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日子过得快,莫让诗兴空等待。”——好久没有发挥老五的文风了,此番大战在即,我病情发作,吟了两句。
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下午一觉睡到日头偏西,醒来激动惶恐,思考今晚咋办。张罗吃饭,破天荒喝下几杯小酒。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怂人如我,要面对一众强敌,不喝点儿怎么行?
饭后,我将所有东西收拾停当,重要物品随身携带。崭新厚棉鞋在脚,宝剑寒号虫在鞘,保命玄铁牌在胸,陈枭老鸹刀在腰。兵器在身,沉甸甸的。酒气上来,半醉微醺,顿觉老子天下第一,没必要再思考了。
天黑之后,我坐在小板凳上等人来,越等底气越跑,越等酒气越散,脸臀发冷,里外哆嗦,为了壮胆,放声唱起了“向天歌”。唱了一阵,嗓子发干,身板疲累,回屋把浑身兵器卸下,一个大字躺在了炕上。
万一他们定的时间是半夜,老子从傍晚就开始等,岂不是有病?可是睡呢,又睡不着。
等人人不至,不等立刻来。刚躺下不久,背还没捂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嘿!”
我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应道:“哎?”
外面的声音问:“里面的是谁?”
我一边重新武装,一边回答:“废什么话?别给人看见!快进来先,我马上就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人走了进来。我撇脸一看,心下大叫,哎哟我的妈妈,完蛋了!
来的不是接头的,而是猴子大叔——“大魔音”韦无常!这家伙真不讲究,衣服乱糟,长发脏污。他胡乱扎了个辫子,不再披头散发。被人尊称为前辈的韦无常,年纪并不老,最多五十岁,身板壮硕,两眼晶亮。
我装傻充愣,表演无辜,嘴巴微张,呆住不动,看他要怎地。
韦无常眼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环视屋子不看我:“你会唱歌?”
我的心突突地跳,谦逊鞠躬:“不是小人唱的……”
“胡说,不是你是牲口?!”
没法抵赖,我只好承认:“小人不知前辈在附近,打扰了,恕罪恕罪!”
“打扰倒是无所谓,”韦无常一本正经,“我来,是要跟你说道说道!”
我头皮发麻,好像天灵盖已经感知到危险,准备自觉掀开一条缝,以免脑子被他可怕的唱腔震碎。
韦无常端起炕桌上我喝过的半杯凉透的茶,咕咚喝掉,清清嗓子,甩头吐一大口痰,摆开架势,二话不说,唱了起来!
差点惊死我。这是一进门就要命的节奏!既不骂人,也不叙旧,直接唱死!好霸道!真凶恶!但我又不能捂住他嘴,只好捂住自己耳朵。他一定知道我在冒充他义子,大概要把我震做碎片以泄恨!
韦无常见我捂着耳朵,十分不悦,停下歌声,示意我放下手来。我坚决不从,使劲摇头。他大声喊:“咋啦嘛?小兄弟!就这么难听?才唱两句,你就捂耳朵?”说着,要把我的手掰下去。
我拼死不放,认怂求饶:“大侠武功盖世,就饶了小的吧!”
韦无常松开我,答应不唱,让我听他说话。我将信将疑松开一点儿。他叹口气:“向天歌是首古曲,除我以外,世上会这个的不多,多年以来,我只从小兄弟这里听到。你说实话,我唱的到底有多难听?”
我心里七上八下:“稍微有点跑调……”
“说实话!”
“完全不在调上!”其实他妈我是跟他学的,他跑掉不跑调,我哪儿知道!但凭感觉来说,他确实唱得不好听,我若逃不脱被唱死的命运,好歹要听一曲悦耳的!
听我说他跑调,韦无常失望中带着不甘:“那请小兄弟演示一遍!咱俩研究研究。”
我要疯了——这货是猫捉老鼠,玩死才吃吗?士可杀不可辱,跟这老混蛋拼了!我拔出腰间寒号虫表示,再提唱歌,我立马自杀。
韦无常愣了,眼神黯淡一下,摆摆手:“好吧好吧,不唱就不唱,看来我大魔音的称号,的确名不副实!别人都说,韦无常的魔音功不过是凭着内力撼人心窍,唱腔则不值一提!我一直不服,特地到迷茫山找绝顶高手黄明柱挑战,听闻他武功不错,想必内力与我相当。我若能胜他,就能证明我的唱腔本身就有威力。不料,多年苦练,百般琢磨,却无效果。后来耍赖跟他拼内力,也还是没有赢!每次挑战,他夫妻二人都没啥反应,气定神闲,恩恩爱爱。我越输越气,非要打败他,想想,唉,其实何必?浪费光阴么……刚才我在山上听到你唱这首曲子,以为遇到了知音。不料小兄弟宁可自尽也不跟我研究音乐!看来我的魔音功,内力不如他人,唱腔更加糟糕!把刀给我,我才应该自杀。”
妈的真啰嗦!你不杀老子就走你的!老子还有正事要办哩!这韦无常是不是有病?唱歌跑调而已,又不是丢了媳妇,何必这么认真?再说,其实黄明柱老面首屁也不会,他夫妻俩恩恩爱爱去听歌,分明是作弊。韦无常在山上就能听到我唱歌,内力非同小可。这么厉害的人,却被黄明柱耽误了。
我宝剑入鞘,抱拳施礼:“黄明柱武功很差,他老婆包碧云才是高手。其实,江湖上谁不佩服大魔音?前辈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韦无常抱拳:“缪赞谬赞!从今天起,大魔音这个称号与我再无瓜葛!还未请教,小兄弟的名号?”
“小人是个无名之辈,迷茫山倒粪的文老六……”
他突然大笑:“啊!是你啊?我想起来了,哈哈哈!文兄弟,你在迷茫山的牢房里,还指点过我武功呢!你可能都忘了,我却记得。实在醍醐灌顶!文兄弟乃是我的一日之师啊!来来,受我一拜!”
说着,老猴子嗵地跪下,俯首磕了一头。我扶得慢了一步,赶忙磕还回去。我记得,跟他胡说过什么“水鸟弯脖子”的话。
他与我相扶而起:“文兄弟!不料在这里遇到你!你我这么有缘,今日就结拜为兄弟如何?”
我受宠若惊,义父变义兄,假的变真的,值大战在即,不拜白不拜!喜不自胜地扶着韦无常:“承蒙前辈抬举,小人三生有幸,结拜兄弟不敢当,晚辈愿认前辈作义父!若前辈不嫌弃,肯收我为徒,晚辈更加感恩戴德!”
“不是我不肯教你,我这武功偏门得很,无师自通,实在不知该怎么传授,不然以我这年龄,早该有传人。”韦无常说得坦荡,并非撒谎,“小兄弟,我虽年长些,却实在不愿给人当爹,咱俩就结拜为兄弟,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好买卖!我应了,当即筹备结拜仪式。
韦无常看到赤兔,斩钉截铁地:“兄弟,你我杀马饮血,从此生死与共!”说着拔出我腰间的寒号虫,大步往外,准备屠宰。
我急忙拉住:“前辈不可!那是匹骡子!杀个骡子结拜,于后事不利!”
他不高兴道:“你还叫什么前辈!我韦无常最不喜欢这些假客气,干脆啊,连那套仪式也算逑了!文兄弟,你于我有倒粪之助,有教导之恩,今日又有棒喝之义,我韦无常对你却无任何付出。从今日起,你是我大哥!受小弟一拜!”
说着双膝跪地,不由分说地叫了声大哥。
我百感交集,心中乐呵:“韦老爹爹,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自己不知道罢了!哎呀呀,有这么霸道的兄弟在,营救莲花的把握大多了!”
买卖成了,我没再拉扯着假装让价:“兄弟豪爽!那为兄就不扭捏谦让了。以后有啥事儿,咱兄弟俩都互相照应,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吧?”我还年轻嘛,就算要冒险,也不见得会死,下半句不说为妙,于是给自己拴了个活扣。
“没错!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韦无常不由分说打了个死结。
他走的时候,摘下腰间黄澄澄的竹笛:“这是小弟的见面礼,以后有事,只要在迷茫山头五十里范围内吹响笛子,小弟随叫随到。”
我双手接过,琢磨合适的回礼,给钱吧太俗,武器呢……玄铁牌用于保命,寒号虫舍不得给,陈枭的飞刀拿不出手。想了想,把安城本家大伯所赠的生锈匕首送给了韦无常:“这是大哥初入江湖时的第一把兵刃,是祖上传下来的,风风雨雨几百年,从未见血,能保平安。”
韦无常如获至宝,喜滋滋地走了。
我喜滋滋地端详竹笛,其上刻着三个字——大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