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找到了城里唯一一家饭馆,昆仑斋。进去一看,虽然算不上座无虚席,人还是不少,个个衣着华贵,桌上菜一看就是普通人一辈子也吃不得的珍馐,好不好吃不知道,肯定能往死里贵。店里的摆设却只如雅安阁的朴素,木椅木桌,有些雕花,也已经磨得看不太清。
“北翎,要不咱们还是别在这吃了。”吴冬至轻皱眉头。
“来了就吃呗,我带的不少,我请了!”罗桀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那点菜的挂牌处。三人跟上去,看第一眼,就觉得过分。
“这是什么店,竟然没有收银子的?”张北翎轻声说。
“收铜板吗?”羌凡比较矮,挤在了后面,看不见木牌。
“只收金锭。”吴冬至的表情有些苦涩。罗桀倒是轻车熟路一般,看似随意点了几个,找了连着的几个位置,招呼众人坐下。
“靠谱么,你先检查检查,够不够。”
“我都算好了,正好的。”
“还有两个城没走,那时候吃啥?”
“你们俩不还有钱呢么。”
“好吧。”
菜上得倒是非常之快。羌凡看着木牌,一一对照下来。
“二十一锭。”羌凡轻声说。但三人当然是都能听到。罗桀也不答话,兀自吃得香,这倒让剩下三人愈发吃不下去。
“怎么回事,出来时不都饿得不行吗。”
“不食金锭。”
罗桀嗤笑一声。
罗桀独自解决了不到一半,还算饱,倚着,眯着眼,好不惬意。剩下三人,看着余下饭菜,愈发难受,最终不忍如此浪费,才各自吃起来。这味道也确实是偏于完美了,要说与良姨的手艺比一比,或许真的不相上下呢。
张北翎惊讶于这么快就吃完了,盘碟上已经连汤汁都不剩。于是众人的目光转向了罗桀。
“别睡啦,结账。”吴冬至推罗桀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
“啊,好。”罗桀淡定地掏出一个不大的四方皮箱,数也未数,撂在桌上。
“走了走了,早点出发,我又有点想良姨做的菜了。”
看着店里人没有追出来,张北翎才渐渐不那么忐忑。
迎面来,却正是窦崖。
“还没吃饭?”张北翎只是惯常地问了一句。
“我去找破局先生问个事。”
张北翎并不知道破局先生是谁。
“雷魁,在御麝。”
“喔,那你问了什么?”
“你去问他啊。”张北翎第一次看见她玩笑的笑。
这其实是两人第一次有这么多字的对话,张北翎感到有些意外,她似乎也与自己是一样的,并不是强大的人都冷漠不近旁人。
羌凡似乎有些害怕,躲在张北翎的后面。
“劝你不要在这吃饭,看你绝不是像罗桀一般的人。”
“我一般吃得不多。”
“不,我是说……算了,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窦崖不解其意,有些好奇地走进去,不出所料,她果然没过多久就又走出来。
“你们有什么好建议?”
吴罗二人急忙摇头,张北翎只好欲言又止。
“算了,不吃也没什么。”语罢,窦崖翩然而去。不只是哀怨,是无奈,还是根本的无所谓。
“我觉得,你做的菜,还是不要外传。”罗桀一脸认真。
“刚刚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你别听他瞎扯。”
“噫,我觉得你们对于她的畏惧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就好像你们总是无法舍弃对于宁箴那些高人凡俗的礼数。”
吴冬至一脸无辜地看着张北翎。罗桀好像没听见,探头去看窦崖是否走远了。
“我觉得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吴冬至似乎也在思考。
羌凡丝毫不明白身边三人所言所想的意思,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枚铜钱,去街边买串冰糖葫芦,看到张北翎面色有些严肃和迷惑,也不敢问他吃不吃。
“这儿的冰糖葫芦味道不太一样。”羌凡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张北翎回头,自己好像忽略了这个一直跟随的小丫头。
“嗯?我尝尝。”张北翎也走过去,买了一串,尝一口。他突然发现,自己到子午那天起,从来没吃过这些零食,在建嗣吃过几次吧?味道如何也都淡忘了。吃了两个,忽然觉得有些酸。于是随手递给罗桀。
“没钱了,尝尝。”张北翎有些戏谑地笑了笑,但透彻的酸还是久久不散。
罗桀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但还是吃得很快。道一声,还行。
吴冬至似乎也是从来没吃过,看着以后也不打算尝试。
“也不知道,御麝这万人空巷的景况何时才会平息。”
“层云不散,已经几百年了。老百姓们新鲜个几十年,也不稀奇。”
“我想看看。”羌凡轻道。
张北翎认为此时无法再造出一个当时一般的龙卷风了,回想起来,机缘巧合还是占了不少份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在圆台上。
从竞技场到五魂殿的边缘,全是凑着想要看天的人。张北翎希望雷殿里没有人告诉老百姓们谁开了这个洞。他不喜欢被关注。
“嘿,你们不是走了吗?”?不知从哪里挤出来。
“啊,我们只是去吃个饭,回来这看看天。”张北翎踮起脚,还是有不少高个子挡住视线,但好歹能看到日光了。
“你们子午难道像这里一样吗?”
“不是啊,只是,这里的天空就显得珍贵多了。”
羌凡比张北翎矮一截,能看到的只有人,挤来挤去的人。
“你能把我送到近一点的地方吗?”羌凡拉了拉张北翎的袖子。
张北翎一回头,看不见吴冬至和罗桀。怕是被挤跑了。?连个再会都没来得及说,也消失在人海里。
“北翎!”张北翎听到罗桀一声喊,也没听出来来自何方。
“哎!”张北翎也喊回去。往后就再没听见他的声音,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张北翎当然没忘另一件事。但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起飞有些不妥。短暂的思考后,他觉得还是挤过去比较好。但当然可以比别人快些。
运气,风起。左边的人感觉风往左吹,右边的人感觉往右,这就好些了。虽然他们并不会意识到,但实际已然有条狭窄的通路。
两人到了圆台边上。有两个人正在圆台上你来我往,但动作都慢了不少,似乎享受珍宝般的阳光,惹得圆台下有人不满地嘀咕几句。
“这里怎么样?虽然不是阳光直射,也不错了。”
“嗯……谢谢……”羌凡盯着穹顶上的那一片光明,呆呆出神。
圆台上两人似乎把招式都打完了,也不好意思,下来了。
再上去的是那天被窦崖血虐的光殿三人。
“张北翎,你在下面吗。”为首的一人笑着说,似乎声音不大,混在人群的嘈杂中,但张北翎听得清楚。为首说话的那个感受不出,其余两个都在伏灵上品左右。张北翎觉得感受不出也总不会比罗桀高出太多。
“张北翎?你难道不想上来么?”为首的那个人扫视四周,似乎没看见近在咫尺的他,或者是没认出。
张北翎看见罗桀和吴冬至一月而上。大概是想让自己也注意到。他自然也跳了上去。
“你们昨天上午赢了,按理说也应该来找我们啊。”为首那人的语气平淡如水,但杀气暗藏。张北翎回想起来?那不大服气的话,倒是对对方没有什么惧怕了。张北翎本来差点忘了他们。
“那好吧,承让。”张北翎站在了罗桀后面。罗桀这几天养得不错,挡住他绰绰有余。张北翎知道裁决一直会在竞技场,毫不担心出人命。
吴冬至会意。
春晖加成,对方或许以为他们正在等待。瞬移。
张北翎毫不犹豫一剑封喉。为首的人消失了,张北翎没来得及看到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无心去看剩下两人的表现,再次瞬移向左边那人。
一剑出,他也消失了,但张北翎却依旧察觉了他的气息……在关于圆台中心对称的位置上,出现。
张北翎立刻明白过来一些,但不很确定。他感受到场上的气息有些凌乱起来,渐渐分辨不出谁是谁。这可吓了他一跳。他不敢回头。
他还是回头了,看到的只有吴冬至和罗桀。怎么会呢?
那道气息就在那里。相信吴罗二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张北翎想到了无影,但光与影是互斥的两极,对方不可能学得了无影。张北翎忽然想到老陆似乎可以五门魂术共集一身,但并不肯定对方能有如此天资。
那为首的那个呢?他是真的离开了吗?
一道光束从左前方袭来,张北翎避过,这是一个试探。看来是自己有些鲁莽。
“注意上方!”罗桀喊到。
张北翎本能地向上看去,顿时惊讶。无数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竟是光之箭矢。他果然,还在。
“不要着急进攻。”张北翎沉吟,“你的破绽在哪?”
箭矢已经到了一尺远处。没有时间找破绽了。三人躲进了罹寒六格里。
千万箭矢在碰触的瞬间,尽皆消散,在罹寒顶起的无形的壁垒上激起无数波澜。张北翎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场上能看到的对方只有那个还未被攻击的第三个。
“这是个战法。”吴冬至说。
“怎么解?”
“没看。”
三人之间再次归于沉默,罹寒收回。但瞬间又是箭如雨下,罗桀忙不迭再次打开,庆幸自己手快。这次,其中还掺杂这几道光束。
张北翎不大清楚除了那主攻手,其余两人究竟是干嘛用的。总不可能只是放放光束。
“我魂气要没了!”罗桀的语气变得奇怪。这同样吓了其余二人一大跳。罗桀是三人中等最高的,魂气也更多,对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手段摄走了他的魂气。
罹寒六格愈显单薄,破碎迫在眉睫。
罗桀在最后一刻保留了魂气,吴冬至的春晖加到了三个人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春晖已经可以传导魂气。
吴冬至很快,他的魂气清零几乎是瞬间的事。
张北翎依靠瞬移不断躲避。他看到吴冬至的白衫上有几道血痕。这几个月来他还没见他受过伤。
箭雨停止了。三人可算有了喘气的功夫。大概对面也经不起箭雨的魂气消耗。
对面的三人现形了。依旧是那样的站位。为首那人手握一把耀眼的弓,引弦,一支五彩斑斓的箭矢凭空出现在那弦间。对准了张北翎。
张北翎丝毫不动,他知道只有箭离弦后的躲避才有意义。
但当他再次看到那支箭矢的时候,它已停留在了他的胸膛里。怎么能这么快,能够快过自己的感知?
对面后排的两人,同时抬起右臂,一个指向张北翎,另一个指向吴冬至。张北翎发现自己的血流出的速度比意料中快了很多。回神的瞬间,却见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箭,同样贯穿了吴冬至,同样的位置。而为首那人的弓并未再次拉开。
张北翎来不及再与二人交流,人剑合一,共归于气。这是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唯一方法。化气之后的他只有对气的感知。除了其余五人的气息,看天的人群杂乱的气,天地间亘古不变的气,还有因为他化去肉身而落到地上的那支气箭,它并非实体,也渐渐地消散了。为什么没有感知到击中吴冬至的那支?
这是镜像,张北翎明白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术能让镜像能拥有和本体一样的杀伤。那么他们被攻击时位置的变化,也是镜像吗?
无论如何,他现在也是有一种进攻方式。
他不断地攻击三人的气息。感受着他们的移动——总是到关于圆台中心对称的位置。张北翎十分无奈,罗桀也是,他意识到是张北翎化气的攻击使三人的位置不断变化,虽然这也打乱了对方的攻击,但没什么用。
罗桀只好不断地移动。
当张北翎不知第多少次割向那些正常大小的气息,却有一道突然消失,成功了一次。这真是个意外。张北翎开始努力回想刚刚那一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他没想出来。
罗桀此时十分惊讶。他仗着等最高,察觉到对方最强盛的那一道气息消失了。他想到可能是北翎的攻击有了效果。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但他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事,他不是气……
因为他呆住了,所以光束击中了他。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张北翎当然也感知到了罗桀呆在那里之后发生的事,一瞬间就特别想下去骂他一句。
都没有意义了,张北翎不知疲倦地在圆台上穿梭,期待着下一次“巧合”,让告诉他破绽所在。而面对的两人虽然并不很擅长攻击,但至少攻气之术还是会的,只是向四周乱放。
台下的羌凡,面对云顶的那个窟窿呆看了甚久,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张北翎不在身边。喊几声,没人应。但她还是莫名地信任,等着就行,不会有事。看着圆台上两个青年不停向四周迸发出密集的光束,她也觉得挺神奇,注意力转到这来了。
不久,光束的输出止歇了,张北翎松了一口气,光束的速度慢,他能够避开,看来他们的魂气见底儿了。
张北翎觉得周围忽然无比冷清。
然后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吴冬至有些微弱但依旧令人信任的气息,和罗桀明显混乱一些的气息。
他被传到了地下的准备间。所以他也放心地化为具象。
扫视一周,除了两人面色都不很好,似乎全境的准备间都是一个样子,灰墙,灰地,有光,有清香。
又开始体会飞速治愈的快感。
吴冬至在冥想,这样才最快。张北翎开始尽力回忆每一个细节,寻找一个原因。
“呃,没事吧?”罗桀问。
“没事……对了,我解决掉一个时,你在干嘛?”
“能干嘛,跑呗。”
“记得位置吗?”
“这……”
张北翎反应过来,罗桀可是最会玩儿瞎子遛狗这一套的。
“我算是明白了,看书,重要。”
“不看书,啥也不知道。”罗桀说罢闭了眼,开始冥想。
张北翎被疼痛折磨,他觉得冥想是不大可能了。干坐着,忍忍就过去了。
不对,好像忘了啥。
“罗桀,羌凡还在上面。”
罗桀又把右眼闭上。张北翎看着自己胸前的那一道细小血腥的裂缝,尽管已经没有鲜血淌出来,依旧触目惊心。只能希望她在原处等着。
“我可以了。”少顷,罗桀站起身来,张北翎觉得痛苦逐渐散去,但看到吴冬至都还在冥想,也不敢出去。
罗桀走出休息室的结界。羌凡是不难找到的,在圆台上看到过。
“张北翎呢?”羌凡发现终于有人来找自己了,但只有一个人。
“啊,他在下面休息呢。”
“什么下面?”
罗桀想了想,休息室门口应该还是比这里安全一些的,一个小姑娘在外边被人拐了怎么办。
“我带你去门口看看,但是你进不去。”
羌凡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罗桀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完这句话。
准备间的门口也有那种清香,但罗桀清楚的知道这只是单纯为了让要上场的人和已经离场的人心情不那么糟糕,香气从门里溢出之后就没什么实用性了。
“我们刚刚都在里面。”罗杰指着那个黑漆漆的封门结界。
“喔,真的吗?看起来很奇怪。”
“呃,这是一个只有术师和空气才可以进出的结界。”
“嗯……”羌凡盯着它,似乎有点害怕。
“他们应该差不多了,我叫他们出来。”罗桀说完走入结界后的准备间。
羌凡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在外面等。
张北翎感受到到罗桀回来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睁眼一看,于是便和罗桀同时惊呼……
“吴冬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