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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请跟我来

在大三下学期过了一半的时候,阿萍总算离开医院回到了学校,我们几个老乡为她组织了一个小型Party,欢迎她重新回到队伍中来。那天晚上,不管是我还是阿萍,甚至其他同学,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到王铮。

学习还是一如既往地烦闷和枯燥,有时我心里也会大不敬地编排咱们文坛领袖鲁迅先生,他之所以弃医从文,一方面可能真的是想用思想来拯救大家,在当时这比医治患者更加有效,但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学医这件事实在是太痛苦了呢?

那段时间,我和韩宇都埋头于长篇小说中,我们最喜欢的自然是《平凡的世界》和《穆斯林的葬礼》。这两本大部头看得我心潮迭起、叹息连连,两个人互相交换书的时候都是隆重推荐。在这些方面,我和韩宇其实并不是南辕北辙。

五月中旬,又到了那个让人兴奋的时刻,青春风采大赛再次拉开帷幕。原来,距离上次紫萱独领风骚地担任司仪已然过去了整整一年,我不禁感叹时间如流水,转瞬即不见了。

我接到了系办老师的通知,让我们班的四个女生和下一级的四个小师弟跳一支集体舞《请跟我来》,这四个女生里面就包括在下。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口水喷得满地都是,支书大人很不满意地看着我如此不端正的态度,“你什么意思?”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老师的这个决定实在太疯狂了,难道他不觉得我们这样组合会被人笑掉大牙吗?至少我们几个女生也会被讥笑为“老牛吃嫩草”!另外,跳集体舞?还是《请跟我来》!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这首悠扬的曲子的,但是一想到四男四女在舞台中央摆着八十年代的造型跳集体舞,这实在太恐怖了。

我高举双手,“不行不行,我反对!干吗我们要和小师弟跳,丢不丢人啊?”

支书很诚恳地对我说:“没办法啊!你看看咱们班男生,高矮胖瘦个个不同,我都找不到两个体型差不多的。可是你看他们班女生,老师都说长得难看,没办法,只好这样搭配了。”

我继续摆手,“那也不行,跳集体舞?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干!”

支书狼外婆的嘴脸顿时露了出来,“你不干?那你自己和老师说去,我只是负责传达。再说了,也不是要跳那种拉个圈圈伸胳膊伸腿的舞,会有人专门给你们排舞蹈。”

她把老师抬出来,我就一点儿辙也没有了,上次我和老师的单独对话还历历在目,我可不想被再一次羞辱。

韩宇听说了这件事,很是幸灾乐祸,讥笑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次又会在舞台上玩什么新花样。”

排练的时刻到了,排练老师果然是高手,给我们排了一个还蛮现代的舞蹈。和我一起跳的那个男生周舸居然是韩宇的老乡,他斜睨着眼睛对我说:“你就是韩宇的女朋友?”那语气、那神态,简直就是韩宇的翻版。

我没好气地答道:“难道你们北京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周舸不生气,反而笑了,“呵呵,有性格!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周舸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他长得特别像张卫健,如果不是头发特别浓密,真的可以去做张卫健的替身。其实他蛮大方,排练之余经常出钱请大家去小吃摊吃夜宵补充体力。传说中,他还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但是在排练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看见一个娇小的女生在门口张望。

我捅了捅他,“那女孩儿是不是来看你的?”

周舸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他回来后,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嘀咕了一句:“烦!”我注意到那个小姑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打趣他道:“你够厉害的啊!都有fans啦?”

周舸挠了挠头皮,摆了个很酷的pose,再一扬头,“我长得那么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的话引得众人哄笑。

可是还没等我们正式走上舞台,周舸已经和那个小姑娘形影不离了。小姑娘每天都来观看排练,她纯情而又崇拜地看着周舸的眼神,弄得正和他翩翩起舞的我好不自在。我和韩宇碰头的时候不忘诉苦,韩宇倒很平静,“他就是一时冲动,过一阵就好了。”

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韩宇自顾自地搞他那个再度失声的walkman,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他高中就有女朋友了,那女孩儿在北京上大学。你别看周舸在这里威风,他可听他小女朋友的话了,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叫他出来玩,如果女友不批,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我听了,就有些不高兴,“真过分,原来周舸就是玩玩而已啊!”

韩宇抬头看了看我,“你干吗那么认真,人家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我看了看韩宇,觉得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和周舸一样可恨,顿时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韩宇才发现我撅着嘴的样子异于平常,搂了搂我的肩膀,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干吗?又瞎想什么?我在北京可没有女朋友,不信你问周舸就知道了。”

我依偎在他身边,忍不住笑了,却挨了韩宇的一个白眼,“你有病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我抗议道:“我刚才又没哭!”

“哼!如果我刚才再不理你,你不掉眼泪那才叫奇怪呢!”

演出那天,紫萱再次隆重出场。她没有像去年那样穿着白色泡泡纱的公主裙,而是穿了一身西服套装,看上去优雅大方,她的主持风格也越发完美、沉着大方、温柔娴静,难怪她能在上海市大学生主持人大赛里拿到二等奖。

我们这个舞蹈当然是热场节目,周舸和他的同学都油头粉面地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几件皱皱巴巴的白色连衣裙,上面还有些痕迹,看上去煞是可疑。我们穿在身上觉得浑身别扭,痛苦万分。就在我们互相整理着装的时候,紫萱站在我身后一阵轻笑,“林立夏,你们居然要和小师弟共舞啊?”

我有些受宠若惊,因为紫萱已经很长时间不和我说话了,连忙回答:“是啊,我们老师就是有病,这个搭配看起来都让人觉得脸红。”话音未落,旁边的周舸狠狠地踩了我的脚一下,我一扭头本来要发作,却发现周舸的表情很奇怪,他紧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的笑容让我心里直发毛,环顾四周,我发现除了旁边的系办老师被气得脸色发青,其余的家伙眼里都憋着笑意。

终于轮到我们上台搔首弄姿了。在悠扬的乐曲中,我们四对青年男女翩翩起舞,在无数次的旋转中,我用余光看到舞台上群袂飞扬,煞是炫目。而站在侧边上的韩宇,一直在冲着我们微笑。

从舞台上溜下来,我一如既往地溜到大胖和小胖的身边,“刚才我们那个节目怎么样?我都烦死这条裙子了!”

大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的舞台,“烦什么啊?挺好看的裙子,转起来特别漂亮。”

小胖嘻嘻笑着,“学弟们长得还真是帅啊!”

青春风采大赛还在继续,我却感觉有些冷,打算先溜回宿舍换件衣服。我走出大礼堂,今晚的校园分外冷清,看来同学都聚集在礼堂里看节目呢!在这个初夏的夜晚,路灯懒洋洋地照耀着法国梧桐,偶尔有一两个同学匆匆走过。我经过男生宿舍楼时,一个身影从我身旁飞快地跑过去了,我定睛一看,好像是阿萍,后面还有人在叫她。我回头一看,果然是王铮,心中顿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进到宿舍楼,我没回自己的宿舍,还是去敲了阿萍宿舍的门。阿萍红肿着眼睛开了门,然后坐在床头,默默不语。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我没事,林立夏,你放心吧!”

我不太会安慰人,只是把纸巾递到她面前。阿萍似乎平静下来了,看了我一眼,“我们分手了。没关系,反正毕业后也不能分到一起,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在我再次向大礼堂走去的时候,心里一阵凄凉,所谓“兔死狐悲”就是这个道理。我第一次意识到,就算我和韩宇拥有开心的现在,也不能代表我们会拥有不离不弃的未来。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头疼,拼命地深呼吸了一下,“管那么多干吗?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刚走进大礼堂,台上有一位帅哥正拿着把吉他自弹自唱:

忘不了你眼中那闪烁的泪光好像知道我说谎

我茫然走错了地方却已不敢回头望

舍不得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笑语

雨打风飘年华流走惘然睡梦中

走过了一生有多少珍重时光与你爱的人分享

我总是选错了方向伤心却又不能忘

放不开魂牵梦系爱的你无处说凄凉

回首灯火阑珊处是否还有你

说起来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

难舍又难分已无可追寻烟消云散的往昔

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陪我一路到天涯

……

这是我以前非常喜欢的歌曲《难舍难分》,虽然他唱得没有谭咏麟的歌声那么婉转悠扬,听起来更粗糙一些,但是国语水平比老谭好太多了,所以他一样把这首《难舍难分》唱得很动听。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仔细聆听,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一片混沌。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在这学期结束前,我们还举行了一次运动会。毕业班实习完了的师兄、师姐也纷纷赶回来,所以开幕仪式分外壮观。队列操练时我们系牵着国旗四角的四位美女就是即将毕业的师姐,她们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会站好最后的这一班岗。我的体格一贯瘦弱,自然没有参加任何活动,只是在操场边上转来转去,起哄架秧子我还是很在行的。当我晃悠到离操场旁边的广播台不远的地方时,看见韩宇在向我挥手,招呼我过去。

我走到跟前,韩宇指了指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朴实的同志,“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汪严肃,他留校了,马上要当我们的老师了。”他又指了指我,“这是……我就不用说了吧?”

汪严肃一边看看我,一边鬼鬼祟祟地笑着,这笑和他朴实的外表大相径庭,“我们都认识她,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立夏吗?”

其实我知道,不是我的名号响亮,而是因为作为某人的“附属品”才芳名远播。只有在这种自己不擅长应对的场合,我才会温柔地点头微笑。

下午,我们系还有一场女生篮球比赛,因为大胖要出场,我和小胖自然是端茶送水的配角儿。女子篮球赛真是很“精彩”,大多数队员对于篮球规则一窍不通,经常抱着球满场跑,被对方拦腰抱住后也决不撒手,即使裁判东原拼命吹口哨也不太起作用,他只好亲自上场把纠缠在一起的同学分开。尖叫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大家把操场围得水泄不通,我自然也在旁边看得意兴盎然。

中场休息的时候,大胖在我和小胖旁边呼呼喘着粗气,一口气就把一瓶矿泉水喝了个精光。

汪严肃晃到我旁边,摆出他一贯的笑眯眯的表情,“待会儿下半场开始时,你也上去吧!”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不太会打篮球啊!”

他继续保持着他的招牌笑容,我都替他觉得累,“刚打了半场,伤兵败将就一堆,替换队员也不够。没事,就是玩玩,我也没觉得上场的有谁是会打篮球的。”

“可是我连球鞋都没穿!”

他很果断地回头道:“那个谁,你快去找双球鞋来。”他又转头问我,“你穿多大的鞋?”

“35码的,不过36的也能穿。”

大胖倒是很高兴,开始循循善诱,告诉我上场后的注意事项,并且嘱咐我抢到球后一定要及时传到她的手里,因为她投篮还是颇有些命中率的。我自然频频点头。

汪严肃迅速拎来一双被踩了无数脚印的球鞋过来,“你就凑合着穿吧,没有36的,这是37的。”

我穿上这双大船一样的鞋蹦蹦跳跳地做了一下热身运动,很快就被推到了篮球场的正中央。

比赛细节我就不再赘述了,反正就是一场混战,我也挤在里面跑来跑去的,头很晕,眼很花。后来,我居然在篮板下抢到了那个圆溜溜的物体,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狂喜的我做了一个标准的三步上篮,竟然投中了!而且没有任何人拦截。场边尖叫声、欢呼声不断,我得意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我们系的同学个个表情怪异。小胖在旁边大声呼喊:“林立夏,你投错了!”而大胖正满脸怒气地盯着我,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那我也肯定死去一万次了。

五分钟后,我被替换下场,我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篮球赛竟然是这样不光彩的结局。

我垂头丧气地晃到广播台,想找到韩宇寻求一点儿安慰,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却是:“今天你露脸了。”

我真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连他都那么快就收到了消息!我有些不甘心,“你怎么知道的?”

他挥了挥手中的稿件,“瞧,《比赛快讯》,连你的名字都上榜了,为对方进了一球。你够牛的,我都没想到你还会投篮,就算不是咱们系的,你能投进篮筐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话是在安慰人吗?我怎么听着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呢?

七月,我们再一次暂时分开,我自然是回家,而韩宇,因为混迹于某些特殊阶层,打着社会实践的幌子,拿着学校的经费,居然要从上海出发,途经甘肃,一路游山玩水到新疆天山。他兴致勃勃地向我数着沿途可能经过的景点,敦煌、月牙泉、鸣沙山、莫高窟、吐鲁番、天山、天池……模样嚣张至极,看得人好不气恼。不过,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表示,每到一个景点都会给我寄一张当地的明信片,这才让我转怒为笑。

我忽然想起芳菲的老家就在天山脚下,提醒韩宇去拜访一下他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韩宇却一脸的遗憾,“芳菲现在还在医院实习呢,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寒暑假!”

离开上海前,韩宇带我去了一趟淮海路,去开开洋荤,因为那年夏天上海第一家麦当劳正式营业了。说实话,我除了对汉堡有意见,觉得不太合我的胃口外,对麦当劳窗明几净的环境、悠扬的音乐、年轻帅气的店员,都觉得既新鲜又有趣,全然忘记了分别即将来临。

韩宇和他们的精英部队比我早离开学校,开始了他们漫长的所谓学生考察之旅。而我,自然是整理行装,重新回到故乡的怀抱。我开心地想,我那些好朋友是不是早就已经回家了呢?

和死党相聚我自然是非常喜悦,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们马上都要进入大四了,气氛还是在悄悄地发生改变。大家由以前的天马行空、胡吹乱侃渐渐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下学期究竟是准备考研还是寻找工作,间或有些叹气声,以表达对前景的焦虑。本来我和老牛都是五年制,还差两年才能毕业,可是被这帮家伙搞得非常扫兴,扫兴之余也开始提前进入状态,偶尔会思考一下未来。

张率在场的时候,我们之间还是一如既往地尴尬。其实我非常想恢复以前那种和平友爱的轻松氛围,也做过一些努力,可是真实的情形却是那位帅哥同学永远都是冷若冰霜、面色铁青、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往往我和张率同时在场时,其他家伙会频频皱眉,大家都很不爽。

暑假过去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小米同学要去成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社会实践,她不但自己要去,还把林晓军和陈文也生拉活拽地扯上了,谁让林晓军和陈文是地头蛇呢!而张率同学,估计实在是看烦了我在老家四处晃动的身影,也报名前往。

小米临走的前一天,按照老惯例,我在她家厮混,畅谈理想和人生,当然更多的是娱乐和八卦。就在我们打闹之际,她父亲推门进来,“小米,楼下有位男同学找你!你下去一趟吧?”小米的父亲对在我们圈子里跟我们一起混的男生,本着知己知彼的态度,还是研究得比较透彻的,他这么说,摆明了那是个不熟悉的面孔,自然语气里透着些怪异。

她父亲刚一走出去,我就迅速冲她眨了眨眼,“说不定会是李朔同学呢!”

小米的脸似乎红了一下,随即又转为苍白,其实我知道,这个脸皮极厚的家伙,以上的表情变化已经能反映她情绪的波动。

她下楼了,我仍继续躺在她的大床上,用她的walkman听歌。小米同学虽然和我一样喜欢听歌,但是品味却比我高好多,她的walkman里装的是一盘英文歌曲合集,有校园广播台里最常放的经典歌曲,比如《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Hero》、《Casablanca》、《Pretty Women》、《Yesterday》……还有我最最喜欢的《Everything I do》。最后一首歌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男生组合演唱的歌曲,我特别喜欢那些深沉的独白,就算没有伤痛而华丽的歌唱,也一样让我非常着迷:

Why do you play with my heart

Why do you play with my mind

You said we‘d be forever Said it’d never die.

How could you love me and leave me

and never say good-bye?

我看了看封面,这首歌的名字是《End Of The Road》,而演唱者是由四个黑人男孩儿组成的一个音乐组合“Boyz II Men”。我一遍一遍地听着这首歌,觉得歌曲异常奇妙。四个大男孩儿在舒缓的歌中非常轻松地使用了无数次高难度的技巧,每一次的变声和华丽的旋律都像是信手拈来,于是,《End Of The Road》这首歌就像让人眩晕的迷宫,充满了最美也最新鲜的生命律动。在让人心潮起伏的节奏中,一个满怀热情和勇气的家伙受到了爱的折磨,他深沉地独白,高声地祈求,后来变为四个声音此起彼伏,在齐唱时把自己的痛苦放大到极限,那一声声、一句句,忽高忽低、重重叠叠,把混乱的心事刻画得淋漓尽致。

我还没有从陶醉中缓过劲来,小米同学已经气鼓鼓地回到房间里。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谁啊?不是某人吗?”

小米恶狠狠地回答:“不是!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大学同学黄一伟吧?”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记得啊,不是对你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之一吗?”

“他居然来我们这里找我!”

我惊得连忙把耳机摘下来,“不会吧?你一会儿就把人家给打发走了?你也太残忍了!”

小米同学还振振有词,“本来嘛,明天我就去成都了,一会儿还要去亲戚家,他们还要给我饯行呢!”小米的家族在我们那座小城属于很庞大的,夸张得到了令人不敢想象的程度,比如除夕的团圆饭结束后,小米和她妹妹总是要花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进行洗碗等善后工作,事后她总会向我抱怨。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很长时间以来,李朔同学仿佛踪影全无,而小米也从未再提起他,这让我心存疑惑,怀疑他们是否开始过,或者依旧还在朦胧中挣扎?

小米走后,世界杯足球赛呼啸而来。我拿着韩宇在丝绸之路的沿途城市寄给我的明信片,幸灾乐祸地替这个球迷惋惜,等他回来,小组赛铁定结束了。

世界杯决赛的那个晚上,我们二十几个高中同学聚集在老牛的家里,观看意大利队和巴西队的终极PK。其实我是标准的伪球迷,起哄架秧子的成分占据了很大部分,大概因为意大利队的帅哥煞是迷人,我一直属于意派的。

比赛时间在半夜,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我们一堆人一直靠瞎侃来消磨时间,可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话题从足球转向了毕业和工作,这惹得我的烦躁不安到了极点,在他们无意识的谈话中,我也第N次悲观地想到了我和韩宇的未来。在这种恶劣心情的影响下,我顺手就抓起了旁边打开的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口。

我是那种在外面会很乖很乖的女孩子,除了躲在家里和父亲喝点儿小酒,出门在外从来滴酒不沾,但这次可能喝得有点儿猛了,我的脸迅速变红。在那个炎热的夏季,我燥热到了极点,只好一把抓过一台电扇,让它面朝我一阵猛吹。可能我这些举动太过反常了,被老牛尽收眼底,他一脚把电扇踢开,“喝了酒不能吹那么猛的电扇,没事吧你?”

我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太无聊了!”

比赛正式开始了,我看了一场极端郁闷的九十分钟决赛,球员们都很保守地死守自己的家门,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和他们在前面那么多场比赛中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尽管神勇的巴乔率领意大利队从小组赛一路杀进了决赛,但是,在面对罗马里奥率领的巴西队时,意大利人却没能再一次创造神话。交了一次白卷之后,在点球大战中,此前如有神助的巴乔站在塔法雷尔面前,却一脚将球射向了看台。巴西人欢呼雀跃,但巴乔黯然神伤,他双手叉腰暗自流泪的镜头,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了,几秒钟前,他是世界的皇帝;几秒钟后,他却出演了一幕令人永远难以忘怀的悲剧。我相信所有看过那年世界杯决赛的人,都不会忘记比赛结束后坐在草地上的那个孤独落寞的背影。

俺老爸老妈对于我收到数张来自各地的明信片煞是疑惑,不过韩宇在明信片上惜墨如金,让他们无法抓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临近暑期结束,我还是没能经得住董小宛和小甜甜的怂恿,再一次向父亲狮子大张口,要来了去上海的轮船票钱,美其名曰要看看最后的三峡。俺爸也是心肠甚软,经不起我的死缠烂打,答应让我去坐长江客轮,还额外赠送了一双崭新的旅游鞋。

因为我们头一天晚上要住在船上,第二天凌晨就开拔,我父亲毕竟还是有些担心,居然把我送到了码头,直到我们三个都上了这趟客轮。

检票的时候,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没有想到其实坐船比坐火车也好不到哪里去,舱门一开,人们都往前跑去,而我脚上那双崭新的旅游鞋,也多了许多醒目的黑印。小甜甜还扛了一张席子上船,在我们疑惑的眼光中,他向我们解释这床竹编凉席是多么清新凉爽,岂是学校里发的草席可以比拟的!

我们是四等舱,十个人一间,上下铺,每床都是带毛刺的凉席,一个有些黑迹的枕头,一张破旧的被单,这些就是全部床上用品。我和我那两位同学一点儿也不觉得简陋,和那些只能领一张席子、铺到水平面以下的暗舱里的地板上休息的人们相比来说,我们已经很幸福了。

我挑了上铺,躺在凉席上,江风习习吹来,还真是很惬意!董小宛和小甜甜翻开地图,开始憧憬那些将要经过的三峡景点,并且卖弄各自的文采,讲关于三峡的传说和典故,尤其是小宛同学,口若悬河,文科状元果然不是白当的。

在他们刚讲完神女峰之后,我听到了一个很有气势的名字——兵书宝剑峡,就忍不住插话道:“真的有兵书宝剑峡?难道起名字的人看过金老的《书剑恩仇录》?”

他俩一起用白眼看我,小宛道:“你真是没学问!”

小甜甜很愤怒,“你真给我们理科生丢脸!”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在地下沉睡了很多年的起名字的古人也会被我的白痴问题气得疯掉吧!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接着听这两个人卖弄学问。原来,所谓的“兵书宝剑峡”意指由此地顺流而下,即可看到当年诸葛亮所弃置的那部兵书和那柄宝剑。其实,所谓“兵书”,就是山半腰岩隙中的几块匣状物体,乃是古代的岩棺葬;所谓“宝剑”,就是一块剑状岩石。

当他们谈到“牛肝马肺峡”时,居然跩文跩到郭沫若的诗词:“兵书宝剑存形似,马肺牛肝说寇狂。”我噤声,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以免遭到这两位文学旅游青年的责骂。在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语声中,一阵困意袭来,我睡着了。

清晨,我被船鸣声惊醒,原来船已经起航了。我一下跳到地上,想跑到舱外看看风景,可是脚底下却踩着了一个东西,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小册子,专门介绍三峡的风景及历史典故。我随意翻了翻,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我昨天白白地浪费了我对他俩的崇敬,因为凡是让我觉得他们学问很高深的地方,在这本小册子里都可以找到答案,这让我顿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白痴。

坐船其实是一件比较好玩的事,尤其是坐这种又大开得又很缓慢的客船。我们可以在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里闲逛,白天欣赏两岸美色,锦绣山河,晚上吹徐徐江风,看点点渔火。偶尔我们还会聚众打扑克,大呼小叫一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坐了整整一天的客船之后,船在凌晨一点时靠岸了,在那个码头停留了四个小时。我们有些郁闷,黑灯瞎火的还玩啥啊?但是又不想放弃这次上岸的机会,我穿着裙子,外面裹了一件韩宇淘汰下来我却爱不释手的休闲大衬衫,晃晃悠悠地上岸了。其实岸边灯火辉煌,有许多小吃摊,还有些卖纪念品的店铺依然灯火通明。我们一人吃了一碗红油抄手,辣得呼呼直往外吐热气。在这个时候,我还没忘打趣小宛,“阿乖可啥都告诉我了!”

阿乖是我除了小米之外的另一个发小儿,她从小就是精致的娃娃脸长相,长睫毛大眼睛,媚惑众生。不过,阿乖居然死心塌地地暗恋才子董小宛许多年,当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互相倾慕。而这段恋情终于在小宛的主动出击后,于今年夏天得以解决,阿乖半羞半喜地告诉我这件事,而他们的定情信物居然是一本《圣经》!

可是小宛同学煞是狡猾,居然装糊涂,反问我:“张率怎么那么早就陪小米去成都了啊?”

我只有低头拼命喝碗里的馄饨汤,对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很郁闷。

小甜甜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奇地盯着我的大衬衫,“这件衣服是你的吗?怎么会大那么多?”我更是无言以对。

这条船仿佛是一座宝藏,有许多惊喜正在前方等着我们!船在长江上缓慢行驶着,我们看着时而宽时而窄的江面,以及两岸的悬崖峭壁,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过,我们更期待接下来的重头戏——由奉节的白帝城为标志的三峡之旅。有经验的游客告诉我们,船将会有整整一天在三峡的不同景点中穿行。而所谓的三峡,其实是由西陵峡、巫峡和瞿塘峡组成的,西陵峡以“险”著称,巫峡以“秀”见长,瞿塘峡以“雄”名世。为此,我们激动不已,万分憧憬!

但是,这条船上也有令我瞠目结舌的地方,那就是会不定时有广播员通知,大约几点船上会放映录像,而广播员的说明更让我哭笑不得,嗲嗲的女播音会温柔地在我们耳边说:“上午九点放映香港****色情片《七擒七纵七色狼》,少儿不宜,请大家踊跃观看。”说老实话,在这艘船上想看点儿不带颜色的录像,还真不太容易。听了她如此煽情的广告词,像我这种爱看娱乐垃圾的,就会屁颠儿屁颠儿地去看。

第三天早晨,我被喇叭声惊醒,原来船已经正式进入三峡了,而船上的广播室也开始了不遗余力的解说。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六点,下了床,只见下铺的董小宛和小甜甜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我激动地跑到船舱外,但是一盆冷水把我浇得前胸贴在后背,失望至极。

下雨了,天居然在下雨!能见度大概只有二十米,四周除了密密的雨丝,就是烟雾弥漫,座座山峰深陷于如纱似棉的云海里,偶或露出一星半点的,闪一闪,就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三个人冒着雨在船上到处“流窜”,妄图看到三峡壮观秀丽的景色,而实际上却是欣赏了一出超长版的“烟雨濛濛”。

我们实在有些无聊了,只好重新回到舱内,抱怨声不绝于耳。忽然,我听到广播介绍道:“现在是著名的神女峰,它是巫山十二峰之一。从远处眺望,此峰宛如一位矫健的少女,亭亭玉立,俯视长江。她站在群峰云巅,每天第一个迎朝霞,最后一个送走晚霞……”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然后争先恐后地再次跑到舱外,可是现实还是把我们的希望击得粉碎,别说神女峰了,此时云雾缭绕,我们只能看见半山腰以下的部分。我们悻悻地再次回到船舱,很好奇播音室里的人是如何判断出此时正好路过神女峰的,那得积累多少雨中经验才能明察秋毫啊!

上过一次当后,我们对接下来的“金盔银甲”、“兵书宝剑峡”和“牛肝马肺峡”也失去了兴致。小甜甜告诉我们他打算再睡一次回笼觉,而我和小宛只好开始八卦刚刚结束的世界杯。他是多年的巴西球迷,对我这种仅凭一个背影就成为“巴乔迷”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鄙夷。就在这时,广播台插播了一则消息,说接下来要放映两部香港武打片,一部是《九尾狐与飞天猫》,另一部是《东方不败》。后者我看过,而且也很喜欢里面的插曲《笑红尘》,但是无聊的现状还是让我和小宛同学萌生了看录像的想法,我们把小甜甜从床上轰起来,便浩浩荡荡地向录像室走去。

进了录像厅,我不禁有些后悔此次的决定,因为无数双眼睛都把目光放到我的身上,我惊讶地发现,硕大的录像厅里只有我一个女生。还好我脸皮有足够的厚度,和他俩一起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九尾狐与飞天猫》又名《大小飞刀》,是一部搞笑动作片,对这种片子而言,它达到了它所想达到的所有目的。片子里群星闪耀,阵容强大,张学友、张曼玉、梁家辉、林志颖、张敏、吴孟达、叶蕴仪聚集一堂,而张曼玉演的刁蛮、妩媚、任性的九尾狐特别出彩。影片里面有个家伙叫“永远不死”,就算他最后只剩了一只手掌,也还有顽强的生命力。但是,他最后还是死了,因为他是被肉麻的话恶心死的。我看影片时开怀大笑。而片中歌曲也很有深度,那一句歌词“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至今犹在耳畔回绕。

看完这部之后,我耐心等着《东方不败》的放映。可是影片的片头就把我吓坏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绝对不是我想看的片子,影片的片头是一个猥琐男子从井盖下面伸出头来,偷看每一个从他上面扭着腰走过的美女的内衣。而这些美女们也基本穿得衣不蔽体,我觉得不用偷看也可以了。

片子名姗姗而来——《色不迷人人自迷》,我顿时要昏倒了。作为一名九十年代女大学生,我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碰了碰旁边正在屏息认真观看的董小宛,“我要走了,你们接着看啊!”

小宛愕然,不过还是接着又拍了拍小甜甜,“我们要走了,你走不走?”

小甜甜有些纳闷,十分郁闷地站起来,和我们一起往外走去。在回船舱的路上,他还是没忍住,抱怨道:“有你们这样的吗?看了开头就走,多浪费啊!”

我和小宛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阵狂笑。

这次旅游还是有许多开心时刻的。小甜甜会经常抛弃我和小宛,跑到甲板上和一名武汉大学的女生窃窃私语,我和小宛曾经跑到附近偷听他们谈话,他们居然在讨论英文歌曲的最新排行榜!我们俩觉得他这个泡美眉的方法比较老土。

六天七夜转瞬即过,因为和他们的行车方向不一致,我和他们在十六铺码头分别后,小甜甜举着一张凉席在行人的白眼中穿行,而我则背着我的牛仔包跳上了回学校的公共汽车。

回到学校,我立即投入到热闹、嘈杂的搬家运动中。大四了,我们已经被分散到不同的实习医院,将正式和医学院的基础课程告别,当然也到了和大学校园告别的时刻。临床系也被打散,分配到了不同的医院,而我们班的同学自然是拎着行李乖乖去口腔医院报到。

女孩子的东西就是多,混了三年,破铜烂铁的家当还真是添置了不少,像穿衣镜这样的东西也不舍得丢弃,一律打包,准备带走。我们班的男生发扬互助友爱精神,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三轮车,不辞辛苦地帮我们搬运。不过,大胖那口硕大的红色樟木箱子,还是引来男生们的无数抱怨。那年夏天,全国男同胞风行穿一种叫沙滩裤的短裤,于是,在校园里,穿着沙滩裤的搬运工一族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韩宇从新疆给我带回来许多小玩意儿,比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中所说的夜光杯,嘉峪关的令牌,一把新疆小刀……我兴奋地翻看着他从新疆带回来的照片,不管是嘉峪关的雄伟、鸣沙山月牙泉的秀美神奇,还是让人无限神往的敦煌莫高窟、清爽迷人的吐鲁番葡萄沟,都让我对韩宇的所见所闻无限嫉妒。我最喜欢的是一张韩宇在天池照的照片,照片上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挽着裤腿,站在天池水边,怀里抱着一块从水里捞出来的石头,开怀大笑着,那个笑真的很灿烂。

我把那张照片抽出来塞到我带来的书里,韩宇笑嘻嘻地没有反对。我忽然想起点儿什么,问道:“你看世界杯的决赛了吗?”

韩宇的表情顿时从开心转为郁闷,“看是看了,可是我那会儿在鸣沙山附近的旅店里,信号不好,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看得断断续续的。”

“那你喜欢巴乔吗?多酷啊!不过最后真是可惜了。我宣布,我现在是巴乔的球迷了!”我一时冲动,声音就有些大。

韩宇对我的花痴表情很是不屑,“你喜欢巴乔就喜欢人家酷啊?你看过几场他的比赛?你知道他效力哪个球队吗?这些你说得出来吗?”

我自然是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只好反驳道:“难道你就知道吗?我才不信!”

韩宇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现在在尤文图斯,以前也曾经在佛罗伦萨队踢过,还是一九九三年的世界足球先生,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不得不佩服地看着他,“原来你才是巴乔的球迷,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啊!”

他哈哈一笑,露出了本来面目,“其实我不算是他的球迷,不过,嘿嘿,你知道的,这些是男生的必修功课,否则大家一起看球时,啥也不懂,多丢脸!”

小米同学也回到了学校,寄给我一封长长的信,这让我有些疑惑。她还是老样子,信纸是中学时用剩下的皱皱巴巴的作文纸,不过,很显然她这封信写了好几天才完成。信的开始还是她一贯的嘻嘻哈哈的风格,告诉我她实习期间的所见所闻,大意是她在成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和我们那些在成都读书的同学一起厮混,直到她和林晓军、陈文、张率去爬了那座赫赫有名的峨眉山。

以前,我爸爸经常念叨峨眉山,他会追忆自己年轻时,在某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爬到峨眉金顶遥祝毛主席他老人家生日快乐、万寿无疆。

当然,小米他们是新时代的青年,自然是搞小资那一套,拎着录音机身背音箱爬到峨眉山金顶上,这几个很会风花雪月的家伙,居然一起遥望远方,合唱《同桌的你》。讲到这里,小米同学的笔锋一转,变得有些严肃。她告诉我,他们在半山腰的旅店住宿时,几个人都裹着租来的军大衣瑟瑟发抖。在那个寂静的夜里,张率在林晓军和陈文入睡后,第一次跟小米谈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冷战。小米批评他孩子气,而张率苦恼地表示,他不能理解当初我没有任何原因就疏远他,而且纳闷我对所有人都保持缄默,从不解释,一直到现在。因此,他无法做到平静地对我,即便我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在信的末尾,小米再一次老生常谈,对我和张率的这种小孩子似的把戏表示厌烦,让我也不要对张率的冷漠态度耿耿于怀,毕竟最初犹豫不决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我。同时,她非常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这一帮好朋友能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种开心融洽的氛围。

我苦着脸看完了小米的信,有些郁闷。我不解释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如果一个人并不了解她自己,她怎么能要求别人理解她呢?不过,我还是按照我的逻辑,把信塞到了枕头底下,安慰自己道:“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以后再说吧!”

年少时的我是那种生活过得极为粗糙的女孩子,自己可以任性妄为,却从不留意周围的风云变幻,按朋友的话说,就是自己兴高采烈站起身往前迈大步走,无意中却把桌布扯掉了,搞得身后一片狼藉却浑然不觉。

高三毕业前,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但却对着信封下面的陌生署名发呆,于是捅了捅身边的小米,和她一起研究后,才得知情书的始作俑者是复读班的一个帅哥。我和小米战战兢兢地反复商量后,最后还是很不仗义地把情书交给了老师,自己依然埋头于书本,准备高考,而那位复读同学于辗转反侧之中,再一次名落孙山。

我还收到过一封未署名的信,上面讲述了他对我倾慕、动心、暗恋、被漠视,继而失望的全过程,信的结尾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神经太过于粗糙,而我太过敏感,我就在你凝视远处的目光中凉透了整颗心。”我惊讶地看着这封无头无尾的信,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年少时的不正确做法也有些惭愧,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时,我处理得就很有技巧了,小心翼翼地不再击碎人家脆弱的心灵。我曾经和韩宇讨论过让我备受困扰的这些事情,韩宇却骂道:“那些男生碰见你就算倒了八辈子霉,对于感情问题,你基本上就是一个白痴。”

我悻悻地反问:“那你干吗还和我混在一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往大了说就是牺牲自己,造福人类。”他这种回答真是欠扁,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我以前和你说分手时,你难道不生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

“彼得在天亮之前还三次不认主呢,我只是比较有耐心地等待你这个白痴的觉醒。”

Ft,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耶稣呢?

换了新环境,我们自然也增加了新课程,不过这次主要是口腔医学方面的。第一学期主要还是上基础课,比如口腔解剖学、口腔病理学等,我们对着大大小小的牙齿模型评头论足,老师还让我们用蜡烛练习雕刻牙齿外形。

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对着手里的“四不像”很是发愁,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韩宇,让我眼前一亮,“嗯!不错,真像一颗小牙齿!”

他咧着嘴冲我乐成了一朵花,“林立夏,我真佩服你,你雕的是什么玩意儿啊?好像一根小柱子!”

“我能和你比吗?你连图章都会自己雕刻,又会画画,这个还不是小case!”

我表现出非常郁闷的样子。

“算了吧,你把我这个拿走,我再雕一个。”

搬到医院里学习和生活后,我的交际圈一下子缩小了好多。家教的小朋友升级读初三了,我还是每周都抽时间陪她读书,偶尔也混吃混喝。医院里的带教老师都是三四十岁的骨干医生,我们在各科参观的时候,会发现高年级留校的同学穿着崭新的白大褂,一副很神气的模样,不过他们躲在角落里冲我们眨眼的时候,又恢复了学生时代的嬉皮笑脸。

阿萍、紫萱和小兔等人分到另一家医院实习,那也是一家不错的三甲医院,离我们这里不太远,有时我会去探望阿萍。但是,我很难在宿舍找到她,与她同住的女孩子总是很暧昧地笑,然后说:“阿萍啊?可能还在科里吧!”

虽然我的情商不高,但是从这些蛛丝马迹和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之中,我察觉到阿萍好像又恋爱了,而对方是比我们高一级的男生,留在这家医院里实习,是一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家伙。

我终于没忍住,问她:“你是恋爱了吗?”

她嘴角含着情,眼里带着笑,道:“你瞎说什么呢?他只是很关心我。”

我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却无从说起,只能沉默。

九月下旬的时候,我们口腔系组织了一次盛大的联欢会,主题自然是“送老迎新”。而联欢的地点让我们所有同学都欢呼跳跃,因为口腔医院出钱包了离学校只有几站路远的一家大厦的卡拉OK厅,其目的除了欢迎新生入学,自然还有欢送高我们一级的实习学生奔赴各自的实习医院,特别是对于要前往外地实习的同学。

台上的同学在表演节目,台下的同学拼命吃喝,欢声一片。我们班的男生别的本事没有,却以幽默搞笑见长,一出手就是三个小品,上至老师,下至同学,都笑得前仰后合。韩宇、东原、小甫,还有曾贵玉……都悉数上场亮相,连我们小胖,也被抓到台上去展览,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和韩宇放弃了和同学们一起坐公车,手拉着手轧马路,路上行人寥寥,头上却繁星点点。

“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该欢送我了。”

我像傻子一样张着大嘴看着他,“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每年都会有几名同学被派到北京的一家医院实习,像我这样的北京生源的,铁板钉钉是其中之一啊。”韩宇从来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那我们只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待在一起了。”

韩宇倒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咱们争取毕业的时候分到一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可不像他那么乐观,“能分到一起吗?我怎么觉得可行性并不太高呢?”

他看看我,使劲搂了我一下,“没关系,就算咱俩分不到一起,我也会攒钱,一有空就去看你的。”

我没有搭话,思绪却飘向很远的地方。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认识到,我和韩宇的缘分很可能只剩下这最后的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了。

医院的宿舍楼只有一栋,自然和学校里不同,这栋楼是男女混住的。当然,也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男女生混住,只是由于条件所迫,男生住在楼的左侧,而女生自然是住在楼右侧的房间里。在每层楼的男生和女生宿舍之间,都有一个老师的办公室,老师会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在男女生宿舍之间乱窜的同学。可是夜幕降临后,它的威严顿时失去了作用,老师回家了,大门紧闭,就算开着门,那也是学生干部们聚在里面狐假虎威,起不到半点儿的威慑作用。一旦男生宿舍的牌局开始,就会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吆喝:“上班了,上班了,对面的同学注意了,目前三缺一啊!”这是一段让人一生难忘的美好时光。

自修的教室也和在学校时不同,我们班只分到了一间很窄的屋子,如果要读书学习,那大家就只好热热闹闹地挤在一个房间里,这种模式和中学时很像,只是作息时间更加自由而已。同学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和前三年相比,反倒增加了一些了解。因此,当班长曾贵玉和张支书张罗全班同学一起去崇明岛度周末时,大家都很激动,应者如云,全班同学一个不落地组成了去崇明岛探险的大队伍。

我们从吴淞口的宝杨码头上船,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行程。崇明岛的面积相当大,在我国坐了第三把交椅。我们在当地同学的带领下,游览了其中的几个景点,因为我们更喜欢挑一些鲜有人烟的地方聚众取乐。傍晚时分,我们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头升起火,野炊正式开始。

我、大胖、小胖和江米条,以及我们所谓的“联谊寝室”的男生们分在一组,由于我们这个队伍里强手如云,像小胖这样的高手埋伏于此,江米条一个命令,小甫迅速跟上做着准备工作,自然我们最先搞好了各种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然后大快朵颐。而此时,韩宇所在的小组还在为不能顺利地生火而郁闷。我偷眼看了看,张美好和若干女将都忙成了一团,韩宇和东原却一起躺在一边的草地上,叼着树叶看晚霞,哼!这样的大少爷,饿死也是活该!

晚上,我们住进了一家小旅店——郊区的一个孤孤单单的小院子。女生住在二楼,每个房间都可以住五六个同学,而男生们都在楼下睡大通铺。夜深人静,兴奋了一天的我们也由刚才的唧唧喳喳变为高低错落的鼻息声。忽然,一声尖叫刺破夜空,把我们房间里的六个女生齐齐惊醒。

我们冲出房门,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张支书,她战战兢兢地告诉我们刚才有人拼命地转动她们房间的门把手,还不时地有男士低沉的咳嗽声。楼下的男生听到动静也跑了上来,还是班长大人冷静,他及时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并且制定出让男生两两巡逻、轮班睡觉的应急对策。

韩宇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吓着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刚才是被吵醒的。”

韩宇握紧我的手,“好了,你快回去睡吧,应该没事了。”

第二天早上,女孩子们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但男生却无精打采地狂打哈欠,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疲惫。

下午,我们就坐上轮船返航了。

同学们一上船就陷入了昏睡状态,只有我和韩宇溜到甲板上吹江风。趁着四周没人,我剥了许多在崇明岛码头买的菱角,塞进了韩宇的嘴里。吃饱后,我们一起趴在栏杆上看风景,随着轮船的行驶,江水时清时黄,江面时宽时窄,远处水色苍茫,而黄昏的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天边。

韩宇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眯缝着眼睛,哼着小曲。我仔细一听,原来他唱的是:“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胜谁负天知晓……”

只是这一份闲散的心情,在轮船靠岸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又回到了热闹而嘈杂的大上海。

回到学校,也就意味着我们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此时,口腔专业的许多临床科目也开始了,可能是理论联系实际的缘故,学起来并不那么枯燥,和前几年的枯燥理论相比,我们的学习热情高涨了许多。教我们口腔外科的老师,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如何正确使用手术刀,如何正确缝合、打结,还给我们安排了一堂实习课。可就是在这堂课后,我们班同学闹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老师托食堂的工作人员给我们准备了十五个猪头,俩人一组,练习在猪头上做切口和缝合。我和我的老搭档小甫是一组,我自以为娴熟地摆弄着手里的利器,干净利落地切了个大口子,然后就拿缝针穿针引线。可能是因为在宿舍里已经把线绑在椅子上练习过,我打结的姿势也是潇洒、漂亮。可我还没来得及夸奖自己,就诧异地发现小甫已经把猪头上的两只耳朵割了下来,藏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扔给我。

“你要干吗?”我有些好奇。

“江宓让我把耳朵割掉带回宿舍,晚上给我做红烧猪耳朵。”

我一听他这话,扑哧一声笑了。

“你没搞错吧?这个耳朵也能吃?”我小声嘀咕道。

“你以为呢?你信不信,今天晚上食堂的菜肴之一就是猪头肉?如果我们不割掉的话,大师傅晚上肯定会用这个耳朵下酒!”

我还是将信将疑,但环顾四周,真是令人震撼,十五个猪头,每一个都只剩了光溜溜的秃脑袋,冲着我愤怒地龇牙咧嘴。我对我的同学真是佩服到了极点,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而老师还毫无察觉,还在一个个地指点着,“你这个结打得不对,会松掉的,应该这样……”“你进针的距离怎么那么大?不对不对!……”

下课铃一响,除了几个被老师留下帮忙把猪头送回食堂的同学,其余的都贼眉鼠眼地怀揣着战利品回到了宿舍。战利品被分成了两部分,男生拿走了一半,女生的都集中在我们房间里。江米条、小胖和大胖摩拳擦掌,对着收缴来的若干猪耳朵一通傻笑,然后吩咐我去医院附近的菜市场买点儿葱姜蒜,还有各种调料,只等万事齐备,就大开杀戒了。

等我兴致勃勃地拎着无数零碎回到宿舍,看到了三张悲伤的脸和三颗破碎的心。

原来,猪头一送回食堂,和老师不同,明察秋毫的大师傅们立即怒了,据说原话是这样的:“这帮饿疯了的小狼崽子们!”于是,他们迅速冲到学生宿舍,挨个房间进行收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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