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墨然家是一套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单元楼房,主卧室略大一点,辅卧室有一个晾台。这套房子,曾经只能勉强地称之为“家”,除了能遮风避雨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家”的感觉。是李思瑶的到来,才使这里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如今又要回到这个熟悉的房子,这个曾经为之付出,并收获温馨的地方,若不触发联想,除非没心没肺。
一个第一次生孩子的年轻妈妈,无论她有多么坚强,心里总免不了会有些发怵。怀孕期间,李思瑶就经常出现忐忑不安,焦虑心烦的反应,现在孩子顺利生下来了,也算是皆大欢喜。可是出院之后还在月子里该怎么办?她在心里无数次盘算;回到出租屋,要指望张墨然照顾,他就是有心,怕也是无力,单就刘梅这一个病人他都忙不过来,哪还顾得上伺候月子。若搬去黄小娟哪里,她家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再加上小娟那昼夜倒置的工作时间,怕是不落下“月子病”都难。最后一个选项,就是回山里老家了,在爸妈身边,了不起就是厚着脸皮挨一顿骂,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心了。困扰着她的还有一个难题,自己没了收入,两人女人又同时住院,经济上早已捉襟见肘,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所幸的是,刘梅竟出人意料地向她提出邀请,这一建议,首先至少省下一笔租房子的钱,再者能跟张墨然住在一起,多多少少能相互有个照应。李思瑶便爽快的答应下刘梅的邀请。
三人分坐两辆人力三轮车在单元楼下停稳,张墨然并没有忘记李思瑶还在月子里,下车就让刘梅拎着洗刷用品、换洗衣物等物件上楼。又忙不迭地赶紧从李思瑶手里接过宝宝,搀扶她下车,带着愧疚安抚道:“对不起,又要让你受委屈了。”
“也好,下个月的房租都还不知道在哪呢。”李思瑶本能地表露心中所想,流畅自如地为张墨然排解为难,没有任何刻意雕琢的痕迹。
张墨然也并非草木,孰能不知,遂悄声道:“谢谢老婆,理解万岁。”
“去去去,假惺惺地。哼,两个老婆不把你累死!”
事实证明,张墨然严重地误判,李思瑶太过单纯。刚进家门,刘梅欢欣地迎上前,接过李思瑶怀里的宝宝。开始吩咐俩人干这干那,大人小孩屋里屋外,事无巨细地交代个通透。她自己则抱着宝宝满屋子转悠,完完全全一个家庭主妇使唤用人的姿态,张墨然和李思瑶面面相觑,也丝毫不敢冒犯,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迎合称是。
李思瑶还在月子里,不但得不到必要的休息调养,还要担负起“一家人”的繁重家务。原本就奶水偏少,又遭遇这种额外的压力,很快就出现了回奶现象。无奈何,只好放弃母乳喂养,干脆换成人工喂养。
只要宝宝醒着,刘梅也没睡,那逗宝宝就是刘梅唯一的事情,剩下的就是指手画脚安排李思瑶做这做那。张墨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少次欲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但是,所有的想法都被李思瑶给否决了。李思瑶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要求也很单一,就是要张墨然保证刘梅不要因为宝宝再犯病。直到此时,张墨然才恍然领悟医生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宝宝的介入,不但对恢复我的病人的健康有辅助疗效,甚至对控制她的精神分裂症,能起到关键的作用。现在看来,这一医疗奇迹已经发生在刘梅的身上。他自然乐观其成,但思瑶怎么办?难道让一个母亲天天面对自己的孩子,却不能相认?这未必太残忍了!那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一难题吗?在情感上他已无法再容忍李思瑶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在道义上他也无法再接受这近乎泯灭人性的生活方式。他陷入了极度的精神煎熬中,经过艰难的抉择,他决定铤而走险,向刘梅说出实情,无论是何结局,他都必须走出目前的困境,给予李思瑶一个完整的交待。
李思瑶得知张墨然的想法后,以近乎疯狂地咆哮,不惜与张墨然翻脸,以阻止他因冲动而失去理智。她想不出太多的话来说服张墨然,一方面一味地检讨自己给张墨然增添了压力,发誓以后尽量表现的没心没肺些,让张墨然开心。另一方面,不停地劝张墨然;不要着急,听医生的,等等再说。她是从内心不想看到张墨然那么痛苦,同时,刘梅的状态使她强烈预感到,若依着张墨然的方法处理,那局面必将不可收拾。
两人都不得不敬佩医生给出的结论,验证了宝宝真的治好了刘梅的病。刘梅除了失忆症外,思维已经完全恢复到与正常人一样,从宝宝的饮食健康,幼儿启蒙教育,到德智体循序渐进地培养计划,无一不科学有序地制定,并督促实施。
两人就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中煎熬度日,相比之下,反倒觉得失忆症患者倒成了最幸福的人。李思瑶强忍着一个母亲特有的辛酸,拯救了这个本已支离破碎的“家”,换回了一对曾经山盟海誓的情侣,践行着诺言。然而,张墨然无法饶恕自己,他无法从情感纠结中解脱出来,他必须做出选择,可他又该如何取舍?……没有人能帮他做决定,老天爷也帮不了他!
李思瑶任劳任怨地付出,缓解了张墨然心中许多纠结,化解了很多生活中的矛盾。冬去春来,这种不寻常的家庭关系,也似乎变得习以为常。这种变形的情感纠葛,也习惯成了自然。
一日李思瑶和张墨然一同出门,坐上三轮车后,张墨然便饱含热泪,握住李思瑶的手,无不感激地忏悔道:“思瑶,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对你有说不出的感激!我真的不知道……”
李思瑶如往常一样,捂住他的嘴,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不需要你感激,看到刘梅的病一天天好起来,我也很高兴,但,……说实话,我不是为她高兴,我是为你,只有刘梅的病好了,你才是个完整的张墨然,是我想要的那个男人。”李思瑶语调平静,眼泪却潸然滴落在张墨然的手背上,张墨然欲抽出手来帮她擦眼泪,她却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不放。抽泣着道:“哥,我真的很幸福。”
张墨然也哽咽着:“我们慢慢再想办法好吗?”
“嗯!哥,我说过;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后悔。……我是真的。”
“是!都是真的!……”张墨然抽泣着,无法继续说话。
“哥,别这样……你是男人。”李思瑶帮张墨然抹去眼角的泪花。道:“哥,我想今年清明,把宝宝带去给我妈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想找机会去跟你爸道歉呢。”
……
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节令,武夷山脚下的小镇又开始忙碌起来,人们都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往年的工作,唯有张墨然和李思瑶与往年不同,他们揣着全新的愿景,抱着新生的幼儿,回到可爱的家乡。
到家后,李思瑶才得知,爸爸上次从城里回来,得了场大病,现在已经恢复许多,又到了春茶采收季节,只好拖着病体投入到工作中。两口子对张墨然的到来,也不冷不热,毕竟可爱的小外孙,俨然已让老两口的心火消散殆尽了。
李思瑶带着张墨然来到茶山上,再次走过那条拦住她去路的水沟,来到那片曾经远眺山间公路的茶林……。
张墨然抱着宝宝看着思瑶所作的这一切,似乎才算真正领悟出,这份出自深山密林的淳朴芳香,没有诗情画意气吞山河的豪迈,也没有信誓旦旦山盟海誓的浪漫。她却饱含一股无法抗拒的神圣力量,嵌入灵魂荡涤情操,代代相承。
张墨然和李思瑶在李村短暂逗留几日,便告别父母返程。来到山脚下的小镇,赶上了开往县城的大客车,张墨然提着行李,招呼李思瑶:“思瑶,快上车吧。”
“哥……”
“嗯,怎么啦?”回头望着怀抱宝宝的李思瑶,狐疑地道。
李思瑶脸上带着一丝歉意般的微笑。道:“哥,我爸的病还没好透,现在又是最忙的季节,我想留下来照顾他几天可以吗?”
“这……”张墨然有些为难,毕竟他不能在此久留,刘梅还在家里等着呢。
李思瑶依然笑盈盈地:“你先带宝宝回去,我过两天就回去,好吗?”
“好吧,那你别待时间太长了。”张墨然勉强应允。
“嗯,知道了。”李思瑶在宝宝的额头上深深地长吻,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那串茶树根瘤项链,挂在宝宝的脖子上,把宝宝捧到张墨然的怀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红兜兜,抿笑着揣进张墨然怀里。伸着脖子深深地吻过张墨然的耳根……。
公共汽车站前的公路上,扬起一片灰尘,公交车很快就消失在扬尘中,留下李思瑶的身影,孤零零地杵在马路边依依不舍地眺望。
从这以后,每到清明谷雨节令,小镇公交车站的告示牌上,都会出现一张《寻人启事》,还有贴告示的张墨然,领着一个一年年长大的小男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