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把的钱粮撒向九边之后,朱伟迪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京师的军事力量此刻相对于边军恐怕会是惨不忍睹。
据他了解,京营的占役和空饷比之一般的营兵还高。
建立庞大的京营体系是为了形成强干弱枝的格局,以规模庞大的中央军制衡边军和各地方,朱棣登基之后,京营的编制更是扩张到七十二个卫所,兵额三十多万人,整个北直隶境内军队人数更是达到六十万。
京营的编制在明朝立国这两百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一改再改,从最初的五军、三千和神机三大营改十团营,十团营又选十二营,再又改东西官厅,到现在又变成了五军、神枢和神机三大营。
不过不管怎么改,京营整体仍没有脱离卫所军制的大框架,制度性的腐败都难以遏制。占役和空饷的问题就从没有真正解决过,京营更是逐渐沦为京师权贵的谋利工具。
朱伟迪看过记载,正德初年兵科给事中王中良选军,结果发现兵额三十八万,在籍的只有十四万,堪用的只有两万,这还是在明朝中期的时候。其后包括嘉靖在内的各位明朝皇帝有过的多次整顿京营的尝试,但都以失败收尾。
现在三大营的兵额已经一减再减,只剩下三十万不到,翻看了各种档案记录后,朱伟迪对明朝的吃空饷现象已经麻木,他很清楚三大营实际人数自然还要打个很大的折扣。
他粗步估计了下,京营在籍的军士大概最多有十万多人,据他所知,即便在籍的其中也充斥着大量的乞丐、无赖、帮闲,堪用的青壮能有两万那便要烧高香。
翻出记载计算过北京城墙的长度后,朱伟迪初步估计,要保障这座大城的安全,有基础守城经验和一定战斗意志的城防军应该不能少于两万五千人。
此时的北京城防,可以说已经是有些危险。自从坐上龙椅之后,他就时刻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这种状况他自然不能忍。
于是他接连下令要求整顿京营,加强京营军事训练。
处理完辽东和东江镇的问题后,他终于决定抽空出宫观看下京营的操练。
此时负责京营训练事务的武官总督京营戎政缺位,这一职位按照惯例是由勋贵担任,不过朱伟迪觉得那帮猪一样的勋贵不靠谱,也没有想好让哪个递补上去,于是便由兵部左侍郎吕纯如全权负责京营操练。
此番陪同的也只是各位阁臣、兵部尚书阎鸣泰还有兵部左侍郎吕纯如。
虽说本来就没有报多大的希望,这一看还是让朱伟迪有些震恐。
銮驾出了宫门后,他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群兵士,目测只有千人左右,队列乍看还算整齐,衣服也挺光鲜,旌旗招展,看着挺是那么回事。
远远望见御驾,军士们赶忙在上官的带领下山呼万岁,嗓门倒是都挺大。
走近一看,大部分都是青壮,不过仔细一瞧,很快便看见后排里藏着好些个至少有四十岁的大叔。
对少数几个滥竽充数的,朱伟迪也忍了,知道这是明军的普遍现象,人家起码没把头发花白的都拉出来,已经算是看得起你这少年天子了。
列阵过程虽然稍显混乱,不过几个军将手忙脚乱了一阵后,还是慢慢纠正过来,看到这里,朱伟迪虽然不大满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脑子一热,下了个命令要求让他们现场变个防守用的圆形阵。
他没有发现,他的话刚出口,兵部侍郎吕纯如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有些难看。
很快这些士兵们就泄了底,命令下达后,很多军士们都呆站在原地,表情很无辜,阵型马上彻底乱了,着急之下军将们也不再顾及皇帝在场开始呼喊叫骂,让场面更是显得滑稽异常,一些看着就有些吊儿郎当的士兵更是蠢到笑出声来。
大明朝的中央军,竟是大多都是这样的乌合之众。
至此,朱伟迪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他看着兵部侍郎吕纯如,愤怒地问道:“这便是朕的京营?这便是拱卫京师的精锐?”
声音中明显的寒气让周围的近侍们不由自主地都有些发颤。
吕纯如的脸色早已惨白,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伟迪也不理他,一甩衣袖,“回宫。”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便带着近侍随从们离去,只留下一干神色各异的文官依旧呆站在原地。
离去前他眼角的余光扫到次辅李国普身上,发现他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不过他被这个稀烂的官僚体系给气到了,也懒得停下脚步。
行礼目送皇帝离开后,内阁首辅黄立极才叹口气道:“都散了吧。”
说着他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吕纯如,“事已至此,好自为之吧。”说罢也拂袖而去。
在场的大堆文官里,吕纯如地位最低,他们也没有去搀扶这个倒霉鬼的意思,很快各自散去。
第二天,兵部左侍郎吕纯如便接连请求致仕,朱伟迪三次挽留的过场走完后便打发他回去养老了。
他也懒得把吕纯如的事情深挖,深究起来这大明朝的文官没几个是干净的,这个多半也不会例外,京营的积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不想为此事就治臣下的罪,让士大夫集团对自己有刻薄寡恩的印象。
冷静下来后,朱伟迪召见了李国普,他想问问这位实际权位已经和首辅不相上下的次辅的有什么想说的。
一番客套话后,李国普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京营有占役、虚冒之弊,军士多不操练,故有今日之耻。”
朱伟迪假装不知,作好奇状问道:“何为战役、虚冒。”
李国普稍微沉默了一会,才语调沉痛地说道:“占役者,诸将、各监军阉寺、乃至兵部等衙门都可役使军士为其劳作,军士整日奔波劳累,多是为官员私务。虚冒者,诸将及勋贵、外戚、阉寺和豪强以私仆冒充选锋壮丁,每月都支领军饷。”
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看皇帝。
朱伟迪此时脸上的表情开始放缓,“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
“京师不稳则天下不安,京营之事干系重大,不可轻动,只宜徐徐图之。臣向陛下举荐一人,臣不敢说此人一定可以革尽京营积弊。不过,肯为陛下整肃京营的,臣只知这一人。”
这家伙把话说得那么透,分明是告诉我,这就是个坑,要真心整肃京营是要得罪一大批人的,我就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肯。
“何人?”
“前兵部右侍郎李邦华。”
朱伟迪想了想,反正自己手里也没个靠谱的对象,就算是要给这位次辅面子,也要统同意。
待李国普退下后,朱伟迪派太监去翻来了李邦华的资料。
李邦华,江西人,东林党党魁邹元标的同乡,天启二年四月,任右佥都御史,代毕自严巡抚天津,极力振饬军务,以功进兵部右侍郎。后为阉党弹劾削其官职,赋闲至今。
看上去也不知靠不靠谱,不过次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便决定启用此人。
至于这人能力是不是如李国普说的那般好,朱伟迪也懒得多去琢磨,只要滋生贪腐现象的制度没变,谁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多也就是稍微整改下。京营的积弊哪是那么好解决的,明中叶以来多少人动过整顿的心思,最后的结果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