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音纹用纤细的手梳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抬了抬眼皮,刻意放低了声音说:“有大约二十个人修炼时走火入魔,十个人疯癫自刎,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也神志不清,踪迹全无。”
楚容城觉得自己可能在听一个恐怖故事,她想起曦光真君穿着白衣,面对庄师姐无比温柔的模样,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
“许师姐,你是在说笑吧。”楚容城有些尴尬地笑笑,“还有很多姑娘盼着成为曦光真君的炉鼎呢。”
许音纹眼中微冷:“那些姑娘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有几个人敢传元婴真君的谣呢?”她冷笑一声,话语中有藏不住的嘲讽。
楚容城低下头,再看了看纸条上的字,“许师姐,这所谓的‘祭心中情感’是什么意思?”
许音纹接过那张字条,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晃了晃,又故作玄虚地道:“你见过曦光真君吗?你觉得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楚容城听了这话,视线向下移,开始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曦光真君的模样。思索了片刻,她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我是没发现曦光真君有什么特别违和的地方,不过,”
“我见过曦光真君使剑招,庄师姐也和我说过,他的本命功法就是一本剑术。但我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剑,不光他的身上没有,三华山整个峰顶,我未曾见过一把剑。”
既然本命功法都是剑术,那么他应该是剑修。剑修者,剑不离身,剑更是剑修的脸面,从来都坦坦荡荡地示于众人,而曦光真君,却仿佛根本没有剑这种东西似的。
许音纹只在短短一瞬间,眼睛瞪大了片刻,转眼又恢复了平静,她盯着楚容城,淡笑一声:“你观察地真细致。”
她又接着说:“他那个功法,明着叫《长剑诀》,其实应该叫《长情诀》才对。”
楚容城竖直了耳朵。
“《长剑诀》所修之剑,一直是无形之剑,即情剑,以情化剑,战世间万物。若是一个正常的人得到这本功法,必定正常地历经世间情感,从中有所体悟,得以进阶。”
“可偏偏,得到这本功法的是楚潮,他这人天生的冷情冷性。有人说,他刚出生时就一声未哭,异于常人。待他18岁时,母亲意外去世,葬礼之上,他的兄弟姐妹都哭成了泪人,唯独他,面无表情,看着旁边人的眼泪,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许音纹撇了撇嘴角,十分讽刺地说:“天生无情之人,如何修得情剑?”
楚容城颇感意外,疑惑道:“可我觉得曦光真君,温润如玉,待人温和,不像个无情之人。”
许音纹将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两脚用力踩地,似乎要站起来,然而还是深吸一口气,语调缓慢却又分外有力地说:“他如今这幅模样,不都要感谢他那些炉鼎的牺牲吗?”
楚容城想起那句‘祭心中情感’,有些明白了,“莫非,曦光真君一直在吸取她们的情?”
许音纹闭上双眼,面上一副倦怠的模样,声音却依然有力:“曦光真君,就像那个食魂恶兽,食人情,与食人魂没什么不同,这食魂恶兽尚且能一口气将人的魂吞掉,免去他们痛苦,曦光真君却一直在用软刀子慢慢地割情,让人无时无刻不痛苦万分。”
楚容城有些怀疑:“情这么无形缥缈的东西,真的能被吸收吗?”
许音纹听了她这话,睁开眼睛,说:“灵气不也是无形缥缈的东西,不照样被吸收吗?”
这话也有道理,楚容城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模样。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问:“情被吸收后,人会怎样?是会变得冷酷无情,无欲无求吗?”
许音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些炉鼎又怎会走火入魔,还自戕而死呢?”
她又说:“若能变得无情,实乃是一大幸事,说不定还会有大把大把的人去求着曦光真君吸取他们的情呢。”
楚容城更疑惑了:“那被吸收了情的人,到底会怎样?”
许音纹摆正了身子,轻咳了两声,正儿八经地说:“其实,对于正常人来说,情这种东西,都是不断产生,源源不绝的,它们正常的消耗,再正常的产生,消耗与产生形成一个平衡。”
“若是人为截取情,平衡就会被打破,平衡一旦被打破,情这种东西不会枯竭,却会产生混乱。”
“混乱?”楚容城困惑。
“譬如说,假设原本爱存放在这一块区域,恨存放在另一块区域,它们两者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情开始混乱,这中间的界限就会被模糊,爱恨就会被混淆,不光是爱恨,诸如欢喜,痛苦,轻松,焦躁,这些情绪也都会被混淆。”
楚容城听了这些话,仔细思索:“也就是说,可能,原本最爱的人,会成为最恨的人喽。”
她又想:“但即便如此,似乎还未痛苦到要去自戕的地步。”
许音纹皱了皱眉头,说:“若只是情感被混淆,确实不是特别的痛苦,可若是情感被混淆,大脑仍然清醒呢?譬如说,大脑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于自己有恩,是应该感激的人,可偏偏感情不受控制,不断有诸如厌恶憎恨涌上心头,甚至还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感情,作出了伤害恩人的事儿。”
“若是大脑也跟着混淆了,便也能自欺欺人说这人是仇人,可偏偏大脑十分清楚这人是恩人,还眼睁睁看见自己作出伤害的举动,能不生出心魔吗?”
楚容城想起上次见到庄卉时,她盯着自己时眼中露出的恨意,那时自己以为是看错了,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她的情感已经开始混乱了。
楚容城轻轻敲了敲桌面,说:“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许音纹摇了摇头:“没有办法。”楚容城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对了,许师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消息的,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楚容城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许音纹。
许音纹怔了怔,斟酌着言辞,说:“多年前,我也有一个朋友,她是个杏仁眼的可爱姑娘,纯度近乎十成的三灵根,前途光明,可她偏偏爱上了曦光真君,心甘情愿成为了他的炉鼎。”
“最后,她就在我面前,走火入魔,筋脉逆流,变成了血人,就那样惨烈地死去了。”她没有回答楚容城的第二个问题,就陷入了沉默。
“许师姐,你很恨曦光真君吗?”许音纹没回答,她反问道:“那么你呢,得知你的朋友被他玩弄算计,你就不恨他吗,不想报复他吗?”
楚容城淡淡道:“或许吧。”非切身之痛,到底不够深厚。
许音纹抬起头,看了看她深邃空旷的瞳仁,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或许也是个感情寡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