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又要来了,可就是在考《法医学》前的晚上,《侏罗纪公园》和《保镖》要上映了。我内心的挣扎敌不过对好莱坞大片的渴望,于是,那天晚上,我们班的同学基本上都去了。坐下以后,我们才发现我们的位置正好在系办老师的后面。当然,还有比我们更糟糕的--韩宇和东原坐在老师的前面。我们几个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听见他正在教育韩宇和东原:“明天就考试了,你们还敢来看电影!”
我们几个心中一惊,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
好不容易电影开场了,我们如释重负,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巨大的恐龙就那样逼真地站在荧幕上,我傻傻地张着大嘴盯着屏幕,正沉浸在对好莱坞高科技的崇拜中,突然,恐龙一口吞掉了配角的半个身体,这个血腥的场面惊得我尖叫了一声。
这声尖叫把我出卖了,系办老师迅速回头,道:“你们居然也跑来看电影了!”我们的惊恐表情顿时变为尴尬,不禁面面相觑。
其实与《侏罗纪公园》相比,我更喜欢《保镖》。准确地说,我更喜欢看关于爱情的电影,就像我小时候喜欢看《茜茜公主》一样。惠特妮·休斯顿和冷面帅哥凯文的爱情是那样地吸引我,当惠特妮·休斯顿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时,我被震撼得几乎无法呼吸了,她在银幕上的裙袂飘飘、神采飞扬的倾情演唱,更让我着迷。这真是一部伟大的爱情电影!
放纵必然要付出代价,第二天的法医学考试大家一片迷茫。那些技术分析平时说起来头头是道的,但放到试卷上后同学们都摸不着头脑。考完试后,大家都围着法医老师问考试答案、案例的真相。老师笑嘻嘻地说:“这次的考题印错了,是从研究生题库里抽出来的,大家不会也很正常,没关系,我会提分的!”大家狂怒,却无计可施。
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我信誓旦旦地向每一个狐朋狗友宣布:“今年我不回老家了,留在上海过春节。”由于对我总在几千里的铁路线上颠簸很心疼,父母自然表面上极力赞成我不回家的决定。而韩宇不置可否,只是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
考完试,我却突然后悔了,乖乖,还是回家吧。由于没有订回家的车票,我只好和老乡阿萍商量,和她一起混在她好不容易买到的学生卧铺上,逃票回家。
临走时,我和韩宇在校园里依依惜别。学校的广播台居然还在工作,无论走到哪一个角落,树上的喇叭里都那样没心没肺地播放着萨克斯乐曲《Going Home》。想到即将和他分开,我有些伤感。韩宇回北京的车是第二天上午的,而我要比他晚走几个小时,韩宇一再叮嘱我不必送他了,我只是默默地点头。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别拉着脸啦,开心点儿,寒假我会给你写信。”
感动之余,我也有些恐慌,大一那年夏天,韩宇写给我的信惨遭我妈妈“荼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我给了韩宇小米家的地址,让他在信上注明转林立夏,小米是我的死党,这个小忙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
我买了张站台票,和阿萍一起混上了卧铺车厢。毕竟还是胆小,上车后,我乖乖地补了一张硬座车票。阿萍的车票是上铺,接下来我们俩就躺在上铺,除了不停地聊天、吃放在我俩之间的零食,就是昏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每次我们不情不愿地下床,也不过是要去厕所而已。就这样,下铺和中铺的旅客高度评价道:“这两个小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其实,和我以前在硬座车厢挣扎的悲惨境遇相比,这里已经恍若天堂。
第一个白天和夜晚,就这样很快过去了。阿萍絮絮叨叨地向我讲了好多关于她和她那个被开除的男友的故事,而我是最好的听众,及时奉上无数语气词,表达我的理解和同情。
但第二个晚上,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当时,我和阿萍仍然保持着一人一边的方式昏昏欲睡,却被一声怒喝惊醒了,“嘿,这里怎么躺着两个人啊!下来下来,查票!”
让人郁闷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用猎人的眼光,以决不放过一个猎物的工作态度查着票,连上铺也不放松,还爬上来看一眼。我自然就这样被查到了。
工作人员严厉地翻看着我和阿萍的学生证,还有我补的硬座票,道:“你这个票是不可以在卧铺车厢里的,要么你离开这节车厢,要么就像其他坐卧铺车厢边座的人一样,加四十块钱。”
四十块钱,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我的整张票也才四十六。我正烦躁时,阿萍说:“叔叔,”阿萍居然叫他叔叔,我顿时一愣,看来我脸皮的厚度还有待于磨炼,“叔叔,你看,我们都是学生,本来也没钱,再说她又不需要占用你们靠窗的座位,和我挤一挤就好了,您就别收我们钱了吧?”
我在一旁只有拼命点头的份儿。
那位同志再次打量了我们一下,终于松缓了语气,“不补票是不行的,这样吧,如果你们不要票据的话,交五块钱好了。”
阿萍还想争辩,我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迅速奉上一张五元的钞票,这已经是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结局了。
和阿萍在火车站分手后,看着她微笑着的脸庞,我在心里由衷地赞叹其实阿萍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只是我没有想到,二十天以后,就在这个火车站,另外一场更大的灾难将降临到她的身上。
有时,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回家的冲动。无论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给我假期,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go home,可能因为家里有我慈祥的父亲、唠叨而又孩子气的母亲,以及一大群狐朋狗友,就好像自己在外面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和精力,只要回到这里,马上就能重新焕发光彩一样。假期里,在我睡懒觉的早晨,父亲总是在日上三竿以后把家里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让我在歌声中醒来。
可是这一次的春节处处透着怪异。
我还没来得及和死党会面,小表弟就和他父母一起跑到我家里过春节来了。表弟属龙,小我两岁,可他的生日实在不巧,是二月二十九日,所以每四年才能过一次生日。表弟长得很帅,高高的,还一脸的学生气。我带着表弟在城里闲逛,拉着他去电影院看电影。我和表弟在街头漫步时,几辆车迎面飞快过去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那群死党,只不过人人脸上都带着贼兮兮的笑意。
我好不容易扔掉了尾随身后的“小尾巴”,去了一趟小米家,不仅因为很久没见小米了,有些想她,更重要的是传达任务,让她帮我收信。那时电话还没普及,找人完全凭运气,所以都是不速之客,可是那天下午,我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不速之客。
我敲门,是小米的美女妹妹水水开的门。她冲我一努嘴,“我姐在屋里呢,你自己进去吧!”
推开小米的屋门,我大吃一惊,因为屋里除了小米,还有一个帅哥,桌子上堆满了广柑和广柑皮。帅哥嘴里塞满了广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冲我点头的份儿。
帅哥叫李朔,属于清秀的那一类。不过,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比较叛逆,且不受老师的欢迎。他曾经在我当小组长时成为我的手下,想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做清洁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高三时,小米这个文艺委员在元旦晚会前忽然宣布退居二线,安排我和李朔一起当晚会的节目主持人,这让我受宠若惊。那台晚会被我和李朔搞成了一团糨糊,笑料频出。李朔一本正经的冷幽默令我至今难忘。
他在我毕业簿上的留言同样让我吃惊,原来他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学男青年,我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只是后来他考上了长沙的大学,我和他就鲜有来往。
不过,在这里碰见李朔,我还是非常高兴的。
李朔看见我来了,就提出要走。我自然和小米一起殷勤地把他送出去。
和小米一起回到屋子里后,我取笑她道:“你们够能吃的啊!那么多广柑都吃掉了。”
小米转身整理着书架,低低地回道:“我给他剥了十三个,他都吃掉了。”
她一句话塞过来,让我无言以对。我还想说点儿什么,却无从说起。我和小米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不成文的约定,如果对方不主动告白,就绝对不询问。于是,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同样,小米在知道了要替我转信的事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这让我很感激。
小米还是先我一步调节气氛,“听老牛他们说,你和一个小帅哥一起逛街、看电影,你不会那么笨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那是我表弟,你知道的,特帅的那个。”
剩下的日子,自然是我和狐朋狗友欢聚的快乐时光。老同学、老朋友相见,自然格外亲热,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率。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还是很尴尬。他们在一起聊天,如果我加入,张率立即转头离开。我被他的过激反应搞得烦躁不安,以至于形成条件反射,只要他一出现,即便我正口若悬河,也会戛然而止,一言不发。身边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很奇怪,时间长了,人人都看出我和张率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狐朋狗友纷纷看不下去了,有意无意地在我耳边聒噪,诸如“友谊地久天长,要珍惜”,或者“你和张率究竟有什么过节,说来听听”,听得我郁闷不已,很烦躁。我并不希望把我跟张率之间的关系搞得像现在这样难堪,可是他的反应那么强烈,我只能选择沉默。
我们还是会和往常一样骑车去兜风,只是我再也不会坐在张率的自行车后座上;我们还是会一起去郊区野游,但我决不会和张率交流一个眼神;晚上我们也会聚在一起聊天,只是我们从来不会针对同一个话题同时开口。
林晓军用他一贯深沉的眼神注视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陈文也对我们两人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颇有微词,就连小米,也对我们之间的微妙变化表示不理解。
在学校的操场上,我和小米像地下党一样接头,小米把韩宇寄到她家的信递给我,“喏,你的信!”
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她却冲我翻白眼,“你知道我爸怎么说的吗?他说林立夏肯定谈恋爱了!”
我顿时慌了手脚,赔着笑道:“哪里!哪里!”
小米郁闷地说:“你的意志真不坚定,居然还是北京的那个家伙!”继而她又绽放笑容,审问我道,“上次他到火车站接我,估计我把他折腾得够呛!你老实交代,他抱怨过没有?”
我立即笑着说:“当然没有,他一直夸你聪明、乖巧又伶俐呢!”我把真相放到一边,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韩宇的抱怨,因为他做苦力的路程的确很漫长。
小米狐疑地打量着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林立夏,你知道吗,你一撒谎就装得特纯真、特无辜!可是你想想,你骗别人容易,你骗得到我吗?”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会把一个叫小米的家伙安插在我身边呢?她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在装傻还是在骗人。
我和小米在操场上闲逛了一会儿,听她跟我讲李朔拍摄的那些美丽动人的风景,以及他们一起讨论过的那些书籍。
她沉吟半晌,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有心要说给我听:“你知道谁最了解我吗?”
我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大声喊:“当然是我!”可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米看着远处,幽幽地道:“其实你并不是最了解我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小米的话让我很绝望,觉得此时她与我的距离是那样遥远,就连她后面的痴痴傻傻的话,我根本都没有听清楚。
她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觉得李朔比你更了解我”!
我就这样一时被嫉妒所蒙蔽,没有理会小米的喃喃自语,心中一阵腹诽:“那个诡异的怪小子,究竟有什么好?”
分手的时候,小米语重心长地说:“拜托你和张率都成熟一点儿好不好?看看你们现在的状况,我都觉得累得慌!”
那年冬天,电视台晚上十点后都会播放一部让我热血沸腾的电视剧——江珊和王志文演的《过把瘾》。在那些寒冷的夜里,我陪着杜梅哭、陪着杜梅笑,为他们的精彩对白大声喝彩,喜欢王志文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些让我忘记了南方的冬天是多么寒冷。那是我最喜欢的国产电视剧。
很快又要回学校了,父亲和母亲给我准备了许多食物,我一个劲地让他们多装一点儿,因为我眼前已经浮现出宿舍里那几匹嗷嗷叫唤的“饿狼”的身影。但是,当我背起行囊上路后,沉重的牛仔背包迅速将我的意志力摧垮了!我不禁有些后悔,竟然带了这么多东西,真是有病!
小米和我一起来到火车站,只是她上车的时间在我前面。我把行李存在车站后,便去为小米送行。我们俩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里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很快小米就要上车了。
我看着小米的背影,暗暗期盼她能转过身给我一个笑脸,至少挥一挥手也好。可是直到我盯得眼睛酸胀发疼、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没有收到小米告别的信息。我的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悲哀地想:“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不同的只是我和你!”
送走小米,挨到下午,我终于可以进站了。爸爸和我一起看着拥挤的人群发呆。进了站,我背着沉得要命的背包被拥挤的人群挤倒在地。当爸爸从人群中把我捞出来时,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面无人色、头发凌乱。
好不容易挤到车厢前,我彻底崩溃了,因为车厢门口挤了无数还想挤进已然成为沙丁鱼罐头的列车车厢的人,我拿着硬座火车票欲哭无泪。还是俺爹机灵,他冲到一个警察面前,嘀咕了一通。警察只是打量了我一眼,便挤出一句:“跟我来吧!”而我,就这样幸福地躲在警察叔叔身后,挤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上车之后,我意识到,要坐到本应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将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除非自己变为一块夹心饼干。送我上车的警察拍了拍挤在我前面的小伙子,“你,把她一块儿拉进去!”
我就这样连拖带拽、连钻带挤,和我居然没被扯散的行李一起,狼狈地到了自己的硬座车位前。坐下之后,我才发现刚才拉着我的小伙子和一个满脸羞涩的女孩儿坐在一起,还有一些人显然是他们的亲戚或长辈,他们坐在我身边或者对面。看那男孩儿和女孩儿相亲相爱的样子,显然是一对情侣。
我怯怯地搭讪道:“你们去哪里啊?”
他们都对我微笑,“去深圳,老乡介绍我们去打工。”
我还是有点儿疑惑,“去深圳?干吗坐这趟车啊?”
“唉!没办法!没有直达的,只能坐这趟车,到鹰潭再转车!”
闲着无事时,我翻出韩宇写给我的信仔细咀嚼,韩宇的字写得很漂亮,单看文字,有时并不能把它和现实世界里的那个家伙联系到一起,它总能带给我淡淡的幸福和甜蜜。我捏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看着,直至我趴在小桌子的一角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哄笑给惊醒的,因为那一大家子人正在小桌子剩余的地盘上玩扑克。我顿时来了精神,看了看,原来他们打的是四十分升级。
老爷子注意到我,问:“你也来玩,好不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喜欢打八十分或者一百二十分,四十分反而打不好。”
他们有些好奇,“还有八十分?怎么打?干脆你教教我们!”
我从牛仔背包里拿出两副扑克,本着共同娱乐的“崇高精神”,加入了战斗,教他们玩八十分,再后来干脆六个人一块玩一百二十分,还有“找朋友”。时间飞速过去了,很快到了晚饭时分。
三块钱的盒饭,一眨眼就被我消灭干净了。看看他们还在狼吞虎咽,我只好悻悻地拿起扑克,让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从中抽出一张,趾高气扬地说:“我来给你算算命吧?”
以我与扑克牌混在一起多年的经验来看,用扑克牌算命,纯粹娱乐大众,只要我讲出十七八条,总有几条和被算者的情况有些相似。
我第一句话就把女孩儿给镇住了:“他是你男朋友,并且你们还没结婚。”说实话,就那个小伙子嘘寒问暖的样子,傻瓜都看得出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女孩儿拼命点头,我顿时来了精神,开始狂讲,从天上讲到地下,从有讲到无,听得周围的人连连点头,佩服无比,纷纷嚷道:“给我也算一个,给我也算一个。”
那天晚上,我过了一把神算的瘾,直讲到口干舌燥,困意袭来。在我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时,我听到旁边的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唉!人家读过书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可真能瞎扯哦!咱家里要不是条件困难,你们现在也不用打工,该上大学了。”
小伙子安慰道:“爸,你别多想,咱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吗?能去深圳打工也不错。”我听了,有些难过,却不敢抬头。老爷子忽然又笑了,“你们看她的脸,红红的,像苹果。”大伙都被他的话逗笑了。恍惚中,我的眼睛有些发酸,随即沉入梦乡。
我就那样趴着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冉冉升起的太阳唤醒了,原来列车已经走出了隧洞。我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昨天和我打扑克的那群人都消失了。坐在我旁边的人指了指桌子上的一袋花生,告诉我这是他们走时特地留给我的,看我睡得太熟,便没有和我告别。我没滋没味地嚼着花生,不由得心生迷惘,这些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不知将去向何方。
列车上依然拥挤得无法透气,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再次跋涉到十几米开外的厕所,解燃眉之急。让人没想到的是,林立夏人生历程中的丢脸事件,又被画上了厚重的一笔。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厕所门口,再惨兮兮地装可怜,使得站在厕所内的数位男士不情不愿地挪至门外。我站在这仅半平方米的散发着怪味的空间里,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可是等我方便完毕,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厕所的门锁突然失灵,我无论怎样也无法打开!
我不知道谁会有我这样的经历,那一刻我环顾四周,“色香味”俱全的厕所真让人绝望。我使尽浑身解数,却仍然无法打开,外面的同志等得不耐烦了,开始砸门,我只好以牙还牙,也使劲砸门,并辅以凄厉惨叫:“门坏了,打不开了!”
外面一阵哄笑,有人开始瞎出主意,也有人大叫列车员。
时间过了多久,我无法判断,反正是度日如年。我终于听见外面的人又开始有骚动,好像是列车员拿着工具出现了。当列车员把所有的钥匙都尝试了之后,他们告诉我,只有撬锁这一条路可走了。听见他们在外面嘀嘀咕咕地说没有着力点,我眼睛一亮,发现门锁的螺丝就在厕所里面。我把想法告诉了他们,于是有手臂如长臂猿的勇士,在列车高速飞驰的情况下,把身子钻出车窗外,我也从厕所窗户探出手去,接过这把救命的螺丝刀。
当我把螺丝拧开,走出厕所时,周围的人一阵欢呼,我却羞成了大红脸。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刚刚待过的那个另类空间,又被人占据了。
从火车站出口出来,我看见韩宇站在出口处冲我微笑,恍如昨日。韩宇一把夺过我的背包潇洒地甩至身后,让我既感动又佩服,我觉得那么沉重的东西,到他的手里仿佛成了游戏。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一直甜甜蜜蜜地互诉衷肠。韩宇忽然正色道:“你不是回家一趟,回来又要和我分手吧?”我愕然,赶紧摆手,“你瞎说什么!没有那回事!”心里不禁感慨,原来那件事给韩宇留下了如此严重的阴影,真是惭愧!
在宿舍门口和他分开时,我从牛仔包里掏出他最爱喝的Tang果珍,塞到他怀里。
回到宿舍,还没等我发表一下感慨,宿舍里的美眉就如饿狼一般扑过来,二话没说直接拉开我的行李,翻找吃的东西。这让我很郁闷,她们到底是欢迎我还是欢迎我们老家的美食?
小胖一边熟练地剥开广柑,一边问我:“你的《法医学》过了没有?”
“过了啊,干吗这么问?”成绩单早就寄到我家里去了,和往常一样,我的成绩有惊无险。
大胖的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地说:“我最可怜,法医老师居然给了我五十九分,下周我还得补考!”
我有些吃惊,但并不是因为大胖没过,而是惊讶于大胖没过居然还能泰然自若。
“你……你……你怎么这么想得开?这可不像你啊!”
小胖接道:“唉!生命和健康是最宝贵的财富,其他一切,恍若浮云。”
这两个人真是疯了,怎么忽然大谈人生哲理了?
小胖瞄了我一眼,狐疑地问:“林立夏,你不会不知道阿萍出事了吧?”
我有点儿傻了,阿萍还能出什么事?我觉得那次她受到处分已经非常严重了,该不会还有更悲惨的事情发生吧?
当我把质疑的眼神投向大胖,大胖立即换了非常沉痛的表情,“你真的还不知道?阿萍在你们老家那边的火车站出事了。她提前一天到了火车站,住在一个旅店里,结果那天晚上旅店失火了!”
我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不会吧?难道她被烧……”我小时候看过罗密斯·奈德(茜茜公主的扮演者)演的《老枪》,女主角和婴儿一起被烧焦的镜头立即在脑海中浮现。
大胖很沉着地说:“倒没有那么糟糕!她没被烧死,但是浓烟使她窒息,据说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听老师讲,抢救后她的生命倒是无碍,但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妙,需要转到有高压氧舱的医院继续治疗。”
我听得一阵狐疑,“为什么不妙?她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小胖用“你很白痴”的眼神扫了我一下,“你上半年学的知识都丢到哪里去了?她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了,当然会影响到脑细胞。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前面我曾经说过,阿萍比我年纪大,所以在我面前,她也一直以大姐姐自居,很多时候都非常照顾我,比如期末回家时,她让我和她挤在一张卧铺上,在补票的时候也抢着为我出头。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在许多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她脾气温和,心思细腻,学习努力,即使在她受了处分以后,我也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当上天把横祸降在她身上时,我真的很为她难过。
晚上,我和韩宇在食堂里一起吃饭,可是我郁郁寡欢,食不知味。
韩宇把一罐麦乳精带到了食堂,让我一会儿带走。我喜欢麦乳精的程度和他喜欢果珍的程度有一拼,但现在我只扫了一眼,完全提不起兴趣。
韩宇拍了拍我的头,“你想啥呢?我和你说话你也当没听见。”我的头被韩宇这样拍来拍去的,总有一天,肯定会被拍成一个傻瓜。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阿萍太惨了。”
“哦,我说你怎么魂不守舍的。下午我去系办的时候,老师说等阿萍病情稍微稳定的时候,就把她接回上海。咱们自己的医院就有高压氧舱,而且医疗水平更有保障。”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了。
“对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假期给我的信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基本上就是你每天吃喝拉撒睡的流水账。你到底想我没有?”
我只好嘿嘿干笑,因为我给韩宇写的信就跟读中学时写的日记差不多,还是那种要交上去给老师审查的日记。我心里自有小九九,这要是写封肉麻的情书,被韩宇的父母看见,那我的名誉可就毁于一旦啦!“这不能怨我,我又不知道你父母会不会拆你的信!我可不敢冒险!”
韩宇轻蔑地看看我,“你以为谁都像你爸妈一样,做这种干涉人权的事?”
好家伙,他居然编排起我父母来了!这种感觉很微妙,我可以说我父母的不好,但别人要是妄下评论,那可没门儿!即使是韩宇,也不能例外。我一板脸,“你没有资格说我的父母!”遂起身离去。
即使在食堂里刷饭盒,我也郁闷地嘟着嘴,后来发现走的时候忘了把麦乳精带来,这才叫屋漏偏逢连阴雨,当然,我这是小事,阿萍的事估计是连屋顶都塌了。我正为自己把无关痛痒的拌嘴和阿萍的悲惨遭遇相提并论而感到惭愧、走神的时候,刚一转身,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两个饭盒同时落地,我的洗干净了,对方的还没洗,是脏的。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我赌气的“冤家”。
我刚想蹲下捡自己的饭盒,韩宇迅速把两个饭盒一起捡起来,到水槽边上清洗干净了,然后把麦乳精和饭盒一起塞进我的手里,还小声说了一句“小气鬼”之后,居然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痒,“又让他占先了!”
开学没几天,我发现周围的人都有很大的变化,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先说说倒霉蛋,倒霉第一人是大帅哥东原。东原形单影只、萎靡不振地在校园里穿行,引来以我为首的诸多三八人士的侧目。我按捺不住好奇,问了问韩宇,方知其中的奥秘。原来他的小女友飘飘被父母送到国外留学了,他俩从此天涯海角各据一方。当然这还不是最打击东原的,令东原身形佝偻的深层次原因,是飘飘的父母对东原直言道:“你还是把飘飘忘了吧!我们飘飘前途美好,可经不住你拖她的后腿!”
再说说欢乐族。紫萱从一开学就和一个帅哥形影不离,不论是吃饭还是学习,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穿了情侣衫在校园里招摇过市,令所有人大跌眼镜。那帅哥和我一样是外地学生,当时把我吓得半死的半夜抓鼠事件,他就是始作俑者。他俩谈恋爱这件事立即在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众说纷纭,以大胖、小胖为代表的上海土著同学认为,一个上海女生和一个外地男生谈恋爱,成功的几率接近百分之一。我自然指责了她俩的狭隘的地域观念,进而指出,如果她们继续如此理性地坚持这种错误观念,那她俩那些浪漫的玫瑰梦想在大学校园里实现的可能性也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不过,新鲜事物居然也会在我们宿舍里产生。江米条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和小甫他们宿舍组成联谊寝室,而且动不动就要搞集体活动,吃饭、打牌等,这让我和大胖、小胖又诧异又郁闷。联谊宿舍这种事情应该是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比较热衷的,现在居然由我们这些高年级的人去做,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我每次总是不安心于联谊活动,马虎地搪塞之后就迅速离去,和韩宇厮混在一起。韩宇对我的疑惑表示同情,感叹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他说得我更加糊涂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我和大胖、小胖三个傻子这才看出来端倪,原来,尽管有我们那么多盏“电灯泡”的强烈照耀,江米条和小甫还是对上了眼。后来,集体活动越来越少,只剩下老江和小甫这一对蝴蝶双双飞了,我们的联谊活动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也宣告流产。
大胖和小胖对此颇有微词,“江米条挺有心计的嘛,可是过河拆桥这一招却不太高明。”
大三下学期是我们待在学校的最后半年,暑假升入大四之后,我们系的全体学生就要搬到口腔医院里生活和学习了。临床系的兄弟们也将被一分为二,分散在两家嫡亲的学校附属教学医院里。所以,这半年将是我们在学校这个“大熔炉”里的最后时光。
这学期的课程还是那些科目,我们继续上“大内”和“大外”。我每次捧着这两本书去教室,就觉得像搬着两块砖头,叫苦不迭。
我和韩宇厮混在一起的日子还是那样的幸福和甜蜜。我们凑在一起看书、聊天,周末的时候逛街、看电影。他并不像许多男生那样对逛街非常排斥,也不会在陪我逛街时怨声载道,相反,韩宇买东西的眼光非常特别,在他的建议下,我在那些外贸小店里淘到了不少别致、可爱的东西。当我把我的宝贝秀给大胖和小胖看时,引来她俩既嫉妒又艳羡的眼光。
终于,好消息传来,阿萍被接回上海了。得到消息后,我第一时间跑到她所在的病房。在推开病房的一刹那,我看见阿萍在冲着我微笑,并且轻声叫着我的名字:“立夏,你来了!”我的眼睛顿时不争气地湿润起来。
坐在阿萍的床边,我仔细端详着,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瘦了许多。我开心地问她:“他们都说你啥也想不起来了,可是你还认识我!”
阿萍还是那样温柔,“开始我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我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办法告诉当地的医生。最近,我觉得脑子好用一点儿了,看见老师和同学,还能想起来一些。”
看到阿萍恢复成这样,我很为她高兴,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了。我用眼扫了一圈病房,在阿萍的床头桌上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的东西分外熟悉。我诧异地拿在手里,“阿萍,你看加法口诀干什么?”
阿萍惭愧地冲我笑了笑,“我反应速度变得特别慢,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不会算。刚开始我要想好久,才能算出2加3等于5,所以,我不得不天天算加减法。现在总算有进步了,我还打算过两天背一背乘法口诀呢。”
听了阿萍一席话,我这才知道,她的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乐观,前面的阻碍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医科院校的学生,如果记忆力不好、脑子不够灵活,那压根儿就不能应付考试。如果不能应付考试,那么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学院毕业生也就只能是梦想了。
我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只是把给她带来的水果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从阿萍的病房里出来,站在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牌下等车时,我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凉,谁能预测到明天的事情呢?
终于,我挤上了回学校的公共汽车。在汽车驶出去的一刹那,我看见一个人走进了医院的大门。我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那个人就是阿萍被开除的男友。
我就这样满脑子疑惑地回到学校,并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大胖和小胖,只是她俩比我更疑惑。
据我所知,阿萍的男友叫王铮,是深圳某大学老师的孩子,他被开除回原籍后,被他老爸狠狠地打了一顿,他一怒之下捧着萨克斯去酒吧里混,连家也不回了。当然,谣传只是谣传而已,对于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上海,我们都摸不着头脑。
吃晚饭时,我、大胖、小胖和老江都聚集在食堂的大厅里。在我们快吃完的时候,韩宇和东原才一起走进来,更让我们疑惑的是,在他俩身边谈笑风生的那个家伙,的确是我下午看见的那个人——王铮。
我们几个死盯着王铮。王铮一脸轻松的笑容,买好饭后却并没有和韩宇他们坐在一起,而是端着饭盆挤到了比我们低一年级的一堆女生中间。嘻嘻哈哈的声音不时传到我们耳朵里,让我们气愤不已。
小胖捅了捅我,“去,你问问你家韩宇怎么回事?那个‘胡汉三’怎么又回来了?”
我扭了扭身子,“不去!管他呢!爱谁谁!”
小胖很严肃地说:“为了阿萍,你不问才怪呢!你就别装了,现在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起身向东原和韩宇走去。我坐到韩宇身边,冲对面的东原挤出一个微笑,“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啊?”
东原揶揄地看着我笑,“你不会就是来问我们吃饭晚的问题的吧?”
真没天理,我周围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和人精似的明察秋毫呢?
我干笑了一下,问韩宇:“王铮怎么回学校了?”
我的话音未落,东原一声长笑,起身告别,“韩宇,我赢了,明天晚饭你请客!你们俩慢慢聊,我先走了。”他刚要转身走,又冲我眨了眨眼,“谢谢你,林立夏!”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东原远去的背影,茫然地问韩宇:“他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韩宇却很平静,神色自若地继续狼吞虎咽,“刚才东原跟我打赌,说你们几个看见王铮进来脸色都变了,今晚你肯定会主动来找我问关于王铮的事。我还说你没那么八卦,结果饭还没吃完,天色尚早,你就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我嬉皮笑脸地用手托着腮,侧脸看着他,“你现在才知道我很八卦啊?后悔可有些晚了!”
韩宇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张嘴的一刹那又迅速把嘴合拢,重新投入到风卷残云中去了。
我不禁有些悻悻然,嘟囔道:“你肯定想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韩宇把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盯着我,“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啊,我啥也没说!”
从韩宇这里,我得知了王铮能出现在学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王铮的父亲疏通了关系,让他以自费生的形式重新回到了我们学校,不过降了一级。适逢学弟、学妹的军训时间改在了大二下学期,而且还要被拖出去进行一个月的军事化管理,因此,他现在还能出现在学校里。
我看着王铮和学妹们嬉戏、打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是和阿萍有关。
没过多久,我接到了同济的小甜甜给我的来信,说是我在浙大的那两位师兄要来上海,让我于四月一日晚去新客站迎接,最后还在信上写道:“你想想去年十一你们去杭州玩,人家是如何热情招待的,你们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啊?”我仔细一想,那两位师兄是我父亲班上的学生,一直以来相处得还不错,而且在我带着大胖和小胖在杭州逗留期间,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并且在我把钱包弄丢、小胖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之后,他们还出钱买票让我们几个伤残人员得以顺利离开杭州。
回到宿舍,我和大胖、小胖一说这事,她俩也觉得应该以非常高的规格欢迎来宾。于是,在四月一日的傍晚,我们三人傻乎乎地站在出站口外等着,为了防止错过,大胖和小胖守在南一出口,而我则守在南二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从杭州来的旅客早就都走干净了,而我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等我们三个人会合后,都感到很疑惑,他们是和我们错过了吗?
我们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隔壁的张美好过来串门,得意洋洋地说:“东原刚才骗我去男生宿舍拿信,我一下子就识破了,傻瓜都知道今天是愚人节啊!”我们三个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我心中狂怒道:“该死的小甜甜,我和你没完!”
韩宇从我这里得知我们三个人的糗事后,不由得仰天长笑,感慨道:“除了大胖、小胖,没有比你更笨的人。”
可没过多久,浙大的一位师兄还真的跑到上海来了。原来,他们系要在上海实习两个星期,而实习的地点就在正在建设中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晚上他住在小甜甜他们学校,没事时就和小甜甜把酒言欢。
我为什么叫他们师兄,那是有原因的。虽然高中时我们是同一个年级的,却在不同的班级,因为他们在我父亲的手底下一混就是三年,这几个小子和我爹混得太熟了,连我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从而知道了我比他们班最小的同学还小几天,因而都叫我小师妹。当他们在浙大校园里和我说起这件事时,我一听“小师妹”这三个字,就想起那个我不喜欢的岳灵珊,她净折磨我最喜爱的令狐冲了,于是拼命地摆手道:“拜托,别这么叫我行不行?我一听‘小师妹’这仨字就会很烦!”
那两个家伙稍一沉吟,挺痛快地说:“行!那就放过你!不过,你得叫我们俩师兄,也不枉我们打听一场。”
在我和大胖、小胖的盛情相邀下,那位师兄和小甜甜光临我们学校,小胖打算施展自己的绝技,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上海家常菜,答谢那时师兄在浙大的热情款待。江米条也来凑热闹,周日一早就和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到宿舍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可临近中午,小甜甜和师兄来到我们宿舍楼下时,却被看门的阿姨拦住了去路,“男生不许上楼!”
我知道男生不许上女生楼,本以为到了周末,可以浑水摸鱼,不料管宿舍的阿姨火眼金睛不说,还铁面无私,一点儿通融的余地也没有。
我看着师兄和小甜甜遥望着我们宿舍的窗户,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心生一计,“我去找阿姨买包方便面,挡住她的视线,你们弯着腰赶紧溜上去。”
两人大声叫好,于是,我们依计行动。
一切行动都是那样自然且不动声色。当我随后回到宿舍时,发现屋内已经笑声不断、宾主尽欢了。我很是开心地看着热闹的场面,觉得今天会有一场愉快的晚餐。
就在此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我们回头一看,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宿舍阿姨黑着脸站在门口,屋内立即鸦雀无声。而大胖和小胖于第一时间挡在摆满菜肴的桌子前。阿姨冷冷地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刚才是你买方便面吧?我就有点儿纳闷,刚才怎么话那么多,问东问西的。哼!还和我玩猫捉老鼠?”
我头上的汗涔涔地往外冒,不由得在心底暗暗佩服这位阿姨,我们躲在五楼居然也能被她找到,真牛啊!
阿姨指了指正在发傻的两位男士,大手一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下楼!”
两个家伙无奈而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跟着阿姨下楼了。
我们几个赶紧召开临时会议,果断地决定把今天的会餐改在食堂,只是要把她们做好的美食一样一样搬过去而已。我赶紧跑到楼下,找到躲在大树下的那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向他们宣布了我们的临时决定。他俩不禁眼睛一亮,“去食堂?好!我喜欢!”
“那岂不是可以看见你们学校各个年级的美女了?太爽了!”
看着这两个家伙的花痴脸,我觉得很丢人,在某些方面,难道男生都只用同一根筋来思考问题吗?
我们坐在食堂里,桌子上摆了小胖做的糖醋小排、小黄鱼、鸡毛菜等特色菜肴。小甜甜和师兄的表现各不相同。小甜甜很少说话,眼光基本只集中在盘子上,横扫桌子上的一切美食,估计吃得酒足饭饱了,才抚摩着肚皮埋怨我道:“林立夏,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从来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要不是今天沾你师兄的光,我哪里能吃到这种人间极品?”这家伙太夸张了,嘴就和抹了蜜似的。
小胖听了他的赞扬,不禁有些得意,不过还是保持镇定,闲闲地回答道:“你下回再把我们骗到火车站去啊,不下毒药就不错了!”
众人大笑。
而师兄则不同,他虽然嘴里嚼着,但目光却完完全全放在来来往往的美女身上,一边看还一边痴痴呆呆地感叹道:“我当初为什么没考你们学校呢?考了一个和尚学校不说,还进了一个和尚系。唉!我干脆转校算了。”
小甜甜一把将师兄碗里的糖醋小排抢过去,毫不客气地继续大嚼,“你别暴殄天物了,反正你多看两眼美女就饱了。”
我看到东原和韩宇在旁边的桌子上,韩宇远远地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回笑了一下,而东原却走过来,往嘴里塞了几块排骨,还说:“小胖,这些又是你做的吧?啥时候也专门犒劳犒劳兄弟我啊?”
小胖神色泰然,“嗯,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天就可以了!”
在他们拌嘴时,我和韩宇则眉目传情。韩宇示意我过去一下,我乘人不备,悄悄溜到韩宇的身边坐下。
韩宇塞给我一盘磁带,“回去听一听,你肯定会喜欢的。”
我看了一下,专辑名称是《校园民谣》,觉得应该会很对我的胃口,于是笑着将它塞进裤兜里。
韩宇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晚上去看电影吗?王家卫拍的《东邪西毒》。”王家卫?这个名字很耳熟,我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拍《阿飞正传》的导演嘛!他的片子有些晦涩,上次看完《阿飞正传》,我回到宿舍里还琢磨来着。我立即答应了,但要先回宿舍一趟。
回到宿舍,我发现那三位都已经瘫倒在床上,看起来非常疲倦的样子。我把韩宇给我的磁带塞进了录音机,老狼低沉而婉转的声音从劣质音箱里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大家着迷地听完了一首《同桌的你》,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姐妹们发出一阵阵的感慨,都说好听。
我们一遍一遍地听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青春》、《寂寞是因为思念谁》……都陷入了沉思。
在宿舍里和姐妹们分享了一会儿歌曲,我就去了电影院。和韩宇在电影院里碰头后,在一片漆黑的电影院里,我看到荧屏上留着一撮胡子的哥哥站在黄沙之中,孤独地望着远方,正在喃喃自语:“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西毒。”
我大惊,捅了捅韩宇的胳膊,“怎么是哥哥演反派欧阳峰?《东成西就》里他不是黄药师吗?”
韩宇也很茫然,“不知道,再往下看就会明白了。”
如果说徐克的电影版《笑傲江湖》和《东方不败》看得我英雄不气短、儿女却情长,并顺带同情一下被篡改了大作的金老爷子,那《东成西就》简直就是颠覆性地在爆笑中出场,不知金庸先生会不会被气得吐血?但当我看到这部《东邪西毒》的时候,我感觉王家卫让我认识到电影被改编后还有另外一个模样。就在我看得云山雾罩之际,哥哥的台词恍若几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胸膛,让我无法呼吸,“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此时,我已无法顾及金老先生的感受了。我听到哥哥深沉的旁白道:“那天,皇历上写着: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这时,电影院的灯亮了,我和韩宇一起往电影院的门口走去。
还没走几步,前面的一对身影让我有点儿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不禁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走在我和韩宇前面的正是王铮和一个低年级的小美眉,而且王铮的胳膊就搭在女孩儿的肩膀上。
我有点儿蒙了。王铮正好回过头来,也发现了我和韩宇,他嬉笑着拍了一下韩宇的肩膀,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我偷眼看了看韩宇,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气死我了,王铮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韩宇很平静地扫了我一眼,“犯得着吗?这个也生气?”
“阿萍的病还没好,王铮就耐不住寂寞了?阿萍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死的。”
韩宇很同情地看着我,“阿萍的病是一回事,王铮和别人出去玩是另一回事,你又不是当事人,瞎操心什么?再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愤怒,“你们男生是不是不把这些当回事?如果换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宇也有些不高兴了,“你干吗扯到我的身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小声嘟囔道:“反正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韩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挺了解我的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被他的话一逼,真是又气又急,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铁青着脸,开始沉默。
那个晚上,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理取闹,但是我始终无法忍受王铮的行为。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医院,去看望阿萍。
阿萍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她开心地看着我,絮絮叨叨地询问学校里同学的情况,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我貌似无意地询问道:“王铮今天没来啊?”
阿萍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嗯,他昨天来过,本来要陪我吃晚饭的,后来忽然想起来学校有事,就回去了。”
我在心中大骂“骗子”,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捅穿,只是忧郁地看着阿萍。
告别的时候,阿萍忽然叹了口气,“林立夏,我先告诉你,我和王铮早晚会分手的。”
我心中大惊,嘴里却说道:“你瞎说什么呢?不会的。”
阿萍看着我,轻轻地笑了,“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我和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你还小,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我明白啥啊?以我的单纯,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王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大骗子!
而韩宇,居然对那个坏蛋抱以宽容的态度。
我们之间的冷战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和好的速度也很快。
五一过后,我二十岁的生日到了。开心的事情总有许多,比如我接生日礼物接到手软。大胖和小胖凑钱买了一个我垂涎已久的价值三十元的发卡,她俩还抱怨我自从和韩宇混在一起后,物质生活越发奢侈。宿舍里的桌子上,摆着韩宇送来的十一朵无比娇艳的玫瑰。北京的死党也纷纷寄来贺卡和礼物,老牛送给我一个内装地球仪的玻璃镇纸,小米寄了一个硕大的粉红色胖熊,并且让我注意收听上海音乐台的点歌节目。不过,唯一让我郁闷的是礼物撞车了,韩宇送给我的红色心形八音盒居然和北京的风儿、阿乖寄来的一模一样。
我和韩宇一起站在邮局里,对着面前一大堆拆得七零八落的礼物盒发呆,思索怎么才能把这堆抱回去。韩宇斜睨了我一眼,指了指从北京寄来的那个八音盒,狠狠地道:“把那个东西扔掉!”
我吓了一跳,为防不测,赶紧将它揽入怀中。
那天,我们接下来的节目也很精彩。我们俩穿着从四川北路淘来的不同款式的白衬衫、牛仔裤,手拉手在长风公园里闲逛,韩宇拍了无数我搔首弄姿的照片,记录了二十岁林立夏的生活小片段。
中午,我们在南京路吃肯德基,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和韩宇抢薯条吃,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和韩宇臭贫。
正吃得兴高采烈,我忽然想起了小米的嘱咐,赶紧打开walkman,收听中午的点歌节目。韩宇乘我不备,抢走一个耳机,这让我觉得很不爽。韩宇看着我不满的样子,突发奇想道:“你说他们怎么那么笨,为什么不设计一副情侣耳机呢?肯定会供不应求的!”
我想象着一根绳子上拖着四个耳机,把两个脑袋连在一起的场面,不由得笑了。
在这个暖融融的中午,我们把点歌节目从头听到尾,节目结束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
韩宇说:“看来小米的信没有中奖,生日点歌失败了。”
我问韩宇:“小米在北京能收到上海音乐电台吗?”
“笨!当然收不到。”
“哦,那我就写信告诉她她点歌成功,我听到了。”
韩宇看了看我,切了一声,却未再多言。
下午,我们从南京东路由西向东走,一直走到了外滩。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微微的江风吹拂在我们年轻的脸庞上。在江畔,我和韩宇留下了第一张合影,在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站在我身后的韩宇将手环在了我的腰上。
多年后,我再看那张照片,不禁有种满足的幸福,照片上除了这对还有些稚气的学生情侣,对岸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仿佛近在咫尺,在夕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