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风驻了,一暖温润的晴阳挂过树梢,慢慢升腾在蔚蓝的天际中。阳光的清澈透过林间的静谧,折进村落的斜巷,又缓缓的融化在小路的远方。孟红旗被一阵嘈杂的喇叭声从梦中拉醒,喇叭的一头传来村支书孟凡天的几声咳嗽,接着便是那公牛般的粗重声:“这个全体村民注意了,咳……咳……咳……现在播放一条消息,那个……那个刚刚学校打来电话了,说咱村的红旗跑了……你说这孩子,不好好读书,非要谈什么峦爱,这峦爱有啥好谈哩。人家不让他谈,他就跑。我说红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咱孟楼村的男人啥时候缺过女人?你赶紧回家,我知道你就躲在庄子里。东头的骚和尚说了,昨天晚上他看见你回来了。我也和你爸商量了,他说只要你乖乖回家,他就不打你……你要是不听话,别说你爸,就算我见了你也得揍你。”听到这里,孟红旗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猛子便从床上跳了下来。直吓的一旁的小黑大喊大叫:“喇叭花,喇叭花……是不是喇叭花来了。”“瞧你这点出息。”孟红旗甩了甩手中的裤子,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小黑。此时,他的心里犹如炸开了一团马蜂窝,正被各种复杂的情绪齐涌着,也不停的追打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学校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孟凡天的表述是如此直白,更可恶的是:校方为了摆脱责任,竟还为他扣了一顶莫须有的黑帽子……谈恋爱。“红旗,啥是谈峦爱?是不是录像带里的上床睡觉?”小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也甚是好奇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你不要听孟凡天胡扯八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人话。什么是谈峦爱我倒是不清楚,对于孟凡天摸小娘们的屁股,却听说很多次。”孟红旗望着窗外沉默着,那里堆积着一片片枯黄的的落叶。小黑向来识趣,他不再继续追问,只身回到厨房造饭去了。这里是村子的尽头,空幽而静谧。洁白的云朵烂漫着初冬的情调,慢慢的随风而飘。觅食的麻雀从田野归来,于枝头拨弄着亮洁的羽毛。一切犹如画中的风景,透明的,有序的,条理分明的被自然的笔墨所分割着。或是田间绿苗的初长,或是沟壑纵横的错落,又或是林木成畦的远方。孟红旗爬上房顶,依靠在烟囱旁,一缕缕袅袅的炊烟正从他的身后喷涌而上。
雨后初晴的乡间小路上,正远远的骑来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上的人吃力的蹬着脚下的踏板,已是累的满头大汗。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前倾的身体,拉长的脖子,让他看起来甚是滑稽。斑驳的路面让身下的车子发出轻微的弹跳,那人的屁股也随着弹跳的节奏上下起伏着。此时,假若有人会发出哈哈的大笑,一定是想起了马戏团里那只骑车的猴子。在一处十字路口,这位中年人停下了车子。他眯着眼睛四下观望着,一副厚厚的玻璃眼镜正随着脖颈的扭动而发出阵阵的寒光。此人姓胡,名卤,是镇上的中学老师。他爱喝烈酒,爱抽好烟,也爱吹牛。因此,又被学生们私下称为……胡卤三。胡卤三以彪悍的教学风格与雷厉的教学手段而闻名乡里,其骇人的教育特色,不是打人,也不是骂人,而是被学生戏称为“扫荡”的家访,这次他的受害者便是昨天出逃的孟红旗。胡卤三显然是迷了路,他左顾右看,一时找不到进村的方向。这倒不是他脑子笨,而是夜里的猫尿还没醒。
再说那喇叭花,因昨天晚上吃了大亏,心中多有不服。她骑着毛驴来到田间散心,琢磨着即将展开的报复。喇叭花与孟红旗的年龄基本相仿,她皮肤黝黑而粗糙,一双细微的眼睛里充斥着难以驯服的桀骜,这让其多了一些同龄人的成熟与老气。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喽啰,那是村里老幺家的长子,名曰孟西群。“哎,姐快看,那老头干嘛呢?”孟西看着路口打转儿的胡卤三,笑嘻嘻的说。喇叭花抬头一瞧,正好同那迷迷糊糊的胡卤三对了个眼。“哎……那个,那个骑驴的大嫂子,前面是孟楼村吗?”胡卤三扶着车把手,对着渐渐近前的喇叭花大喊着。“大嫂子?姐,那老头喊你大嫂子哩……”孟西群刚要笑出声来,便被一个结实的巴掌直抽得屁股冒烟,咧嘴大叫。看着挨打的孟西群,胡卤三开始暴露出其劣根的性情。他伸出小手指,然后紧紧的按压在鼻孔的一侧。只听呲的一声响,一股令人作呕的鼻涕便被喷在了脚下的路面上。“活该……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小崽子,让你们不听话,不听话就该打!”胡卤三从腰间掏出手帕,不停的擦着鼻子道。喇叭花则一脸阴沉的看着他,眯起的小眼儿直将面部的肌肉紧紧的拉扯着。“我说老头,你谁呀?”喇叭花没好气的道。“哦,大嫂子,我是孟楼村的亲戚,过来串个门儿,这不好久没来过,找不到路了。”望着一身酒气的胡卤三,喇叭花只想尽快打发他滚蛋走人。她厌恶喝酒的男人,就像厌恶那嗜酒如命的父亲。可好事的本性又驱使着她好奇的冲动。“你谁家的亲戚,怎么看着这么面生,不会是计划生育派来的狗腿子吧?”喇叭花瞅了一眼胡卤三车前的黑色提包,似乎开始警觉起来。“大嫂子,你看你怎么说话呢?你认识孟红旗吧,我可是他的亲表舅哩。”听到孟红旗,喇叭花顿觉业火骤起。她不住的在心里暗骂:好家伙,老娘正愁着没法办你这个多事的屎壳郎。今天倒好,老天爷把这傻愣头的亲戚给送上门儿了。想到此处,喇叭花一脸兴奋的看着胡卤三道:原来是大兄弟呀,哎呦,这真是巧儿爹遇到了巧儿娘了哩……那红旗可是我纯正的干儿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狗崽。胡卤三一听,那厚厚的镜片上犹如淋上了驱邪的童子尿,正散发出清晰的光亮来。他一边热情的套着近乎,一边咬牙切齿的暗骂着:小子,别怪我心狠,今天非要你爹给你扒层皮。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那个老太婆。老太婆在校长室里亲过的嘴,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既然你小子不让我好过,老子也不能让你闲着。二人既然认了亲,便不再耽搁,那喇叭花骑着毛驴在前带路,那胡卤三则带上孟西群于身后紧随。行至村北头的时候,孟西群突然嚷着要撒尿,说什么都要下车。喇叭花一脸尴尬的望着胡卤三道:“他大兄弟,要不你稍等片刻,我带孩子放个水去。”胡卤三很是爽快的答应着,一路走来,他不敢多说话,生怕露了马脚,闹出笑话来。虽然酒精的作用继续发酵着头蒙,可对于自己的角色他还是心知肚明。那喇叭花与孟西群倒是没有耗磨太多的功夫,他们去的快,回的也快。三人继续上路,只不过这次孟西群被喇叭花从胡卤三的车前安排到了胡卤三的车后。在一处芦苇荡的前方,喇叭花突然叫住胡卤三道:“大兄弟,快看,红旗来接你了……”胡卤三顺着她指的方向刚一回头,却听身后的孟西群一声大喝:“去你的糟老头……”只见他跳下车子,一个猛推而来,胡卤三猝不及防,连人带车直坠前方而去。随着一阵嬉笑的嘲弄声从高处传来,胡卤三像是一条翻肚的癞蛤蟆,仰天晕倒在一片枯黄的芦苇上。在他的身后,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正高翘着屁股,滑稽的转动着扭曲的后轮,不时的发出吱吱吱的蝈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