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勾月开始随着风的飘摆,变得朦胧起来。孟洪奎端起手中的火绳枪,猫着腰径入西院的假山旁。他眯着小眼,神情紧张的看着活佛的修身的内舍。多年的安乐早就磨光了他原本的血性,吃喝的放纵也吞噬着残破的意志。当生活的安逸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考验则无疑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望着那灯火摇曳的窗棂,孟洪奎强压在心中的噩梦不禁又突然的苏生过来,他将手中的枪柄高高抬起。此时,但凡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似乎在刺激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不管他是鬼还是魔,只要露了贼相,先吃老子的这些钢弹子再说。想当年,无论是江浙的长毛还是那豫徽的捻匪,爷爷何曾怕过?哪一个不是我手起刀落,哪一个不被我枪响命落?那鬼门关排队投胎的匪患们,都是爷爷送过去的。何况,何况一个小小的妖僧”。就在孟洪奎陷入沉思之际,却看那阴冷的月光下突然闪出一道黑影来。透过朦胧的月色,但见这位老妪装扮的人儿正蹑手蹑脚的蹒跚而来。可令孟洪奎感到诧异的是:这老妪走路的姿势非常的奇怪,她像是踩着高跷似的,在平坦的地面上不停的顿来顿去。虽然她的身材是那般的瘦小,可疾行的步子却是这样的灵活。转眼的功夫,便已经从墙角的一侧来到了妖僧的房舍前。“大仙,大仙,那河中的少爷让我来取供奉来了,不知您老可已准备充足。”那老妪佝偻着身子,将黄色的脑袋探出围的结实的衣服道。“真是一个贪婪的畜生,不想它的胃口竟已变得如此之大,这里有筐备好的鲜馒头,尽管拿与它吃,切记不要忘了那幽离暗魂草。”言毕,但看“藏金明王”伸手递出一大箩筐道。那老妪见状,不仅面露欢喜而来。她一边应声允诺,一边接过箩筐不时的打量着。“快些退下吧,莫让我那踏进鬼门关的兄弟察觉到些许动静来,以误了大事。”藏金明王接着道。“大仙放心,那孟家主人早已染了烟瘾,且又被您调制的阴骨汤所困,相必不加时日就会成棺中亡魂。到时候,别说这孟家大院,就是那方圆百里之处也是您老的天下。”老妪道。“哈哈,你这老怪,倒也耍起了嘴炮的本事了。这筐中的馒头也有你的一份,切记莫要贪吃,若是饿了我那河中眷养的少爷,定拿你血祭与它。”老妪听到这番略带警告的言辞,不禁心生畏惧,再连声允诺后,便借着夜色的隐匿跃墙而去了。再看那假山后的孟洪奎,此时早就乱了心神,双手颤抖间正要开枪来打,却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枪竟然哑火了……这一声哑火的咔嚓不当紧,直把屋内的“藏金明王”给引了出来。但看那妖僧突然猛的破门而出,戾气灌目间,一双巨大的獠牙正贴肉附面,四下寻望而来。孟洪奎见状,心中不禁生出千万句恶骂,不想这年久失修的火绳枪非但没有成为自己的护身符,反将他朝着死亡又拉近了一步。
那妖僧似乎正踏着碎步朝这里寻将而来,孟洪奎紧握着手中的火绳枪顿觉背后发凉。他紧紧的贴着假山的一侧,那被福寿膏所蚕食的身体正试图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与妖僧进行着最后一击。透过月色的投影,妖僧的轮廓逐渐在地面上清晰出来。孟洪奎深吸一口长气,起身正要抡打,却听喵的一声猫叫直从头顶的山石上猛的传来。孟洪奎惊得一个哆嗦,全身的毛孔都像是炸开似得,齐刷刷的吃了个遍体透凉。随着几块哗哗的碎石倾泻而下,那妖僧这才止了步调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月下耍泼的狸儿,却在本尊的门下玩起了性子。念你无知冒犯,且恕你无罪,还不快快退下,别玷污了这尊家圣地。”那猫儿似是懂得人语,再发出几声委婉的喵叫之后。孟洪奎只觉得头顶一阵风起,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的腾空而去。妖僧见这猫儿如此听命于他,不禁狂笑而来,“这万万众生,谁敢忤逆与我!”言毕,便踏着碎步回屋而去。此时的孟洪奎已是浑身瘫软,如稀泥般的泄于地上。回想起刚刚那救了自己的狸猫,不禁于心中暗自庆幸道:方才看的真切,这狸猫不正是隐我怀中之物?它先是放言于我在林中相见,又而在此救我性命。看来定是有神灵暗中庇佑,故假借狸猫之姿,度我现实之困。既然如此,何不信它几分,去林中探个究竟?想到此处,孟洪奎不敢逗留,他背起手中的火绳枪,猫着腰儿隐入东墙而去。那里有一个粪池,粪池的一侧放置着一盆兰花,兰花之下便是密道。只需从里钻入,绕过街身便能达到村外的老林了。这是孟洪奎挖在家中的一条暗道,除了自己和少数家眷之外,鲜有外人所知。即便是曾经被他做神仙的妖僧也无从知晓,这倒不是孟洪奎特意提防,而是觉得他身为仙人是用不上的。说了,反而是对他的侮辱。所谓狡兔三窟,看来不假,尤其是对于孟洪奎这样的地主老财来说:从年少时的沙场赌命到中年时的富裕阔绰,这些生活的经历犹如过山车般的将他忽高忽低的抛洒着。回想当初那太平天国固然凶狠,可当滚滚大军围攻天京之时,家大业大的洪天王不照样被包了饺子,和了馅儿。非但国破家亡,连嫡系子孙们也无生路可逃。对于不可预测的未来,孟洪奎必须要给后人们留条逃生的路。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意外来的如此之快,以致于让自己率先体验了一把。
在一片枯草丛生的土井旁,孟洪奎正吃力的掀开头上的木板,慢悠悠的爬将出来。这是村东头的一片坟地,寂静而荒凉。孟洪奎放下手中的火绳枪,倚在一棵老松旁大口的喘着粗气。一缕缕昏暗的灯明正稀稀疏疏的从远处传来,那便是被称作“天途圣藏”的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