塔里忽台叔父有这样的高人,何愁不能称霸草原,在你的手里振兴蒙古?”
塔里忽台笑了起来:“我已经年近半百了,贤侄正是英雄年少,我的愿望就是扶助你统一蒙古!”二人相视而笑。
突然,众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向对面望去,见一行数人失魂落魄地走来,脱朵牵着的一匹马上横搭着一具尸体。塔里忽台上前惊问:“脱朵,发生了什么事?”
脱朵声泪俱下地说:“惨哪!我们正在营地边境上放牧,不料想铁木真派了他的众人之长者勒蔑要来抢马。我们好说歹说,他们非但不听,反而杀了我们四个牧马人和札木合首领的弟弟绐察儿!”
札木合奔上前来看马上的尸体。脱朵说:“他被者勒蔑斩断了脊梁,一命身亡了!”
札木合失声痛哭,塔里忽台在一旁鼓动道:“此仇不报枉为人!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去!”
札木合抬起泪眼发狠地说:“我要把一切与铁木真为敌的人都联合起来,杀得他片甲无存,为我的弟弟报仇!”
这时,尚不知情的铁木真正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摔跤。二儿子察合台虽然小,但很凶狠,一次次地被哥哥术赤摔倒,却一次次地扑上来。
孛儿帖走来,看到两个儿子扭在一起,说:“铁木真,你还笑!快拉开察合台,你没见他都急了吗!”
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
豁阿黑臣坐在一边说:“是铁木真在笑吗?他可是难得有这么开心的笑声噢!”
铁木真说:“闲暇嬉戏的时候要像婴儿、像马驹、像三岁的牛犊一般欢乐,同敌人对阵的时候,要像饥饿的老虎、愤怒的鹫鸟一样凶狠。”
察合台又一次被摔倒。他这次没爬起来,而是爬上去咬了术赤的腿一口。术赤大叫,哭了起来:“你耍赖!咬人!你是狼吗?”铁木真更响亮地笑起来。
孛儿帖拉术赤到怀里,对铁木真嗔道:“去,去,去吧!你怎么当的父亲!”
术赤哭道:“父汗!你为什么不管弟弟!你偏向他!”
铁木真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拉过术赤说:“术赤,你要记住,不要想有人保护你,不要乞求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我这辈子注定了要靠自己,你也一样。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只有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你才算是真正的蒙古人,才是任何人都打不落马的蒙古人!”
博儿术带了一个牧马人走来:“铁木真汗,出事了!者勒蔑被主儿乞家族的人抓起来了!”
者勒蔑被押到撒察别乞的面前。撒察别乞问:“是你杀死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
者勒蔑故作惊讶地说:“是吗?我方才杀掉的是札木合的弟弟吗?哎呀,我只知道我杀的是一个浑不讲理的盗马贼。”
撒察别乞大怒:“你知道不知道你闯下的是什么样的大祸?”
者勒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觉着我们的马不能谁说抢走就随便抢走;我们的人不能谁说杀掉就随便杀掉。”
“可那是札木合的弟弟!你杀了他就会挑起我们同札答兰部的战争!”
“依您的意思,因为他是札答兰人,就可以要我们的马我们就给他们马;要杀我们的人,我们便把脖子伸过去?”
“你真想知道我的意思?”
“我太有兴趣了。”
“我要把你这个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送给札木合,听凭他去处置,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这场争端!”
者勒蔑耸耸肩膀说:“你说这话好像你是札答兰人。”
木华黎在撒察别乞身后提醒道:“首领,还是把他交给铁木真可汗处置得好。”
撒察别乞一瞪眼睛:“怎么,我无权处置一个打铁的奴隶吗?来呀,把他给我捆起来!”
者勒蔑刷地把刀抽出来,对着每一个想靠近他的人:“那可不行,你们把我的手捆起来,我怎么吃奶酪啊!”
撒察别乞也抽出了刀,要仗着人多抓住者勒蔑。这时,他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大喊一声:“铁木真来了!”
撤察别乞把刀插入刀鞘说:“好吧,我让铁木真杀了你!”说罢迎了上去。
铁木真带着自己的兄弟来了。撒察别乞劈头就说:“铁木真,你的这个众人之长闯下了塌天大祸,只有把他交给札木合,才能平息战争!”
铁木真反问道:“如果我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札木合就不会来打我们了,是吗?”
撒察别乞说:“那也不一定,可这小子杀的是札木合的弟弟!”
“既然送给他也不一定能取消他攻打我们的念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白白地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铁木真说。
撒察别乞语塞。者勒蔑笑了:“我也是算的这个账。”
“你住口!”铁木真怒道,“我说过,我们要忍耐,忍耐!不能同室操戈!可你……你!”
者勒蔑跪下:“铁木真汗,你可以因为我给部落带来灾难而杀了我。不过我得说,我可是让绐察儿先砍了我三刀。”
“你给我走开!”
者勒蔑站起来走到一边。
撒察别乞生气地质问道:“铁木真,你就这么袒护你的下属?”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说:“我要袒护跟随我的所有蒙古人。要不然,大家为什么要拥戴我为可汗?”
“你!你要把大家拖进战争,一场全族灭绝的战争!”
“可能,但不是我愿意打仗。从我生下来那天起,草原上就没终止过厮杀。我想躲避战争,可如果躲避不了,我们也只有选择战争。”
撒察别乞拂袖而去,主儿乞人跟了上去,木华黎看了一眼铁木真也跟了上去。同来的哈撒儿对铁木真说:“他好像已经忘了他发下的誓言了!”
铁木真看着撒察别乞的背影,又转眼看着札答兰人宿营的方向,心事重重地说:“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三
草原各部的争战,是争夺牧场、争夺畜群、争夺草原霸权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铁木真称汗不久,尽管他极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希望避免与札答兰部发生冲突,但札木合之弟绐察儿公然抢夺铁木真的马匹,屠杀其部众,逼迫其众人之长起而反抗,杀死了绐察儿。札木合反目为仇,纠合塔塔儿、泰赤乌等十三部准备向铁木真发动进攻。
答兰版朱思山顶上立起了札木合的大帐。正像他对绐察儿发的誓言那样,他把反对铁木真的十三个部落都联合起来了。十三翼兵马分进合围,把铁木真包围在答兰版朱思的峡谷里。
十三翼的首领和札木合立于方阵之中,勇士们盔明甲亮,十三面牛皮鼓咚咚作响。
脱朵端着一盆马奶酒,塔里忽台用手将马奶酒洒在马鬃、马背上。
塔里忽台从脱朵手中的盘子里取过一把尖刀,把刀尖对准了马的囟门,猛地一戳,马猝然倒下。
兵阵发出震天的吼声:“呼瑞——呼瑞——”
被包围在峡谷里的乞颜部人一片惊慌。撤察别乞头一个向铁木真发难:“铁木真!怎么样?札答兰人打来了,就是你那个好安答,就是我不让你招惹的札木合!你不听我的劝告,还说你要袒护你的下属。好,机会来了,你袒护他们吧,袒护吧!可是得在你先保住自己的脑袋之后!”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回答:“我会的。”
撒察别乞冷笑道:“说大话要是能把敌人打败,人们还带刀干什么!”
他又像进来时一样地走了出去。铁木真知道他是不会同自己一起退敌了。札答兰、泰赤乌、乃蛮部都是强大的对手,而自己身边的各家族和贵胄们却各怀异志,这个仗是太难打了。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蒙力克的第四个儿子阔阔出来到他的大帐。
同札木合一起参与十三翼之战的也包括蒙力克和术赤台,他们是也速该生前的好朋友,尤其是蒙力克,连答里台、捏昆太石都离开铁木真一家的时候,蒙力克还同铁木真一家共同放牧了两年。他们参与这次行动,纯粹是裹挟进来的,他怎么会向朋友的儿子挥舞马刀呢?在得知了札木合作战的部署之后,蒙力克派出自己最聪明的第四个儿子——可与天神共语的通天巫阔阔出,暗中潜行出营,给铁木真报信,把自己和术赤台一翼所在的位置告诉了铁木真。约定好放铁木真的人从自己的阵地突出十三翼的包围。铁木真把自己的兄弟和亲近将领召集起来说:“札木合有恩于我,我不愿意与他刀兵相见。不过,这一次,不想打也得打,因为不打一下就从蒙力克和术赤台叔叔的营地撤退,等于出卖了他们,所以打是为了掩护撤。者勒蔑,吹起号角吧!”
这一仗打得很快。十三翼联军并没有付出多大伤亡就取得了胜利。札木合在大帐接到报告说,铁木真被打得溃不成军了。果然,他站在山顶上就能看见塔里忽台的部众押解着一队被捆绑的俘虏走来。他跨上战马跑下山去,他要亲自看看俘虏之中有没有铁木真。
还有一个人比札木合更急切地想知道铁木真被俘没有,那就是合答安。她挤在人群里,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在俘虏的脸上游移着。札木合赶到了,他下马来到俘虏队前,一个个地看着他们走过。合答安紧张地用手揉搓着发紧的喉咙。她的丈夫——押解俘虏的傻骆驼用鞭子打了一个俘虏一下:“快走!”还朝合答安显示地笑了笑。合答安心里一阵发紧。
札木合的心里也在发紧。他焦急地朝俘虏走来的方向查了过去,越看越沉不住气。他上前揪住一个俘虏问:“你们当中有没有铁木真。”
傻骆驼给了那人一鞭子:“说!”那人摇摇头。
札木合推开他,又抓住一个问:“喂,俘虏里边有没有铁木真?”
塔里忽台飞马跑来报告说:“札木合首领,铁木真从蒙力克、术赤台的一翼撕开口子往哲列捏方向逃走了!”
合答安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摩挲着自己还在激烈起伏的前胸。
“什么!”札木合一震,抽出刀来,“啊”的一声,手一挥,劈倒了眼前的那个俘虏。傻骆驼还朝那倒下的人踢了一脚,合答安捂住眼睛离开了。札木合铁青着脸握着刀把往山上走,塔里忽台追上他说:“术赤台、蒙力克同也速该可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他们是养不熟的鸟,这次会不会网开一面有意放走铁木真呢?”札木合听了,眼里露出了杀机。
战斗结束了,十三翼首领陆续回到札木合的大帐,到得最晚的是丢盔弃甲的蒙力克和术赤台。札木合刚要发问,二人直奔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冲过去。蒙力克抓住他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睛斥责道:“你这条乃蛮狗!铁木真所有的兵马一下子向我的阵地压过来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的左翼,只顾抢劫马匹,让我们两千人抵挡铁木真一万多把马刀的冲击,你安的是什么心?”
术赤台也指着塔里忽台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你这条泰赤乌肥羊,看看你身上一个土星都没有。我们在流血拼命,你的人却在坐山观虎斗!”
蒙力克转身说道:“不,他们是在坐收渔人之利!札木合,你是十三翼之战的统帅,我们要求你秉公而断,赔偿我们的损失!”
札木合先是发愣,后是思索,待蒙力克问他时则转为哈哈大笑:“诸位这是怎么了?我们是打了胜仗嘛!至于没抓到铁木真,那就先让他在砧板上多躺一会儿,他早晚是我们的刀下之鬼。来呀,传令下去,大摆酒宴!”
说罢向外走去。塔里忽台紧跟上他,还要说什么,札木合压低声音说:“不要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大帐外,各翼首领两厢坐好,居中而坐的札木合谈笑风生地说:“诸位首领,今天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为大家准备了一道名贵的下酒菜。看见对面这一溜大锅了吗?”
众人望去,七十口大锅下火焰熊熊。
不亦鲁黑汗问:“啊,是煮全羊吧?”
塔里忽台阴阴地一笑说:“不,是煮全人!”
塔里忽台一言出口,语惊四座。塔里忽台接着说道:“俘虏之中有七十个赤那思氏男子,他们本来是我泰赤乌的一个氏族,后来归附了札木合首领,最后又投靠了铁木真。汉人在秦汉时期有鼎镬之刑处决重犯,我们没有铁鼎,可是却有七十口行军铁锅。将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活活煮熟了,以助酒兴,带人!”
行刑之人押着被捆绑起来、光着身子的七十个战俘走来。众人投去惊愕的目光。札木合站起来,狰狞地笑着说:“我札木合对那些背盟之人就要给予这样的惩处,看以后有谁还敢背叛我,再去投靠铁木真!”他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当然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永不分离的盟友啦,来,不必看了,要煮熟这些人肉,还要等一会儿,大家边喝边等嘛!来来来,喝酒!”
众人喝酒。对面一百四十个行刑之人将七十个赤那思人扔进锅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泰赤乌人跟札答兰人一起踏上了归途。傻骆驼骑马跑了过来,对坐在车上的合答安说:“合答安,札木合首领赏给了我一只羊羔儿,他奖励我打仗勇敢。”
他把怀里的羊羔递给了合答安,合答安像看见了毒蛇一样直往后躲:“你别碰我!”
傻骆驼不明所以地看着合答安,合答安把沾过傻骆驼手的羊羔扔在了地上:“你快把它抱走!”
札木合、塔里忽台并辔而行,面带得意之色。两个人的马尾巴上都拴着人头,使跟在后边的那可儿们心里特别不舒服。脱朵从后边追了上来:“首领,蒙力克和术赤台带着他们的人投奔铁木真去了!”
札木合勒住马:“什么?他们还敢背叛我?我要把他们抓回来,全放在锅里煮了!”
塔里忽台叫过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吩咐说:“你们两个带五千人把蒙力克和术赤台这两伙叛逆给我追回来!”
纳牙阿与只儿豁阿歹领命去追赶蒙力克和术赤台,锁儿罕失刺父子也在其中。五千人进了一个山口,纳牙阿望着山势立马逡巡。他身后的锁儿罕失刺故意担心地说:“哎哟,这可别遇上埋伏啊!”
纳牙阿愣了一下,看了看只儿豁阿歹,只儿豁阿歹也踌躇不前。赤刺温试探地说:“前边地形是够复杂的,天色又这么晚了,真要中了蒙力克和术赤台的埋伏,抓不回去人不说,再落个损兵折将,放在锅里煮的就可能是你们二位了!”
只儿豁阿歹一澶,问纳牙阿说:“你看呢?”
纳牙阿也不愿意干这趟差使,反过来征询只儿豁阿歹的意见:“那就先埋锅造饭,派两个探马先去侦察一下?”
只儿豁阿歹立即同意:“嗯,这主意很好!”
纳牙阿命令道:“锁儿罕失剌、赤刺温,你们父子先去侦察一下,有可疑情况立刻报告!”
锁儿罕失刺和赤刺温乐得如此,两个人打马向前。跑出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山脚,见四下无人,锁儿罕失刺笑笑说:“这儿挺清静,躺一会儿吧。”二人下马,躺了下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十三翼之战,札木合在战场上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他残酷地对待原来的部众,很快就导致了众叛亲离;铁木真注意广泛团结贫穷的部众,在战场上虽然失败了,但在政治上、道义上却获得了胜利。十三翼之战后,铁木真的力量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出现了众望所归的局面。
四
从战场上突围出来的铁木真母子听说蒙力克和术赤台前来投奔,大喜过望,立即骑马前来迎接。
两队人相遇,一个个热泪盈眶。蒙力克夫妻哭着说:“嫂夫人,我们来晚了!”蒙力克一家全都跪下了。
诃额仑一边扶起蒙力克妻一边叫铁木真:“快,快扶起你蒙力克父亲!”
铁木真搀扶蒙力克道:“蒙力克父亲,术赤台叔叔,你们是在我战败逃亡的时候来投奔我的,分担的只能是重新振作的辛苦和忧愁。我十分感谢你们的到来,这是乞颜部转败为胜的标志。我要设宴庆贺二位长辈的归来!”
他吩咐博儿术马上去召集各族首领。
哈撒儿担心地对铁木真说:“哥哥,十三翼新败,札木合很可能要派人追赶我们,我们还大摆宴席,好吗?”
铁木真低声回答:“就是为了十三翼新败,才需要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宴会要隆重红火。”不过,铁木真也不敢大意,他派速不台、忽必来两队哨兵放马出去四十里隐蔽起来,并告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扰乱了宴会。
草地上,灯球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各部首领及家眷一桌挨一桌围成半圆形,中央点燃了一堆篝火,放了两只盛酒的大翁海。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二人挎刀挺胸走到中央,一齐宣布道:“奉可汗旨意,由我二人主持宴席,望诸位各安其位,宴会开始!”
二人转身向主席台走去,走到桌前一同跪下:“请可汗致辞祝酒!”然后分别走到主席台两侧肃立。
铁木真举杯道:“今天,为了欢迎蒙力克和术赤台两位长辈的来归,为了祝贺蒙古乞颜各部著名首领和名门望族大多已经齐集帐下,黄金家族中兴有望,请大家开怀畅饮,尽欢而散!我先敬大家一杯,干!”
百灵鸟拉响了马头琴,一队青年男女载歌载舞:
金杯里美酒满溢,
亲朋们欢聚在一起,
肥美的绵羊肉端上来了,
让我们欢乐在一起!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起喊道:“斟酒!”
两个女子从两侧开始依次斟酒。位置靠边的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很有愤愤不平之色。尤其是额里真妃,她心想:“蒙力克和术赤台算什么东西,竟被铁木真奉为上宾。我是他的长辈,又是近支,倒退而居其次,这是什么意思?”倒酒女子过来,正好刚倒了半杯酒壶就空了,那女子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请稍候。”放下空酒壶,拿起另一把酒壶,刚要再续,额里真妃借题发挥地拿起半杯酒一下泼在那女子脸上:“混账,连你这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给我倒半杯酒,这是谁的意思?”
女子吓得跪下。额里真妃不依不饶地举手就打了女子几个耳光:“我看你还敢!”
铁木真外松内紧,一下子捏扁了手中的酒杯。诃额仑和孛儿帖同时按住了他的两只手。铁木真看看母亲和妻子,哈哈一笑说:“额里真妃婶母,何必跟一个奴隶一般见识呢?明珠放在暗处也会闪光,您的高贵身份是谁也不会忘记的。孛儿帖,你去给额里真妃婶母斟酒!”孛儿帖拿起酒斗,离座走到额里真妃面前。额里真妃大模大样地说:“哟,让可汗的大妃给我倒酒,这我怎么当得起哟!”
孛儿帖笑容可掬地说:“您是先可汗的大妃,自然当得起。”
额里真妃争回了面子,心里舒服多了,心安理得地让孛儿帖给她倒酒。
铁木真看她得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个个愠怒。铁木真发泄地说道:“别勒古台,你是宴会的主持人,难道只会看一个人的脸色吗?你到各处看看,我的臣民们是否都像这里的气氛一样欢乐喜兴。”
别勒古台应声走了,不里孛阔躬身说:“我也去吧!”
一个个被车辆围成的圈子里,亮着灯火,传来笑声。蒙古人在行军路上宿营时,往往为了安全起见,把勒勒车卸下来围成圆圆的一圈作为工事,以此抵御马队的攻击,这就是著名的“古列延”。现在各个古列延里也在开着宴会。
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并肩走过来,忽见一条黑影闪过,别勒古台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还在跑,两人随后追上去。不里孛阔抢先朝那人后背一推,那人扑倒在地,不里孛阔用刀逼住那人的咽喉。那人吓得大喊:“别,别误会,我是合答吉歹。”
不里孛阔立即愣住了。合答吉歹趁机站起来,手背到身后讪笑着后退。不里孛阔发现了他手中的马笼头,干咳一声说:“你身为撒察别乞首领的那可儿,为什么不在左右好好侍候,倒想四处找酒喝。”
合答吉歹听出不里孛阔话里边的袒护之意,一边后退,一边想乘机溜走:“嘿嘿,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站住!”别勒古台拦住他的去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呀!”
“把手伸出来!”
合答吉歹伸出一只手。别勒古台说:“那一只!”
合答吉歹背过一只手伸出另一只。
“把两只手一起伸出来!”
合答吉歹只好伸出两只手,露出马笼头,又马上缩了回去。别勒古台问:“马笼头?谁的?”
“嗯……是撒察别乞首领的。”
不里孛阔提醒地说:“他让你去备马吧?”
合答吉歹连忙说:“对,对,是让我去备马。”
不里孛阔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为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我这就走。”合答吉歹欲溜,别勒古台叫住他:“不对,你给撒察别乞备马,为什么从可汗的古列延里出来?”
合答吉歹支支吾吾。别勒古台命令道:“把马笼头给我看一看。”合答吉歹只好将马笼头递向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把抢过,向远处一甩,随后打了合答吉歹一记耳光:“滚!”
合答吉歹欲逃走,别勒古台抓住他:“不行,你这个主儿乞的盗马贼!走,去见可汗!”
不里孛阔害怕因为这事使主儿乞人当众出丑,拦阻道:“别勒古台,你不要欺人太甚。”
“什么?我怎么欺人太甚?”
“你凭什么骂主儿乞人是盗马贼?”
别勒古台扭着合答吉歹:“走,见了可汗,让各部首领都来评一评,他是不是个贼。”
不里孛阔急了,上前推开别勒古台,合答吉歹乘机逃走。别勒古台欲追,不里孛阔拦挡,两人扭打在一起,各不相让。别勒古台乘二人分开之机追向合答吉歹,不里孛阔情急之下,抽刀砍向别勒古台,别勒古台裸露在外面的右臂中了一刀。别勒古台转身怒目而视,不里孛阔知道闯了祸,怔怔地扔下了刀。
别勒古台撕下衣襟扎住伤口,将右臂伸入袖中。这时,博儿术领着一队哨兵走过来,看见别勒古台受了伤,忙问出了什么事。别勒古台怕把事情闹大,搅了铁木真的宴席,让博儿术不要声张。
别勒古台、不里孛阔、博儿术走回宴会会场。三人一起向铁木真交令,报告说各古列延里的宴会热烈红火,整个营地内外并无异常。铁木真一眼看出别勒古台脸色不对,又发现了他手上流出的血,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别勒古台把右臂往身后藏了藏:“没,没怎么。”
“血?”诃额仑吃了一惊。
全场人都停了杯,铁木真盯住别勒古台:“别勒古台,你是否曾经与人格斗?”
别勒古台还想掩饰:“没有。”
“把袖子卷起来!”
“这……”
“你什么本事都学会了,就是没学会撒谎!”
“是,是曾有过格斗。”
“同谁?为了什么?”
“为了一点小事,可汗不必问了。”
“不,你说,一定要说出来。”
博儿术向前一步代他回答说:“可汗,方才主儿乞首领撤察别乞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偷了可汗的金马笼头,被别勒古台抓住,不里孛阔执宴官执法犯法袒护罪犯,想放走合答吉歹,别勒古台同不里孛阔相持不下,不里孛阔砍伤了别勒古台。”
博儿术的话停了,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铁木真及其兄弟们的愤怒在聚积,诃额仑小声地说:天不早了,散了吧!
如果听从了诃额仑的话,这倒是个消弭事端的好机会,可是撤察别乞的脸上挂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怒道:“我以为可汗真的是开庆贺喜筵,原来是想报复主儿乞人而设的陷阱。不里孛阔,走!”
主儿乞人全都站起离席欲走。铁木真拍案而起:“把这帮盗马贼给我拿下!”
哈撒儿等推翻了桌子,扑向不里孛阔、撤察别乞等人,不里孛阔、撒察别乞等且战且退,会场一片大乱。
五
撒察别乞等逃进自己的古列延,喘息未定。不里孛阔恼火地说:“撒察别乞,主儿乞人的脸都让你的那可儿丢尽了,合答吉歹在哪儿?我要杀了这匹害群之马!”
撒察别乞生气地说:“你算了吧!铁木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赶紧走!母亲呢?哎,我母亲呢?”
这时他们才发现额里真妃不见了。“一定是让铁木真抓住了。抢?显然打不过铁木真,这可怎么办?”撒察别乞不知所措。木华黎说:“首领,我去见铁木真把大妃要回来。”
者勒蔑和速不台两兄弟一前一后领着木华黎走进了大帐。铁木真的目光直逼木华黎,冷冷地问:“你们主儿乞人全部叛逃了?”
木华黎平静地回答:“我只知道我们的首领带领全族人转移了牧场。”
铁木真眼睛一瞪:“你敢顶撞我?”
木华黎不亢不卑地沉默着。铁木真又问:“撤察别乞派你来干什么?”
“要求可汗放回额里真妃。”
“是恳求或者哀求吧?”
“不,我的首领说的是要求。”
“哦?你叫什么名字?”
“木华黎。”
“你是撒察别乞的什么人?”
“门户奴隶。”
铁木真大怒,从者勒蔑腰间抽出刀来,将刀指向木华黎的咽喉:“你一个门户奴隶也敢这样跟可汗讲话?”
木华黎平静地说:“我是撒察别乞的门户奴隶,不是可汗的门户奴隶!”
铁木真将刀一挥,劈向木华黎,当刀快碰上木华黎头顶的时候偏了过去。木华黎一直纹丝不动。铁木真笑了:“好样的!”他把刀还给了者勒蔑,坐了下去,说:“木华黎,不要回去了,做我的那可儿怎么样?”
木华黎不语。铁木真探身问道:“怎么?你以为我铁木真不如那个盗马贼撒察别乞?”
“我木华黎十分敬仰可汗,可我不能不忠实于我的主人,现在我还是他的奴隶。”
铁木真越发对木华黎感兴趣了,他围着木华黎转了一圈儿,拍拍木华黎的肩膀,对者勒蔑说:“者勒蔑,带他下去,好好款待!”
者勒蔑引木华黎走出大帐。铁木真对速不台说:“速不台,传各部首领大帐议事!”
各部贵族和首领们陆续来到大帐。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对尥蹶子的野马就得用鞭子抽,对叛逃的主儿乞人只有讨伐!”
“可汗,你曾说过,对以往的叛离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不忠,你将使用马刀和苏鲁锭长枪!”
“现在是把灾难加在主儿乞人头上的时候了!”
蒙力克拦阻说:“不可!承蒙可汗不弃,设宴欢迎我们来归。新朋友值得欢迎,旧朋友也不应该轻意抛弃,何况主儿乞人是蒙古长支贵族,可汗更该大度包容。”
答里台到底年纪大了些,不像年轻人那样气盛,他说:“蒙力克说得对,我们刚刚和十三翼敌人交过手,不能再增加更多的敌人。”
哈撒儿反对说:“如果我们及早下手,他们就是一堆死尸,永远成不了敌人!”
一部分人附和。豁儿赤成竹在胸地开口说:“我看不见得!据我所知,主儿乞部在先可汗的时候都是蒙古各族之中有胆量、能征战、箭法高强的人,让他们成为死尸的同时,我们也将有许多人倒下!”
哈撒儿嘲讽地说:“你害怕了吗?豁儿赤!”
豁儿赤答道:“我是害怕,我怕的是可汗会因为自我相残,使札木合有机可乘!”
铁木真见大家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便终止了会议,去了诃额仑的斡儿朵。诃额仑早已料到他会来,待儿子见过礼后,她让他坐在孛儿帖对面,从容地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众说纷纭,相持不下。”
“有人指责你在宴会上举措失当吗?”
“还没有。”
诃额仑摇摇头说:“这很不好,你还没有让属下认为你纳谏如流。你身为可汗竟充当一场械斗的指挥,连别勒古台的忍让和气量都不及。我想他们是会看出来的,只是不敢说出罢了。”
铁木真自失地一笑说:“我当时是被额里真妃他们气糊涂了。”
孛儿帖说:“可汗已经宽容了他们伙同塔里忽台抛弃我们的旧怨,这次也该宽容他们小得多的过失才是。”
铁木真站起来说:“好吧,我马上派人护送额里真妃回去,并与主儿乞人讲和。”
当木华黎随同者勒蔑前来释放在混战中被捉的额里真妃的时候,她正在被囚禁的蒙古包里大喊大叫。额里真妃到底曾经是先可汗的大妃,身陷囹圄气焰不减,不住声地吼道:“放我出去!该死的铁木真,你放我出去!”
豁儿赤与术赤台二人护送着额里真妃的驼车走到主儿乞人的营门处,随在车后的木华黎下了马说:“请二位使者稍候,等我禀过我的主人再来请二位进帐。”说罢将马交给守门军士向大帐走去。
术赤台与豁儿赤下了马,耐心等待。一会儿,只见合答吉歹走了出来,对他们说:“我们首领有令,请来人将额里真妃的车子放进营门!”
术赤台与豁儿赤交换了一下目光,示意车夫。车夫赶车进了古列延营门。二人随后欲进,合答吉歹拦住说:“撒察别乞首领有令,外人不准入内。”
术赤台和豁儿赤一愣。但见营门里额里真妃下了车,走向迎上来的撒察别乞和不里孛阔等人。
撒察别乞施礼说:“母亲,您受惊了!”
额里真妃傲气十足地说:“我受惊?谁敢惊吓我?我是谁,先可汗的大妃!他铁木真算个什么东西,自封的可汗。羊戴上了帽子就可以装人了吗?我会怕他?”
豁儿赤和术赤台相互对视一眼,反身走开了。
铁木真听过了二位使者的回报,觉得主儿乞人太过分了。可是他想,还是得先把自己的翅膀练硬,那时即使有风有雨也挡不住我往高处飞翔。铁木真迎头向天:“忍吧,忍吧!因为我现在还不够强有力,我就得忍让,违心地忍让!可是主儿乞人,你等着,你等着我忍无可忍和不需要忍的那一天吧。那一天不会太晚,不要来得太晚吧!”
铁木真的目光是坚定的、踌躇满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