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子一笑:“其实,这也是给你一块吃饭的地方。大桥镇三万多人口,一年最起码收入一二百万。可我得把话说在前面,任务交给了你,可总部不给您投钱,只把总部的名字借给你,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盖起来了!”
“偏头”自信地一拍胸脯:“大哥你就放心吧,要您拿钱还算什么真本事,咱有广大人民群众支持,什么事办不成?我保证一入秋就把楼盖起来,让大桥镇诞生第二个皇朝大酒楼!”
大军子夸奖道:“好样的,有气魄。酒店盖成了,收入一半交总部,一半归你自己!”
“偏头”乐得喜笑颜开。
该说的都说完了,大军子又征求屋里其他人的意见,在座的纷纷表态:“没意见,我们能有块地皮吃饭,全托大哥二哥的福,谢还谢不过来,哪有意见。大哥说往东,绝不往西!”
“那好,”大军子说:“你们的地盘都很清楚,一定要按规矩办,谁要乱整我可不答应。当然,你们尽管放手干,该咋办咋办,一切有我顶着……天不早了,谁还有什么事吗?!”
几个汉子正欲站起来,却有一个急忙摆手:“等……一等,大……大军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别生气,我听说,新……来的……公安局……局长挺厉害,赫……赫刚……吓跑了,不……不敢回来,还拘……拘了他的……两个弟兄,还……派人在……在皇朝大酒楼把……把……干爹……抓了,是真是假?!”
大军子的脸刷的拉下来,室内也一下静下来。但他马上又笑了:“啊,老八说这事是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吗,老曾刚来时不也唬一气吗?后来咋样?还不乖乖听使唤?关系得慢慢理顺……干爹的事纯属误会,不知哪个王八蛋举报,巡警就上来了,后来方永祥道歉了……对了,既然说到这儿,你们也多少注意点,这段时间别惹出大事来,给林局长点面子。不过也用不着草木皆兵,事该办还得办!”
二军子接过来大声说:“对,清水还在咱们手里,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翻不了天,让他干他能干好,要不让他干,他就得滚茄子,不信就走着瞧!”
别人没出声,磕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这个……赫刚跑了……运输这块得有……有人管哪……我听说,赵二两、刘大脚片他们,好……好象又要……闹事,军哥你……你可要注意呀!”
大军子皱起了眉头:“交通运输这块由二军子直接管,你们就别操心了。好了,挺晚了,散吧,对了,要不都去皇朝大酒楼,每人配你们一个小姐,多要两个三个也行,只要你们有本事,老的少的都行,那儿新来几个小嫩鸡,你们随便尝!”
有个黑胖子厚颜无耻地笑了:“好,我尝尝,不过,超过十六的我可不要……对了,我知道二军哥最喜欢这一口,恐怕都让你尝过了吧,有没有味道特别的?”
二军子高兴地:“有一个,不但长得嫩,而且边干边哭,可来劲儿了……”
一群无耻的畜牲嘻嘻哈哈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郑氏兄弟。哥哥对弟弟说:“二军子,你也要注意,这些日子别惹出大事来,姓林这小子跟老曾不一样,好象有点潮。这不,铁军在公安局恐怕站不住了,姓林的软硬不吃,把他轰出来了,那一手也没用上!”
二军子听了骂道:“妈的,那么多钱都白花了……对了,大哥你打听明白没有,这姓林的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军子:“咳,这事说起来也怪咱们。当时,为了把握,把牛明和于海荣同时往上推,谁知他们俩争起来了,于海荣也找了不少关系,他们这么一争,顶了牛,便宜了姓林的……不过,我也打听了,他没什么后台,也就是地区公安局谷远志支持他,可他说话管不了多大用!”
二军子瞪起眼睛:“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让他干长,想点招儿把他整走算了……对了,你不是说了吗?他还得人大投票任命吗?看能不能给他下个绊子,让他任命不成?”
大军子想了想摇摇头:“这恐怕不成,地委刚把他派来,咱们要这么干,传出去反而不利。我看,还是先把他的底摸透,看他到底什么脾气秉性,好甜的还是爱酸的,喜欢大白边还是大白条儿,咱给他来个投其所好,对症下药。我早摸透了,共产党的干部啥也不怕,就怕他没爱好……铁军这手虽然没成,也许是愣了点,两万块也少点,他刚上任,肯定要端一端,咱们得从长计议,事该咋办还得咋办,可一定要注意点。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安局长,闹僵了不好。如果他真的给脸不要,那咱们也不是好惹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这么干,最好用软的,把他拉过来,让他为咱服务!”
二军子想了想,转了话题说:“哥,你没看刚才的电视吧,电视台那个姓苗的娘们不是东西,说什么清水有黑社会,那不是说咱们吗?妈的,哪天我找几个弟兄干了她!”
大军子的脸阴了一下,接着又笑了,摆摆手说:“你先别胡来,我自有办法对付……行了,天不早了,你走吧,我再想一想!”
房间里只剩下大军子一个人,他的脸这才阴沉下来,背靠老板台,手摸着下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心事,又抱膀在大理石地面上踱了几步,回身拿起桌子上那把东洋刀,将刀从鞘中拽出,雪亮的利刃顿时展露出来。
这是一把装饰刀,但,也是一把真刀,一把精制的、锋利的、可以致人死命的利刃。
大军子用手试了试刀锋,突然双手持刀,“啊”地大叫一声,双臂抡动,猛地向迎面斜下方砍去,就象对面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坐到转椅中,拿起了电话,拨了个号码,现出笑容:“哎,万叔啊……是我,你刚才看没看电视呀,在您的领导下,清水怎么出黑社会了……”
放下电话,他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走出房间,上了顶楼。
顶楼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门上写着保安大队练功房。里边不时传出撕打和吼叫声。
大军子推门走进去,里边十分宽敞,各种健身器材齐备,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正在练功,有的在健身器上发力,有的在练对打。看到大军子进来,立刻都收了功,恭恭敬敬走上来叫着“大哥”。大军子抱着膀,满意地看看属下,然后一挥手:“练吧,练吧,都给我好好练,需要的时候谁也不能给我装熊啊!”
“愿为大哥效力!”
汉子们齐声应道。
3
天已经很晚了,可此时林荫还没有睡。因为有人正在向他发难。
这个人是秦志剑。
自到清水公安局后,林荫就觉得这秦志剑性格有些异常。虽然能力很强,可做为办公室副主任,缺少那种应有的恭顺劲儿,今天晚上算把原因弄清了。
原来,赵铁军离开后,林荫一时心情难以平静,坐在靠背椅里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打开门听了听,发现是斜对门秦志剑的办公室发出的,他有点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见秦志剑和高翔正在忙着整理物品。
二人抬头看见林荫,都住了手,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林荫搭讪着走上前,随手翻动桌上的书籍,有政治经济理论著作、公安业务书刊等,还有几部文学作品,包括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张平的《抉择》、于秋雨的散文集以及海明威和马尔克斯的作品等,品味都不低。还有一摞子全是刑侦方面的书籍,除了国内的,还有好几本外国的,有美国的、英国的、日本的。他拿起一本日本的《杀人案的侦破与指挥》,见里边密密麻麻画了不少加重号和黑线。林荫挺感兴趣,边翻边说:“这些书不错啊,有空儿借我看看!”
秦志剑和高翔互相看看,没有回话,看上去他们好象有什么事不想让人知道。林荫不便追问,就换个话题对高出自己半头的高翔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还没有分配……对了,你家在哪里?”
高翔的眼睛里闪起希望的光芒,急忙回答道:“在新乡……局长,你看,我们啥时能分哪!”
看着面前这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林荫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却不敢直视他充满希望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为难的应付着:“这……还得等一等,别着急,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
燃烧着的眼神暗下来。
林荫避开高翔的目光,转向秦志剑,搭讪着问:“对了,工作要点搞出来没有?”
秦志剑目光阴郁地看了看林荫,没有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林荫拿到手里,感到很轻很薄,没有几张纸,心里生出几分不满:“就这些?”欲把里边的纸拿出来,被秦志剑止住:“别……你回办公室看吧!”
林荫狐疑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后边,把信封里边的纸拿出来,见上面只有几行字:
“辞职书
林局长并局党委:
我深深感到,自己很难适应目前清水市公安工作,因此决定辞去现任清水市公安局一切职务,并同时辞去警察职务。望批准。
辞职人:秦志剑
二000年三月十九日”
这……这搞的什么名堂?!
林荫想到秦志剑刚才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的情景,想到他的表情,难道他真的要……顿时心绪大乱,快步走出屋子,对秦志剑办公室的方向大声道:“秦志剑,你过来,马上过来!”
秦志剑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走进来,嘴唇紧闭,目光低垂,脸色阴郁,隔着桌子站在对面。
林荫抖着手中的纸问秦志剑:“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开玩笑还是给我出难题?”
林荫依然垂着眼睛:“都不是,我是当真的,你也看见了,我正在收拾东西。我家庭生活挺困难,妻子下岗,只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又不能足额发……我有个同学在深圳,办个挺大的公司,效益也很好,早都劝我跟他干,所以……”
秦志剑不说了,可那意思明摆着呢。林荫心乱如麻,一时之间,想起他的种种表现,想起他在侦破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中的贡献,想到刚才在他办公室看到的那些书,深切意识到,面前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痛惜之情从心中涌出,脱口大声道:“不行,我不同意,不批准,清水公安局需要你!”
秦志剑抬起眼睛苦笑一声:“需要我?林局长,别开玩笑了,你现在这样想,可很快就会厌烦我的。我不会说假话,总爱给人找麻烦,出难题……”慢慢摇摇头:“算了,我已经下决心了,你不同意我也要走!”
“不行!秦志剑,你要走也行,可必须把话说明白,为什么早不辞职晚不辞职,偏偏我来了你就辞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必须说出来,现在就说!”咽口吐沫,改成和缓真诚的语调:“志剑,我刚来清水,也是第一次当公安局长,我非常需要帮助,需要象你这样的人帮助,真的,我觉得你正派,有能力……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开,你如果实在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如果对我有意见,就提出来,我如果错了,保证改。正好,现在没外人,你有啥说啥,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说吧,我听着!”
林荫望着秦志剑,秦志剑也望着林荫,二人的目光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的真诚。秦志剑终于开口了:“好吧,如果你真想听,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昨天晚上,你跟何大赖子在皇朝大酒楼喝酒,大军子哥俩一定也在场吧,你怎么看他们这些人?”
什么意思?
不等林荫回答,秦志剑自顾把话说下去:“你知道何大赖子是个什么人吗?你知道大军子弟兄是什么人吗?跟你说吧,我看到你对大军子手下那三个歹徒的态度,对你有了好感,又听说你发誓不破案就辞职,也很感动,也正是因此,才拼命帮你。可想不到你又跟他们搞到了一起……”
林荫明白了,笑一声道:“这就是你骂我一丘之貉的原因?”
秦志剑坦诚地点头:“是,当我看到你酒后那种摇摇晃晃的样子时,心里真失望极了……不过,也不止这些,今天一上班,我听说何大赖嫖娼被抓了,却又被你放了,有这回事吧!”
秦志剑的话又勾起心中烦恼,妈的何大赖子,你可真能给我造影响啊!闹半天,秦志剑辞职和这事还有关。
没等他回答,秦志剑已经先说起来:“我听说了,什么何大赖和那小姐没有金钱往来,不构成卖淫嫖娼,所以只能放了……我不跟你纠缠这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知道,你也有难处,可我还是失望,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谁来也没有办法……跟你说吧,当年考大学,凭我的成绩,有把握考上重点大学,可一来家穷供不起,二来也喜欢当警察,满脑袋执法如山、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之类的幻想,就报了警官学校,考上了大专班,在学校受的也是同样的教育,心里装满了法律意识,一心想当个合格的警察,保卫人民群众,打击违法犯罪。谁知参加工作后,却是这种现实,一开始我还抗争,愤怒,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十多年过去,希望一点一点破灭了……那何大赖是什么东西,我耳闻目睹的多了,他的事要是拢一拢,不枪毙也得判二十年。一开始听说被你下令抓了,真挺高兴,可谁知你也怕硬的,又给放了……当然,还有其他,譬如蓝玉芹的事,这么严重的渎职行为,你到现在也没个态度,好象没发生过一样……也许,我对人要求太苛刻了,可是,我真还是感到失望,太失望了……”
秦志剑把头侧向一边,语调中充满了凄凉,令人心动。林荫见他不往下说了,赶忙又问:“就这些?还有别的吗?”
“别的?”秦志剑苦笑一声:“你真想听吗?也许是我心胸狭窄,说起来好象是小事。你要知道,一个领导亲近什么人,疏远什么人,也会给下属以重大影响……关于我说你一丘之貉的话,一定是郝正打的小报告吧?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他这样的人扯,我觉得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我只告诉你,小心这个人,他是个小人,他现在一心要当办公室的主任,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想方设法中伤我,我不跟他一般见,只是你……你却相信他这样一个人,跟他那么亲近……”
秦志剑的话把林荫说得心直忽悠。这话听起来太直,刺耳,有攻击之嫌,可确实有几分道理。说真的,自己也不太喜欢郝正的作派,可后来他对牛明及大军子弟兄的评价一定程度地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觉得他还行,现在听秦志剑一说,里边还有这些勾当,今后真得小心了。
秦志剑继续说着:“本来,同学早就动员我去深圳,可我舍不得用生命选择的职业,希望能来个好局长,能主持正义,正确对待我,让我干一番事业,也不枉当一回警察,可看你那种态度,知道又完了,谁也架不住郝正这种人整……这确实也是我要辞职的原因。我已经要走了,也没什么顾忌,不怕得罪你了,该说就都说了。望你好自为之吧!”
秦志剑一番长谈,说完就走,被林荫大声喊住:“怎么,你该说的都说了,我也都听了,现在,是不是让我也把话都说出来,你也该听一听啊?!”
秦志剑回过身来。林荫手一指沙发:“坐下好吗?你这么站着,让我也没法坐,腿都站累了。坐下!”
秦志剑坐到一个长条沙发里,林荫走过去同他并肩坐下。“好,你听着,”把头探向秦志剑:“我先谈谈对你的看法。跟你一样,起初,我对你是有好感的,你的文字能力、特别是你在侦破这起大案上的贡献,使我感到你是一个有很强事业心和责任感的人,而且,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甚至能力很突出,最起码,在我挂职的分局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你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警察,正是公安事业所需要的。把话说回来,我不否认,有些人的话对我起了一定作用,使我对你产生了怀疑。可我自己觉得,我还不是个昏官。我看人看大节,不会因为一两件小事而改变看法。所谓大节就是品德和能力,这也是我看中你的地方。相反,有些人不管他对我多么亲近,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我不得不和他打交道,甚至跟他一起喝酒吃饭,可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厌恶……我说到这个程度可以吗?你能理解吗?”
秦志剑看着林荫的眼睛,神色缓和了许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又问:“你还没回答,你到底怎么看何大赖和大军子二军子兄弟?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林荫摇摇头反问:“这我应该问你,你是清水老人,你怎么看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