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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宅巷道。
“你爹怎么骂你是畜生啊?”吴竹菀眨着大眼睛向他问来。
程玄田不解其问,“程越他可没这么骂过我。”
“你的名字。”
“玄田,程玄田。”程玄田准备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会写,黯然道,“我不会写.....”
“你好笨哦,我知道你的名字啊,刚才我是说你的名字是畜生的意思,玄田为畜嘛,为什么你爹会给你这么取名。”
程玄田摇了摇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名字的意思,按理说他此时内心应该很抵触“玄田为畜”这种说法,但并没有。他把视线转移回脚下的砖格,接着一个人玩着跳格子游戏,生怕踩到砖与砖之间的格线上。
吴竹菀则坐在石凳上,弓着身,双手立在膝上撑着下巴,发着呆,半晌后,暗淡的目珠亮了光,整个人从石凳上跳了起来,神气地说道:“我知道了,你爹肯定是学那些土族人,给你取个贱名好养活。上次我在姥姥家遇到一些土人小孩,他们就有好几个叫什么大狗、二狗、屎蛋的。姥姥就跟我说土人喜欢给小孩子取贱命,这样的话老天爷就不会在他们年小的时候要他们的命了,可以保他们平安。”
程玄田愣了神,蓦然笑道:“肯定是这样,我跟程越也是土族人。”
“啊?”吴竹菀大为吃惊,“可我爹跟我娘说你是士人家的孩子,你可不许骗我,不然以后我不带你出来玩了。”
“别,别,别。我怎么会骗你呢,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全是真话。骗你是小狗,我真是土人,是土还是士,生下来就注定好的身份,我自己能不清楚吗?”
“好吧,谅你也不敢骗我。”吴竹菀愁目道,”那我爹可惨了,要让我娘知道了你是土人可不得了。”
“知道了我是土人,那你以后还跟我玩吗?”
“你这人是笨了点,但没族里那些人麻烦,小菀喜欢跟你笨小子待一块,嘻嘻。”
吴竹菀忽然又起了“坏心思”,又道:“哦,怪不得上次不吃灵米,喷一桌不说,还溅了几粒到我身上,今天我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见吴竹菀故意作出一副凶凶的样子,还张着手。程玄田忍俊不禁。
“嘻嘻...”
“好哦,居然还敢笑话我,看招!”
吴竹菀追着,程玄田逃着,被抓着不免要被挠一身痒。
嬉闹声在巷道里传开来,当有吴族人路过注目,两个人都默契地停下脚步,止住笑声,对着墙空空地望着。待他人走后,两个人又立刻接着这种你追我逃、你逃我追的游戏。
直到跑累了,两人才靠着墙挨着身,小喘气地坐了下来。
“我很奇怪,尚康弟弟怎么吃得下那种米饭的,还每次都吃得这么有味道。”
“听我爹说,灵米只要吃习惯了就越吃越香,对修行有很大帮助的,其实灵米就是普通的米用灵虫粉养过。”
“你吃过吗?”
“我爹不给。”吴竹菀摇了摇头,又蓦然一笑,“嘻嘻..不过我偷吃过一回,刚吃到嘴里就吐出来了,不好吃。”
“那你之前还说我,你这个坏家伙,我要报仇。”
“哎呀,痒..哈哈..痒...哈哈....别闹,再闹我就不理你了。”
程玄田这才停止了攻势,重新坐了回来。“对了,尚康弟弟,下个月要去哪,听叔叔跟婶婶老是说什么派山。”
“不是派山,是双山派,去拜师修行。”
“好事。”
“一点都不好。”
“哪里不好了,到时候学了本事,就没人敢欺负尚康了,嘻嘻…”程玄田则开心地回道。
“那你也跟着去好了。”吴竹菀不满道。
话音刚落,吴庄祠堂处忽然接连传来三震鼓声,那是吴氏危急的信号。吴竹菀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安地四处张望着,程玄田不知状况,急忙问道:“是什么事了吗?”
吴竹菀茫然地摇了摇头。
吴氏族人都纷纷出了户,赶往祠堂处,四横八纵的青石道上跟着敲响起了众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好像是今日守朗门的子良突然死了!”
“什么?突然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鼓声是为这事来的?”
“我看是,据说是值完班刚到家嘴里突然就流出黑血,立马就倒地不起死了。饭都没吃上。”
“哎,真可怜!”
“这是什么话,是吃没吃上饭的问题吗?说不定有外人混进来了呢?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怕什么,我们青柳吴氏也不是好欺负,来了就收拾他们。再说了,我倒觉得吴老四的死肯定是自杀,听说他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呢。”
“呸!活该!”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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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竹菀紧紧地抓着程玄田的手,紧张兮兮地,这种可怕的话她不愿再听下去了。“程家哥哥,咱们赶紧走吧,小菀好害怕。”
“好”程玄田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使命,反抓过吴小宛的手加快脚步往回赶。
二人影子变得修长,在青石巷里一路铺去,巷道边上的楼宅青瓦上映出黄光中竟夹着一丝惨淡血色。
…………
程玄田同吴竹菀刚到家中就听到了吴贾氏从厨房里断断续续传出的抽泣声。
吴竹莞立刻挣脱了程玄田握住的手,急急忙忙地跑向厨房。“娘亲,出什么事了?”。
厨房里紧接着传出了吴竹菀的哭声,她的哭泣要比吴贾氏来得更猛烈。
吴贾氏匆匆抹去了眼泪,笑地安慰女儿道:“没事,方才烟太大,呛得娘亲难受而已。”正在晚饭的双手似乎更加勤快了。
吴竹菀见此也止住了哭泣,她主动跑去橱柜前取出几个碗来,放在母亲身旁的灶台边上。“娘亲,听说今天守门的子良叔突然死了,好多人都在说,他们现在都去祠堂了呢。”
吴贾氏顿时楞了神,显然她很吃惊,当她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程玄田时,更是整个人被定住了般。
“啊,娘亲,菜都快糊啦。”吴竹菀埋怨道,伸出手来欲抢过母亲手中的菜勺子。
吴贾氏回过神,急忙拍了下女儿伸过来的手,“别吵,娘知道呢。”,接着把锅里的菜都盛到碗里去,打发女儿把菜都端上正屋去。
吴竹菀端菜出厨房时示意程玄田一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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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
菜都上齐了,只是要比平日里少了一些。
“爹爹呢?”吴竹菀向母亲问道
一丝难色显露在吴贾氏脸上,但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平静地给两个小孩子盛着饭。“你爹今晚不回来了。”
这时程玄田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婶婶,我去叫小康弟弟吧,”还没等吴贾氏应下就急忙起身跑向一楼的书房。
“别去!”吴贾氏大声阻道。
这么多天以来程玄田从未见过吴贾氏这般失态,他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吴竹莞对母亲的反应也很是吃惊。
“小康跟他爹去他二伯叔家吃酒去了。快过来吃饭吧。”吴贾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笑着招手唤程玄田回来。
晚饭时间气氛异常安静。晚饭结束后,吴贾氏打发程玄田和女儿去休息,尽管女儿发出了抗议,但最终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程玄田躺在床上正思索着白天里的事。这时,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吴贾氏端着一碗凉茶走了进来。
“婶婶”程玄田唤道。
“这天太热了,睡不着吧,婶婶做了些安神的凉茶,喝了好入睡。”吴贾氏径直走来,边走边道,语气温柔似轻柔晚风。
这些日子吴贾氏从未如此关心过,程玄田急忙起了身来接过茶碗,腼腆地笑了笑,准备喝下凉茶。
吴贾氏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再次失态地叫道:“慢着,别喝!”
受到惊吓的茶碗在手中晃动,滴落了少许,好在大部分都在。
“婶婶,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程玄田看到吴贾氏脸上的欲哭之态,不由心头一酸。
似乎是感受到关心的缘故,吴贾氏赧然一笑,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道:“婶婶今天是不是很奇怪?”
程玄田重重地应了声“嗯。”
“婶婶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可能是上年纪的缘故吧。你母亲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这个样子?”
“我没有母亲。”
“怎么会呢,是人都会有母亲的”
“不知道,没见过,程越也没提过。”
“程越是你父亲吧,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吴贾氏坐到床边,温柔地抚着程玄田的脸颊,又一把程玄田拥在怀里头,温声道:“孩子,今晚婶婶来当你母亲,好不好。”
程玄田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红到耳根;他沉默着,任由吴贾氏抱着。
他越来越很享受这种感觉。
此刻没来由地想喊一声“娘”,但怎么也叫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茶碗,生怕弄出一丝惊扰;待茶碗放好后,才伸出双手来,慢慢地抱了上去,把头埋到怀里更深处。
这种柔软的温暖美得像一个梦,这个梦比以往做过的所有美梦加起来还要美好。
可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惊动了两人。
吴贾氏神情焦虑,松离了程玄田,看向被程玄田放下的茶碗,伸出来手端起,又再次递向程玄田,轻笑温声道:“喝吧,娘亲看着你睡着。”
程玄田仍红着脸,点了点头,接过茶碗便一饮而尽,身子躺了下来。
吴贾氏则握着他的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这种感觉美妙极了,内心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他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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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睡前饮茶过多的缘故,下身着急,程玄田半夜就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摸着黑向屋外走去,刚走没几步,突然被一个“东西”绊倒,身体直接撞上了那个“东西”。
借着窗外的暗光,终于看清了那绊倒他的似乎是吴贾氏的身体,他惊悚地大叫了起来,脚无力地打着转,身子本能地往后退。
等恢复了理智,又急忙靠上前去,摇着吴贾氏的身体,嘴里“婶婶”“婶婶”地喊着,试图抱起吴贾氏,很快发现到了自己身上沾了很多血,他再次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接着,似乎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事情,他站起身来,飞快跑到一楼,跑向吴竹菀的房间。
当辨清房内的情景后,他明白那声“程家哥哥”此后是再也听不到了!
很快,又在隔壁的书房内发现了两具绑在一起的尸体。
“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
他大叫着。
没人能回答!他无力倚着墙体瘫坐在地上,哭泣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当初程越消失也是一夜之间的事啊。
好困惑!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异动,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跑了出去,刚到庭院却看到了程越。
奇怪的是月光里的程越变了模样,不再是过去那副样子,陌生地有些认不出来。
程越身着黑衣,笔直地站立着,面对着一名身负重伤的吴姓族人。
那吴姓族人腹部受了伤,衣物上尽是血渍,他也盯向程越,尽管身体渐渐虚弱,但握着剑的手却越发紧而有力,喘气的频率在提醒着剩下不多的时间。
自知引以为傲的家族已不复存在,朝夕相处的亲人已都惨遭不幸,他绝望却又平静。
“青柳吴氏历经七百六十三载,今日就要终结了。”他喃喃自语之时,蓦然放声。“不肖子孙吴子朗愿受九狱之刑!”
说罢,他冲向了程越。“东柳无风!”
程玄田想都没想,不由地要出口提醒程越小心,可还未说出口却很快被吓住了。
只见那名负伤的吴氏族人还未到跟前就被程越抬起的一只手给“定住”,狰狞片刻,整个身体“枯萎”了,瞬间没了气息,成了死物,摔落在了地上。
程玄田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跑上前去,冲着程越愤怒地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
可当他刚说完话,马上便遭受到迎面一击,顿时天旋地转,倒下前他听到了程越狠狠地说了声—“你这个灾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