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送走韦无常,我继续等啊等,写完游记又泡了个脚,人还没来。以为他们定到了后半夜,打算睡一小会儿,便把武装起来又摘掉、来来回回七八次的刀刀叉叉解下来,光膀子钻进被窝。
然后我就见证了贱人俩字怎么写——王大麻子派的人,不早不晚地来敲门。
我披着被子打开一看,又是巴道士。这个熟门熟路的贱人,鞋面沾满雪,一见我就催:“少侠赶紧!就等你了。”
我让他在门外离赤兔远一点儿的地方等着,费劲地把梦幻武装再次穿戴整齐,把一拉就会死于刀下的响箭带上,把一吹就能招来天将的竹笛揣好。照照铜镜,准备出发。
此行隐秘,所有人都是步行。我嘱咐完赤兔,随巴道士踏雪而去。走了很长一段,远远看见树林里火光点点、人影绰绰,我吃了一惊。
这哪里是偷?分明是抢!巴道士将我引入人群。百鬼岭的人,除了食品大全和尚等一群禽兽之外,还有梁壮士等十位窝囊和长胳膊长腿的边掌门、张黑的弟弟张灰、独眼的沙仁石等一众脓包。我暗叹,丐帮的几个吃货,逼得百鬼岭两家死敌走到了一起。
一身黑衣的蓬勃岛公主乔舒雅跟弓背负手而立的拨浪鼓、挺直身子也只能算半个人的王大麻子,站在一个留着毛楂楂胡子的中年壮汉身边。几人正在说话。巴道士领我穿过一群放羊娃打扮的马贼,向乔舒雅几人走去。我边走边竭力寻找莲花姑娘,却没有看到,不禁失望难耐。
乔舒雅见我到了,笑眯眯地迎来,这气质这能力,不去摆茶摊真浪费。她亲密地挽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中年男人那里:“张少侠,这位便是西域雄狮荆景雄!荆大哥,这位是大魔音韦无常的义子——中土少侠张明达。”
我终于见到了夺妻的仇敌。荆景雄四十多岁,胡子拉碴,满面带风尘,皱纹如刀刻,身上披着件羊皮袄,头上裹着块白手巾,腰里别着杆旧烟枪,烟杆上吊着脏烟袋,腿上穿着一条深裆皂色肥棉裤,脚上蹬着两只厚底黑布大棉鞋。气质粗鄙,面目可憎,一点儿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马贼样子。
我笑着拱手,说句久仰,爱理不理地看向别处,继续找莲花。
乔舒雅在我耳边低声问:“少侠,您的义父没有一起来吗?”
我绷着脸答了句:“我义父随时会到。”
荆景雄爽朗大笑,带着很浓的西关口音:“张少侠你好!我是荆景雄!兄弟既然到了,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
“且慢!你带这么多人来,是准备攻打迷茫山吗?”我问。
他捡起地上的土块捏碎,边捻边嗅,笑说:“迷茫山易守难攻,黄明柱刚吃了亏,变作缩头乌龟了,咱们这次不打他。我多带些人,是因为洞里宝贝太多,人少了带不走!”
王大麻子在旁翻译:“此事隐秘,没带任何牲口上山。”
我点头谢过,转过头问乔舒雅:“乔姑娘,你的人呢?一个也没看见。”
乔舒雅笑道:“我的人你看不见,你看见他们的话,他们要杀你的!那我怎么舍得?我还等着张少侠去我家乡看风景呢,呵呵呵……”紧紧挽着我的胳膊不放,仿佛真舍不得我似的。
这个狐媚子!我心生恶心——蓬勃岛古怪之极,不排除公主是男人的可能,笑得越妩媚,越容易多出点儿什么来,一定要警惕!
于是没接她挑逗的话,转问荆景雄:“荆老大的人都到齐了吗?”
荆景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我们的人都到齐啦!少侠你的人马呢?”说的分明就是韦无常。
王大倭瓜在一旁古怪地笑:“张少侠,尊义父韦无常老前辈,可有什么示下?不知他老人家,今夜是否会助我等一臂之力?”
见他们都在问韦无常的行踪,我顿时明白了:“这些人起了疑心,觉得我名为韦无常的义子,实则是黄明柱的奸细。”
见我迟疑,几人仿佛约好,同时后退几步,把我留在中间。乔舒雅也撒手退出去了。
荆景雄冷冷地举起手,放羊娃队伍整齐地拉满弩对准我。
乔舒雅:“张少侠,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事关重大,我们不敢掉以轻心,请少侠见谅!如果你能证明你是韦无常的义子,我们给你赔礼道歉,如果你不能,那就再见了。”刚说舍不得,就要说再见,一下子就翻脸,比女人的脸都变得快。
可能是拨浪鼓见我没有秘籍便过河拆桥,也可能是窝囊废义兄怕死,把我供出去了。人心隔肚皮,可以理解。然而我运气好——千钧一发之际,结识了韦无常小弟。有牌在手,底气十足,轻蔑地用一个白眼瞟完整整一圈,夸张地抽出竹笛,装逼地摩挲,把“大魔音”三个字恰到好处地露给王大麻子看。
王大麻子眼神好,惊异叫道:“大魔音!我认得这把笛子!是韦无常前辈的!”
百鬼岭余众看没看见的,都表示:“江湖上没人敢在笛子上乱刻这三个字!我们冤枉张少侠了!”
“西域雄狮只会胡乱猜忌,真是小人之心……”
乔舒雅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拨浪鼓。拨浪鼓给韦无常送过多年牢饭,想必见过真品。我把笛子递过去,老渣渣上手一看,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嘻嘻暗笑,没想到吧,是开门货!拨浪鼓朝乔舒雅点点头:“是韦无常的,嗯……”他欲言又止。我猜都猜得出,那老小子肯定想说,笛子可能是韦无常乱中遗失,被这个真名叫做文有智的家伙捡到了。但他上次见面不戳破,这次才说,显然有鬼,为了独善其身,便把话咽回去了。
众人等他继续,他却没了下文。乔舒雅耸耸肩,上前几步,从拨浪鼓手里接过笛子,带着抱歉和羞涩的笑,凑近撒娇:“哎呀……不好意思呢!少侠别生气啊,小乔错啦!”牵着我的胳膊摇啊摇。
若真是个女公主还好,万一是个不男不女的公主,那就太恶心了。我被群魔围着,不好发作,收走笛子,展露大度:“各位都是干大事情的,万事小心才对,在下岂敢生气?”都他妈说过不生气了,乔舒雅还搂着我的胳膊,若让莲花姑娘看见,我怎么解释嘛!
小人荆景雄夸张地笑,嗓子眼都露出来了,他让放羊娃撤了警惕,走上前握着我的手:“张少侠豪爽!荆某是贼,难免多疑。哈哈哈,既然都是自家人,咱这就商量正事!先看看图,四更出发。”
众人席地。荆景雄拿出莲花处搜来的山水画,那幅其实是假的,真正的山水画在我身上。乔舒雅拿出我送给王大麻子的那副花鸟图,应该是真的,刘博中没有黄明柱那么鸡贼,不会一式两份。
一真一假两幅画铺展开来,图中各有一个污渍。山水画的污渍是把钥匙,用于开门开箱;花鸟图的污渍是个箭头,叠在山水画上,标出宝藏位置。
乔舒雅指着箭头问我:“张少侠,去这里有没有安全的小路可走?”
“小路当然有,我与黄明柱仇深似海,早已摸得清楚,前朝宝藏手到擒来!”我拍完胸脯,话锋一转,“却不知,事成之后,怎么个分法?”
荆景雄道:“亏不了你和你义父的,张少侠,我们都已经拿到藏宝图了,要是耍赖,还叫你干啥?我荆景雄这人讲信用,这些朋友们更是,你不要担心!咱先聊策略。”
我哂笑:“那可不行,万一你们几位已经谋划好,事成之后卸磨杀驴呢?我和我义父毕竟势单力薄,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荆景雄:“我荆某人向来光明磊落,少侠你……”
“你在迷茫山安插奸细、下蒙汗药,是哪门子的光明磊落?”
“西域雄狮对敌人不择手段,对朋友两肋插刀!”
我摇头:“这话人人会说!荆老大,我问你,你带着大队人马这么顺利就进了中土,一定有厉害人物撑腰吧?不然,重重关卡,你们连衣服都不换,怎么混进来的?”
乔舒雅跟拨浪鼓对视一眼。乔舒雅道:“少侠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此事隐秘,咱们择个时机再说,你放心,我以性命担保,荆老大绝无歹意。”荆景雄阴沉着脸,看我态度。我若再逼问,恐怕于己不利,缓缓语气,笑道:“我也是贼,难免多疑,荆老大莫介意。荆兄,花鸟图的来历我已经告诉了智慧王,你的人是怎么得到这幅山水画的,我却还不清楚。”
荆景雄搓手笑道:“在场的朋友们都知道,这图是我屋里人寻到的。”
王大麻子在旁翻译:“也就是他老婆。”
他妈的!欺人太甚了!这就是我一再强调的夺妻之恨啊!