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西汉向来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然而也正是这几百年中,发生了两件极度摧残汉民族思想的事件,一是西汉武帝刘彻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禁锢了中国人的思想;另一件就是东汉时期,由班昭始作俑的《女诫》,害惨了后世两千多年的女性同胞。可以说自她起,对女性的桎梏终于系统化。她实在是制造女性枷锁的老祖,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
如果说班昭只做了这件事,我们可以毫不留情地骂她。可是,她本身又是一个才华横溢、冠绝古今的才女。这就让人莫知所为。
说起中国历史上对学术思想最有贡献的女性,当首推班昭。班昭名姬,字惠班,陕西咸阳人。她的一家都是名人,父亲班彪是有名的史学和儒学大师,大哥班固是《汉书》的主要作者,与司马迁齐名,二哥班超投笔从戎,两次出使西域,是打通“丝绸之路”的赫赫功臣,姑姑是汉成帝的妃子,才情超绝的班婕妤。身处这样一群俊杰之中,班昭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她自小就熟读儒家经典,长大后又掌握了丰富的天文、历史、地理等知识,终于出落成班氏家族中博学多才的才女。
班昭在文学界的地位非常高,被冠以大文学家、史学家和教育家的称号。她在史学上最为出色的亮点就是续写完了《汉书》这一巨著。这部书的写作开始于班昭的父亲班彪,班彪死后,大儿子班固继续编著,他奋斗了30年,就在他快要完成时,却因窦宪一案的牵连,死在狱中,这样编著这部巨著的担子就落到了时年50岁的班昭的身上。班昭除将父兄所著部分分类整理、修订外,又补写“八表”和“天文志”。这样,中国又一部伟大的史书——《汉书》,在班家三四十年的努力下,终于由班昭整理完成了。其中《天文志》完全属于天文历算方面的,可见班昭确实是名下无虚的才女。而女子修史这件事,本身就是空前绝后的。
班昭的文学造诣也远非一般文人可及,其兄班固曾写了一篇不知所云的《通幽赋》,后来由班昭作些注释,方能读通。
还有两件事情可以证明班昭的文学造诣。
有一次她的儿子曹成到外地当官,班昭作为母亲自然要叮嘱再三,曹成听得很不耐烦。于是班昭就模仿班彪的《北征赋》写了一篇《东征赋》,然后对曹成说:“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你外公的话你敢不听吗?你看,这是你外公给你留的亲笔信。”曹成读完之后老实多了。班昭在这篇东征赋里,用班彪的口气说,本次旅行我悟出很多道理,比如人世间只有美德永垂不朽,身躯埋葬了还有名望长存。对人应该感恩和宽恕,要保持高尚的言行。人世间贫贱富贵是上天注定,不能强求,等等。今天看来,这篇《东征赋》有点长,而且晦涩难懂,但在当时应该就像今天的《卡耐基全书》一样极具渲染力。
班昭的二哥班超,一生出入西域沙场。我们现在常用的两个成语“投笔从戎”和“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后《三国志·吕蒙传》说成“不入虎穴,安得虎子”)就是他的名言。班超在西域待了30年之久,在年逾古稀之年想回到故土,于是他派儿子班勇回到洛阳,请求皇帝让他叶落归根,可是皇帝却不加理会,奏章一放就是3年。班昭见状,不顾一切地给皇帝上书,说:“与兄同年代的人物多已凋零,而我二哥仍在沙场效命。现在他年已70,衰老多病,头发全白,眼、耳都已不灵光,还手拄着柺杖行走。虽想尽全力报效国家,但对一个衰弱老人而言,他又能做什么呢?”班昭说得合情合理,汉和帝览奏,也为之戚然动容。特别是文中的最后两句,引用周文王作灵台,“掘地得死人之骨,而更葬之。魏文侯之师田子方,见君弃其老马,以为少尽其力,老而弃之,非仁也,于是收而养之”。两则故事明讽暗示,汉和帝觉得愧对老臣,派人接替班超。班昭以其文采感动皇帝,助兄达成落叶归根心愿,传为佳话。可惜班超回到洛阳后一个月就病逝了。
班昭修完《汉书》后,年事已高,但是名气也更大了。汉和帝特意降旨,让班昭当了后宫中皇后和妃子们的教师。班昭的学问十分精深,连当时的大学者马融也跪在东观藏书阁外聆听班昭的讲解。
班昭还很有政治才干,晚年经常参与朝廷政事。东汉皇帝都很短命,所以造成外戚专政的局面。汉和帝死后,邓太后摄政,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常常要向班昭请教,班昭也是尽职尽责,为其分忧解难。因为是女性,班昭不能加官晋爵,邓太后因此把班昭的儿子曹成封为关内侯。
班昭活到70岁时,还是德高望重。可惜在她70岁这年,写出了2000字左右的《女诫》,这本小册子让她的光辉形象大大受损,甚至被人说成是禁锢女性几千年的千古罪人。这本书本是班昭用来教导班家女子的私家教科书,不料京城世家却争相传抄,不久之后便风行全国。即使班昭本人,也始料不及,短短两千字却影响中国女性命运几千年。
《女诫》共分为《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全面系统地规范了女性的妇德修养,以及女性为人妇以后如何处理与丈夫、公婆和叔妹的关系。它的一个主导思想就是男女是不平等的,教导女人应该曲折隐忍,周旋于公婆、丈夫、叔妹之间,讨取他们的欢心,以达到在夫家生活下去的目的。
下面大致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内容:
在《卑弱》篇中,班昭引用《诗经·小雅》中的说法:“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认为女性生来就不能与男性相提并论,男是玉,女是瓦;在《夫妇》篇中,认为丈夫比天还大,须敬谨服侍;在《敬慎》篇中,主张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女子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在《妇行》篇中,她提出了妇女的四种行为标准:“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在《专心》篇中,强调“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在《曲从》篇中,教导妇女要善事男方的父母,逆来顺受,一切以谦顺为主,凡事应多加忍耐,以至于曲意顺从的地步;在《和叔妹》篇中,说明与丈夫兄弟姐妹相处之道,端在事事识大体、明大义,即使是受气蒙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而失去彼此之间的和睦气氛。
虽然男尊女卑的观念不是班昭的首创,但《女诫》一书令其更加规范与完整。加上班昭有着极高的文学造诣,更懂得如何抓住女人的心,因此《女诫》对后世的女性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从这本书中不难看出,班昭是一个深受封建礼教戕害的灵魂。她的这本书不光将自己束缚其中,还把自此以后两千年来的中国女子统统拉下水。以至于后来的几千年里,中国女子们没有独立人格,从精神到肉体都变得畸形,最终成为男人们掌中玩物。此后又出现了类似的《女史箴》《女则》《女孝经》《女论语》《内训》《闺范》《女学》等书,但再也达不到《女诫》这样的高度了。
大家会想,班昭作为一代才女,又能写出一本妇女的“人生指南”,她自己的婚姻生活应该是完美和谐的吧?
可惜不是,班昭的一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14岁那年,班昭的大哥班固因私下撰写史书《汉书》被皇家囚禁。班昭为保全哥哥就上书皇后,要求解禁,得到皇后应允。解禁后班固的身体越来越差,担心自己死后《汉书》半途而废,就要班昭在他的两个弟子当中,挑一个做老公以共同完成修史重任。为了完成哥哥的心愿,班昭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班固有两个学生,大弟子马续是个老实巴交的闷葫芦,适合做丈夫;二弟子曹世叔,才高八斗,为人精明。兄妹俩反复谈论,为了顺利完成修史大业,班昭最终嫁给了曹世叔。班昭因此也被称为曹大家。
以个性而论,曹世叔活泼外向,班昭则温柔细腻,夫妻两人颇能相互迁就,生活得十分美满,后来生了一个儿子。但好景不长,曹世叔不久就病故了,班昭早早开始守寡,以后也不曾再嫁,在感情上就一直孤单着。倒是那个曾经落选的马续,一直陪伴班昭,完成了《汉书》。
班昭写完《女诫》这本书后第二年就去世,邓太后为她素服举哀。虽然生前身后荣光无限,但《女诫》却成了她被后人诟病的一个污点,可谓晚节不保,让人不能不感叹老天真会捉弄人。
评论班昭很难。客观地说,班昭本人也是男尊女卑的受害者。她四十余年“战战兢兢,常惧绌辱”的为人妇的生活,让她的一生充满悲情。我们无法责备处在那个社会的班才女,只能说,世俗是一堵极高的墙,是一堵很难逾越的墙。
客观地看,《女诫》一书中,持家和睦、勤俭、慈幼等,以及用道德榜样感染人的教育方法具有积极的意义。而《女诫》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负面作用,离不开封建统治阶级对它的利用,对它内容的二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