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月刻意慢了几步,才进入偏殿。进入大门时,她隐约听见了一些声响,不过很快便沉寂下去。
等入了门,一眼看见里面是刚才的那些黑衣女官们,以及被绳子束缚着,在地上互相靠坐的“老太君”与她带来的侍女。
为首的女官看见来人,盈盈一拜,殷红的唇角一弯,“见过殿下。已经处理好了,殿下随时可以向她们提问。”
盛华月颔首,“辛苦了。”
鸣鸩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塞给她,“麻烦大家了,有空去拿点零嘴。”
黑衣女官本欲拒绝,颠了颠,很轻,不是银子。
惊鹤在一旁补充,“殿下知你们不易,怎会授人把柄?这并非银钱,只是些条子,可去几个铺子换些杂货糕点罢了。”
除了太监,后宫内不可有皇室外的成年男子居住,且有些事女子处理更为方便,加上一些不方便宣之于口的思量,居安思危的太后便培养了一些女子,忠诚于自己。
她安排了几位来到这次宴会上,暂且听从盛华月的调遣。黑衣女官们一直在角落里待命,直到看见盛华月的动作。
盛华月倒不是不愿给她们更好的报酬,但这会徒增事端。
一个主人,总是不太想别人抚摸完全属于自己的刀。
黑衣女官略做犹豫,想到面前这位公主的种种往事,以及太后的态度,翻手收下,随机带人告辞离去。
等闲杂人等离开,偏殿恢复了寂静。
“老太君”与侍女都被紧紧绑着,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挣脱的束缚,一眼看去,身上没有伤痕。
侍女已经晕过去了,“老太君”则低着头,神色有些萎靡。
等盛华月走上前,似笑非笑地唤了她一声,“老太君”才如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没有从自己的精神世界出来,神色恍惚。
光线昏暗,这位公主如同幽魂,眼神冷漠,嘴角却刻意翘起,肌肤似乎过分苍白,冷色的衣裙挟着深夜般的冰凉,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语气却如夜曲般柔和,让人放下戒备,不禁说出心里话。
“你原本是谁?”
恰逢此刻灯花炸裂,光芒闪烁了一瞬,照亮了“老太君”迷茫的脸。
“不说么?那么,你怎么来到这具别人的身体呢?你,杀了她?”
那具苍老身体里的年轻灵魂迷迷糊糊,没什么反应,梦游般的飘荡在空中。
身体还被束缚着,眼睛闭合一半,半透明的灵魂有一半与身体分离,腰部纤细得像被厨师拉伸的面块,腿部与手臂如海草般摇摇晃晃,扭曲又怪异,而脚底依然与身体重合在一起。
“老太君”的头上分出一根细细的漆黑发丝,连着一旁的侍女的头颅。
鸣鸩与惊鹤都退出了一定距离,如从前一般,没有去听盛华月与“老太君”之间的对话,隔了一些距离关注着盛华月本身。
“我......我采桑路上……溺水、好多水......醒来就是了......”半透明的年轻女子用头巾包裹着头发,是方便劳作的样式,梦吟般地诉说。
盛华月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愈发平缓,让人昏昏欲睡。
“你今天为什么要在宴会上说那些话?”
“国公府......不听我话......我......身份这么高......杀鸡......看......不孝子……他们……”
年轻灵魂才到这个身体不久,对很多人都不了解,对所谓明月长公主的传闻更没仔细听说过,倒不至于真正讨厌盛华月。她只知道自己辈分高,后辈却不怎么听话,连自己想要出风头这样简单的事都被拒绝。
而盛华月作为公主,名声也不太好,被自己说教一番,别人知道了也只会觉得站自己这方。
但事实与她所想的,差别太远了。
国公府确实曾经盛极一时,门前宾客不绝,但老国公与老太君都是理智之人,决定一步步隐退。在老国公去世后,老太君更彻底退出朝堂与后宅那些事。
不是国公府后继无人,只是作为一家之主,一族之老,需长远考虑。他们所考虑的不在一朝繁盛,而在千秋存续。
华冠之树,必有深根。
盛华月沉吟片刻,“你有这身体原本所有者的记忆?”
“有......”
“八年前秋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没有......吧......”话语模糊。
看来只得到部分记忆,原本那位真正的老太君的灵魂不知道是否已经消散。
“你的本名。”
“徐......莹娘......”年轻女子试图睁开双眼,睫毛努力翘了翘,却又抵挡不住困意。
盛华月又问了些问题,本名徐莹娘的灵魂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间,有问必答,但一些问题她也不清楚。
不过盛华月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徐莹娘家住淮南道,年方十五,还未约定婚姻,从事采桑,贴补家用。十多日前与家人发生矛盾,离家路上失足落水,也不知为何,在英国公老太君的躯体中醒来。
至于她身边的这个侍女,是英国公府内与她最熟悉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听从她话的人。
盛华月见她吐不出更多消息,知道她确实一无所知。
“若我不参加今天的宴会,再过几天,或许就能听见‘老太君‘失礼人前,晚节不保的传闻了。”盛华月心想,“也有可能是英国公府的人陪她一起?老国公会气到掀开棺材吧?”
“好歹我与老国公相识一场,罢了,帮老太君一把吧。”
想到这点,盛华月一指点出,勾联发丝般的黑线断裂开来,一缕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顺着参与的黑线,飞速燃到半透明的灵魂身上。
徐莹娘的灵魂面临剧痛,惨叫不已,连带着老太君的身体都面露痛苦,只是因为黑衣女官提前的处理无法大声嚎叫。
很快,一个被她灵魂包裹着的,鸡蛋大小的紫色絮状物出现在她灵魂内部。
“果然她身上有。之前恰好接触到,被当作藏匿的外壳,才导致了今天的造化或是劫难。”盛华月毫不意外。
如果她没想错,真正的老太君还活着,用着徐莹娘的躯壳,只是自身的运道大半都被这物拿来遮挡自己,可能过得不怎么好。
金色的火焰虽然让徐莹娘痛苦不已,在盛华月的操控下,实际上没有真正伤害到她的灵魂,只是让她体内的紫色絮状物不得不显露出来,并离开了她。
顷刻,紫色絮状物完全脱离了徐莹娘的灵魂,并被盛华月抓在了掌心,然后翻手收起。
金色的火焰随之消失,徐莹娘的灵魂猛然向后倒去,连带着身体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下一秒,“老太君”恍如梦中惊醒,惊恐地睁开眼睛。
“你想干什么?!我、唔唔唔唔!”
“老太君”张嘴大叫,声音却被盛华月随手塞入口中的布料拦截,只能发出无能的含糊痛骂声。
一旁的侍女如梦初醒,不知是否是因为老太君的缘故。不过因为嘴被堵上的缘故,虽惊恐万分,却没有办法。
“啾啾,将她们送回英国公府。”盛华月转身,对站得较远的鸣鸩吩咐道,“并带上我的口信,‘不孝之子,真假不分,愧对国公。淮南道,和州望宁,徐氏桑女。再问便自裁罢。’”
“是。”鸣鸩无视“老太君”惊讶恐惧的眼神,低头答道。
......
京城传言,在太后为明月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上,明月长公主与英国府老太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将酒樽砸到老太君头上,之后甚至带去偏殿殴打,导致她陷入昏迷。
老太君醒来时,怒火冲天,扬言要好好教导盛华月,女子该有的礼仪规矩,再次气倒。之后被大夫要求静养半年,避免积火伤身,不见外人。
此任英国公为尽孝道,闭门谢客,遣人无数。
一时间,风起云涌,暗波激荡。
......
次日。
朝会。
“臣有事请奏。”
一个御史站出列,对垂帘听政的太后行了一礼,嗓音清朗,传遍大殿。
“臣,参明月公主盛华月,纵奢嬉游,骄傲无礼,目无尊长,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